“咚——”

幽遠的鐘聲已經響過三遍，在茫茫的大山之中，傳響，回蕩。

山坳下的一腳，一座不知多少年的石瓦屋中，燈火明亮，朗朗的讀書聲密密麻麻傳了出來，再看石瓦屋的頂上，飛立著四個大字：仙風學堂。

石瓦屋的木窗是朝外打開的，臨窗的這一隅，一張略帶稚嫩的面孔露了出來，凝視窗外的景色，雙眉間帶著一絲焦慮，不知在思索什么。

“手伸出來！”

一聲輕咳，瞬間就拉回了少年的思緒，帶著一絲驚愧，面對著一臉怒色的老者：“池先生——”

老者背著手，盯著少年的眼睛：“上課走神，不專于學，你可知錯？”

“唐平知錯，”少年的臉紅了，伸出左手：“請先生懲戒。”

“啪”的一聲落下，唐平的牙關一緊，池先生的課一向如此，不管是誰，走了神，都是要挨這一尺子的。

“知錯便好，”池留風收回了手中的戒尺，“方一上課就走私，一天豈不就沒了精氣神。”

頓了頓嗓子，示意唐平坐下，池留風拿起手中的書卷，眼神瞥處，不少少年的眉宇間居然帶起了笑意，他一聲冷哼，頃刻間，桌椅微響，書頁翻動，竟是安靜了下來。

“今日，講的便是《論語泰伯章》，”池留風捧著書卷，“大家看這句：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講的便是：作為一個士人，不可以沒有遠大的志向，堅定的意志，因為他肩負重任，路途遙遠。”

頓了頓，池留風環視下四周的少年：“圣人講的是這般，付諸于我等，自是要與自身結合，不知道你們的見解是如何？”

一片靜寂，喧囂的少年們低下了頭顱，似乎已經怕了池先生的這種問法。

靜。

良久，兀得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靜蕊有些自己的見解，還望先生指正。”

在唐平身前，一身青衣的女孩站了起來，女孩長發及腰，那尚未褪去青澀的臉上，還帶著一絲嬰兒肥。凝脂的肌膚，在青衣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端莊大氣。

池留風看著這女學生，帶起一絲笑，“你講講。”

“靜蕊認為，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理想，而且，要切之可行，并為之不斷奮斗，直到這個理想完成，再為下一個理想而奮斗。因為，一山之后更有一山高。”

“好一個一山之后更有一山高！”池留風撫著胡須笑道，三十多人的學堂，卻只這個近十歲的女娃娃最有見解。

“這是唐平哥哥告訴靜蕊的，”女孩一笑，將頭回到了身后，朝那一臉羞澀的少年看去。

“哦？”池留風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目光落到這平常沒有任何特點的呆學生上，“那唐平，你說一說，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唐平支吾著，看著唐靜蕊有神的眸子，傳過一絲淺淺的責備，剛挨了先生一戒尺，如今又被叫起來，要說出自己的理想。

沉默了片刻，終于，在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的教室里，響起了七個字：“修身，望族，和天下。”

唐平說完，微微抬起頭，看著先生的表情。

靜，整個教室從來沒有這么靜過……

緊隨著，如同火山爆發般的，哄堂的大笑聲終于響了起來，似乎都要把石瓦屋的房頂掀翻。

唐平的臉羞得赧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他早想到會是這樣子，自己又一次成為了學堂的笑話，就連一向嚴肅的池老先生，都帶起了一絲笑。

“就他也想和天下！”坐在一角的小胖子終于是忍不住了，大聲的笑罵著：“一個連經脈都打不通的武學廢品。”

小胖子似乎沒有絲毫的顧忌，在看到一大堆贊同的目光傳過來后，笑得更是大聲了。

如同針扎般，小胖子的話一字一字的刺在唐平的心頭，瘦小的身子竟是開始顫抖起來，雙拳倚在桌子上，攥得緊緊的。

“還有，我們唐家若是指望一個外人來興旺，那就永遠都興旺不了了！”小胖子越發得沒有顧忌，作為仙風鎮唐家的長房大少，在這間屋子里，除了池先生，就屬他最大了！

外人！唐平臉上的赧紅頓時就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無盡的蒼白之色，不覺間，雙拳早已攥的緊緊地，十年之來，他聽得最多的，便是“外人”這個詞。

“聒噪！”池留風一聲呵斥，整個學堂瞬間就靜了下來，“入學第一條便是友愛同學，唐建武，你身為唐家長房大少卻不起帶頭作用，罰你將今日所學抄寫百遍，可有意見？”

“不曾有，”角落的小胖一臉的無所謂，罰多少遍，家里都會有人幫自己做的，只不過唐平這臭小子，真是該修理一番了，也好試試自己新練的功法。

踹了踹前邊的心腹，唐建武知會的遞了個眼神，不一會兒，半個學堂的少年，都開始摩拳擦掌起來。

“圣人所說，必有它的道理，你們身處千山之中，不曾知曉天地的廣闊，千山十八鎮，在整個神州浩土，也不過是滄海一粟，”池留風緩緩說道：“武學更是最低級的護身之法，須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仙外亦有仙。”

說道仙字，不少的少年都變了眼神，因為，他們都知道，在這千山之中，的確存在著仙家的痕跡，那是一種凌駕于武者之上的存在。

“不要將你們的志向鎖在這千山之地，若是有生之年，走出這千山之地，你們才會發現這天地的奧妙。千山之外，有的是你想象不到的東西。”池留風的眼神中帶著絲追憶，不知在思索什么。

尋即，池留風拍了拍唐平的肩頭：“我相信你，坐吧。”

看著池先生眼中贊賞的目光，唐平微微的一愣，原本有些木訥的臉上帶起了一絲笑，雖然，不是那么好看……

連謝字都忘了說，唐平有些小激動，頭一次，自己的理想得到了肯定，還是知識淵博的池老先生。

……

鐘響三遍，今天的課業算是結束了，池留風身后，少年們哄亂的涌出學堂。

學堂內，一襲青衣的唐靜蕊回頭道：“唐平哥哥，都放學了，你還在想什么。”

“啊——”唐平看著空蕩蕩的學堂，一上午的時間，唐平聽得都模模糊糊的，那些對于自己的嘲笑早已忘得差不多，只那句我相信你，便讓唐平小小的內心，充斥著前所未有的動力。

“走吧，小豬。”刮刮唐靜蕊的鼻子頭，唐平笑道，也只有在自己最信任的朋友面前，自己才能敞開心扉，笑得如此開心吧。

“唐平哥哥好討厭，過幾天人家就是十歲的大姑娘了，還刮我，”唐靜蕊摸摸自己的鼻子，“咱們不都說好，不在外面叫我小豬的么。”

“十歲也是小豬啊，況且，學堂里就咱們倆人，”唐平擺擺手，看著這個只比自己小百天的妹子。

“走吧，”唐靜蕊拉起唐平的手：“你忘了今天要給唐伯伯熬藥的嘛！”

一聲驚呼，唐平抓緊那只小手，蹬蹬地出了門。

“唐平哥哥，你慢點啦，”唐靜蕊被突然地一拽，嗔怪道。

十歲的年紀，正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時候，兩道身影，只是帶著歡暢的笑聲，在天地之間奔跑著。

……

“大少爺，還動不動手，唐靜蕊又和那小子在一起，”一側的胡同中，唐軍問著自家的大少爺。

看著兩人飛奔而過，唐建武一臉的陰沉：“算了！上回唐靜蕊給小爺留下的傷剛好，我就不信，他就天天讓個小姑娘護著！軍子，給我好好盯著那臭小子！”

唐平不知道，因為唐靜蕊的原因，自己竟是避過了一頓大揍，轉過幾個胡同后，穿過一道側門，終于，來到了一處院落之中，重重的鼾聲，正悠悠地從屋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