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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超級合作者
  • (美)馬丁·諾瓦克 羅杰·海菲爾德
  • 12359字
  • 2018-11-08 20:06:19

第2章 合作機制2間接互惠

我給你撓撓背,就會有其他人來給我撓撓背。”這就是對間接互惠的最好解讀。我們付出成本與某個人合作,不指望這個人給予直接的回報;相反,這種行為相當于購買了一個名聲,確保將來你能從其他人那里得到回報。只要期望的未來收益超過所需付出的成本,利他行為就會產生。

一旦某人的動機遭到懷疑,他的所有行為就都沾染上了污點。

圣雄甘地

“你們要給人,就必有給你們的。”關于耶穌出生、傳教和復活的《路加福音》中這句常被引用的名言,聽起來很像是上一章中所講述的直接互惠的另一個例子。但對這句話稍加思考,我們就會發現兩者之間有很大的不同:對于你的慷慨行為,究竟是誰在作出回報,這并不明確。也許是一位家庭成員、朋友或同事,但也可能是一位陌生人,或幾位陌生人。

許多人也許會對這句話給出這樣的理解:如果你是慷慨的,那么在你的身后世界、極樂世界或天堂中就一定會存在著某種報答。但我最傾向于這樣的解釋:報答會在此時此地出現在你面前。友善會激發出友善。這樣一來,人性、寬容和理解就能在我們的社會之中循環發展。無論怎樣,這都是一種強大的合作形式,其影響力也十分巨大,不斷塑造著我們的行為方式、溝通方式和思維方式。

甚至在兩千年前的路加時代,這種“因果報應”的思想就已經非常普遍,而在福音作者間則顯得尤為突出。《馬可福音》(4:24)中這樣講道:“又說:你們所聽的要留心。你們用什么量器量給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給你們,并且要多給你們。”《馬太福音》(7:2)中則換了種方式,說道:“你們怎樣論斷人,也必怎樣被論斷。你們用什么量器量給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給你們。”值得注意的是,后來各種層出不窮的結果,都是從這樣的觀點中衍生出來的。

在一個小群體中,譬如一處村莊,我們所謂的間接互惠可以產生極大的優勢,因為我可以從其他人與你打交道時積累的經驗中受益——“厄格用工具交換食物的時候總是非常公平,而伊格則不值得信任。”這樣一來,跟你打交道時,我要考慮到的就不僅僅是我們之間的交易。

直接互惠依賴于你對另一個人的切身感受,而間接互惠還將其他人的經驗考慮在內。數學家會告訴你,間接互惠有著更加寬泛的定義,甚至可以將直接互惠的含義包括在內!但這兩種機制的分析手法卻截然不同:為了研究直接互惠,我們需要對重復博弈進行觀察,上一章對此已有詳述;而為了理解間接互惠的真諦,我們就要認清名聲的力量。

對間接互惠進行探索十分重要,因為這類行為充斥于我們的社會之中。直接互惠,就是“我給你撓撓背,你也給我撓撓背”。對于一小群人或關系緊密的社區來說,沒辦法互相欺騙之后一走了之,因此直接互惠可以順暢地運轉。在這樣的環境中,隨著人們對日常生活這場戲劇不斷地進行創作、觀察和報告,間接互惠也同時存在。回顧基督時代,歐亞大陸的中緯度地帶被羅馬帝國、帕提亞帝國、中亞和印度北部地區的貴霜帝國以及中國的漢朝侵占得四分五裂,為了生存和擴張,這些不斷壯大的社會體系就不能僅僅依賴于直接互惠。

如果民眾能實現以間接互惠為主導的經濟交換,那么社會就能發展出更大規模、更為復雜的結構,以及彼此間更緊密的相互連結。如今,間接互惠在我們處理事務、達成合作的過程中幾乎占據了最中心的地位。在閑聊、八卦和玩笑的幫助下,我們能夠對某人的名聲進行判定,對某人的能力進行估計,以此來決定是否要與他打交道。這就同時解釋了慈善活動的發展,以及名人花邊新聞雜志的流行。

由于有了名聲的力量,為一位陌生人送去禮物,之后再等著另一位陌生人給我們送來禮物,對我們來說就是平常之事。其中也有我們從未見過也不可能見到的各行各業人士的貢獻,從幫我們包裝禮品的售貨員,到刷我們信用卡的結算員等。在我們所處的這個巨大的社會之中,通常的情況是:“我給你撓撓背,就會有其他人來給我撓撓背。”我們都要依賴于第三方,以確保那些撓背的人最終也會找到人幫他們撓背。

在間接互惠的影響下,我們的社會不僅規模越來越龐大,而且結構也越來越復雜。這種日益壯大的規模支持對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的進一步細分。間接互惠的網絡可以讓某人建立起擅長某一特定工作的名聲,由此,社會中相互依存的人群就能進行勞動分工,也可以維持極度專業化的個體生存。如此一來,一些人就能花大量的時間思考如何以數學形式表達合作的精髓,而另外一些人則可以思考如何用簡單直白的語言來描述合作的數學形式,并以此維持生計。這是多么神奇啊!

關于村落大小與居民專業化程度之間的聯系,自古就有記錄。雅典軍人色諾芬于公元前4世紀時寫道,村落的規模越大,其勞動力的分工就越細:

在一座小城鎮中,同一個人必須要制作床、椅子、犁、桌子,還要搭建房屋。事實上,他的確非常希望能找到各類雇主,讓他做各種活計。而要求一個人同時精于十幾種手藝,這基本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大城市中,由于對每一樣具體商品或服務都有大量的需求,因此只要精通一門手藝,就能夠養家糊口,甚至僅僅精通這門手藝中的一個類別就足夠了。有的鞋匠只做男士涼鞋,有的鞋匠專攻女鞋;有的鞋匠僅憑縫制鞋子就可以過活,還有人只負責裁減皮革;有人專門做鞋面定型,有人什么也不做,只管將各個部分連接為一體。

間接互惠與認知能力

間接互惠不僅是合作進化的機制,也為大腦的進化和發育提供了動力。為了對此進行解釋,我要再次強調,合作就意味著為了讓他人得到收益而付出成本。如此看來,從本質上講,我們就是在購買一個名聲。舉例來說,當你為陌生人提供幫助的時候,就要耗費掉寶貴的時間,結果你因此而耽誤了與客戶的重要會晤。或者,當別人的車壞掉了,你去幫忙修理時,很可能在嶄新的領帶上蹭上了臟兮兮的機油。但關鍵在于,小小的慷慨之舉給你換來了一個好名聲,而從長期來看,這個好名聲的價值很可能比你最初為此付出的成本要大得多。

正是因為名聲力量的存在,我們在為他人提供幫助的時候,并不指望能立即得到回報。如果通過那些無所不包的閑聊和八卦,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個寬厚的好心人,那么我在將來的某一天得到他人幫助的機會就會大大增加。反過來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大家認為我從不給別人撓背,那么我就不太可能享受到他人給我撓背的待遇。這樣看來,間接互惠就更像是:“如果我給你撓了背,我就樹立起了一個好榜樣,可以鼓勵他人效仿這個做法,如果足夠幸運的話,也會有人給我撓背。”

同樣,由于別人很可能會觀察或發現我們的所作所為,這就對我們的行為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我們常常因為別人對我們行為的看法和態度而思前想后,困擾不已。這樣一來,這些行為的后果就遠遠超越了任何善意的個人行為和任何惡意的卑鄙行為本身。隔墻有耳的可能性永遠存在,當我們知道,自己今天的行為有可能波及未來之時,我們所有人的行為方式都會發生改變。

今天的行為會對未來產生影響,這是因為他人總有可能發現我們做過的事情,無論這位觀察者究竟是何許人也:可能是村里的熟人站在小山上,無意間看到你在為一位老奶奶幫忙;或是與你擦肩而過的一位女子,注意到你幫妻子扛下了所有的超市購物袋;或是給鄰居送東西的男孩;或是坐在鄰桌的先生;或是從監視攝像頭中觀察你的保安。我們每一個人都希望我們的朋友、家人、父母和伴侶能看到我們善良、熱心的一面。在為他人提供幫助或令他人感到失望的時候,你不僅是在樹立自己的名聲,同時也是在幫助維系和支持間接互惠這張錯綜復雜的大網。而這張大網,正是大規模復合型社會順利運轉所必需的組成部分。

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到你的無私行為,也為了讓你美名遠揚,我們不僅需要語言這種工具,還需要善于接收信息的聰明大腦。研究表明,樹立名聲的過程跟賺錢的過程一樣,都動用了負責獎勵和報酬的那部分大腦。通過為他人提供幫助,我獲得了“友善、樂于助人、考慮周到”的美名。而我對你產生的行為,則依賴于你的名聲,以及你與他人之間的交往:如果你是個流氓無賴,我就不太相信你能履行承諾。當我們對某人一無所知時,往往就會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而假定對方沒有問題。

這種合作機制跟共情能力的進化有明顯的聯系。只有大概把握了他人心里在想什么,才能明白并理解他人的慈悲情懷——“雖然他著急趕回家看望生病的母親,但還是停下來幫助了那個受傷的人”“如果換成我躺在路邊,血流滿地,我一定對前來幫忙的陌生人心存感激”“我能看得出來她很痛苦,我覺得我必須要幫幫她”,等等。借用一句心理學家常說的話,我們需要借助“心智理論”(theory of mind)這一非凡的工具,來理解他人的欲望、積極性和動機。這種讀懂他人心理活動的能力,使得我們可以對他人的觀點進行推斷。這些觀點既可以是某種情緒,也可以是某種理智的認知。

我們很容易想到,間接互惠的機制是如何刺激道德體系的進化的。本章開頭引述的《路加福音》中的那句話存在一個直接推論,這一推論也被稱為“黃金法則”,具有超越一切文化和宗教的高度:“對待別人就像你希望別人對待你的方式一樣。”類似的說法也出現在希臘哲學(“你希望鄰居對你怎樣,你就怎樣對待鄰居”——畢達哥拉斯)、佛教(“將此身置于彼身,便無殺戮,亦不致彼生殺戮之心”)、基督教和猶太教(“愛人如己”)、印度教的《摩呵婆羅多》(“不要對他人做那些自己認為會傷害到自己的事情”)、穆罕默德的告別講道(“不要傷害任何人,這樣也不會有人傷害你”)以及道教(“齊同慈愛,異骨成親”)中。

借助于間接互惠的強大力量,黃金法則同時將共情、互惠思想與堅定的信念融合為一體——如果我今天善待了他人,明天就會有別人善待我。由此可見,間接互惠在人類大腦的開發、記憶力的拓展,以及語言和道德準則的發展過程中起到了非常核心的作用。人之所以為人,也是因為掌握了這一關鍵的合作機制。

卡倫伯格的靈感

1996年夏天,我在與卡爾·西格蒙德散步時,第一次體會到了間接互惠的強大力量。我們那時正在位于維也納北部的卡倫伯格(Kahlenberg)蔥郁的叢林間漫步。這一帶山脈屬于維也納森林的一部分,爬到山脊上,就能俯瞰壯美的城市景觀。我們一路穿過城市北部一連串叢林密布的小山,不時可以看到山間潺潺的溪流,多瑙河也流經此處。偶爾還能經過一些村莊,其中就包括貝多芬曾經生活過的努斯多夫村(Nussdorf)。村子里有許多小酒館,走累了可以隨便坐下來歇歇腳,順便品嘗一下當地的美酒。

雖然這樣一處所在聽起來完全不像是科學突破的誕生地,但有許多證據證明,維也納森林茂密山坡上那縱橫交錯的小路之間,沉浸著巨大的創意魔力。奧地利音樂家馬勒(Mahler)喜歡從卡倫伯格的山間一路走到城市之中,進行歌劇的創作。小約翰·施特勞斯譜寫了華爾茲舞曲《維也納森林的故事》(Tales from the Vienna Woods)。弗朗茨·舒伯特和貝多芬也在這美好的田園風光中有所感悟。高于城市的臺地之上有一片豁然開朗的綠色草地,這里的天空一望無際,被冠以“天堂”的美名。就是在這里,年輕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終于完成了關于“夢的本質”的理論思考。

就在我們漫步于“天堂”之時,卡爾無意間提到了一件事,讓我不禁停下了腳步。他提議,我們應該擴展關于合作的研究工作,并對間接互惠進行重點研究。在此之前,我從來都沒聽說過“間接互惠”這個詞,但那一刻,太多的想法沖進了我的腦海,令我不由得激動萬分。我對卡爾說,不要對我講述太多的細節。我不想了解前人在這一領域所取得的成績,這樣我就可以沿著自己的思路一直走下去。我了解卡爾的想法,深知數學中那完美的明確感與清晰度可以將這一思想打磨得尖銳無比。我決定立刻停下手頭其他所有的工作。我的腦海中仿佛看到了前方的另一番美景,其中充滿了關于合作理論的各種全新可能。

我很快愛上了這項工作,感覺它可以將我們的研究引入新的方向。激情在胸,空氣中仿佛都漂浮著熱烈的愛的氣氛。一方面,我那時正在讀《英國病人》(The English Patient)。另一方面,卡爾和我徜徉于維也納森林那蒼翠繁茂的綠蔭之中時,有了終生難忘的發現。我們無意間來到一小片墓地之中,看到草木深處的一座墳墓。墓碑上刻著詩歌和故事,原來墓主人是卡羅琳·特勞維塞(Caroline Traunwieser),1815年維也納會議中著名的美人。

在眾多贈言中,有曾經為歌德搜集波斯詩歌的東方學家,奧地利科學院(Augstrian Academy of Sciences)創始人弗雷歇爾·馮·哈默爾–普爾戈什塔里(Freiherr von Hammer-Purgstall)為卡羅琳寫作的頌辭。他回憶了第一次在沙龍中與她相遇時那令人心跳加速的一幕:“在那之前,從那以后,我一生中再沒有為如此驚艷的美貌所傾倒。”從詩人到官員,再到維也納瓷器廠的商人,所有人都愛慕著她。從墓碑上的記載中我們了解到,卡羅琳紅顏薄命,年紀輕輕便與世長辭,也沒有在世間留下一幅肖像。卡爾和我讀完眾人對她驚鴻之美的贊頌后,不知為何,心中都有些悵然若失。伴著淡淡的憂郁,我似乎依稀可以看到,當年的維也納被卡羅琳流光溢彩的美麗所點亮時的情形。而我這淡淡的憂郁,也正是她美名遠揚的鮮活證據。

名聲的力量

宇宙中最不可思議之事,就是宇宙竟然如此可思可議。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在維也納森林中靈感一現的剎那,讓我對自己解決問題能力的信心也成倍增長。在我的頭腦深處,似乎突然噴涌出一股強烈的思想之泉。我知道,一定要盡快著手工作。我父母的家就在附近,位于卡倫伯格山的北坡。在那間我從8歲一直住到成年的小小臥室里,我坐下來,展開了對間接互惠的研究工作。

通常,當我們開始著手一項新工作時,總會立刻遇到困難。無數問題紛紛從你看不到的地方殺出來,五花八門,令你眼花繚亂。你要花時間與各種問題展開搏斗,而只有在非常走運的情況下,才能將問題化解。通常,失敗的可能性要遠大于成功的可能性。但這次情況則有所不同。我嘗試的每一種方法都是可行的,而且諸事皆順。三周之后,我就基本完成了間接互惠的數學分析,更重要的是,可以通過這種方法來解釋合作行為的發展。嘗試新鮮事物并取得成功的激動心情,令我干勁十足。我用閃電般的速度,將直覺與數學理論成功地結合為一體,對此,我深感自豪。

三周之后,我再次與卡爾相約在森林中見面,與他討論我的新發現。這一回,天空陰霾,空氣濕漉漉的,帶著陰冷的氣息。在一家林中小棧的木桌旁坐定后,我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研究成果展示了出來。雖然我們是朋友,但我還是有些忐忑,仿佛是頭一次揭露一個不為人所知的秘密一樣。卡爾很喜歡我的方法,立刻就看懂了其中的含義。

我從代表一群人的計算機模型開始起步。這群人中,每一次相遇都在兩個人之間發生。其中一人有權利選擇是否為對方提供幫助。每當樂善好施的我為對方做了件好事,這一利他主義行為便為對方增加一份收益,同時扣除我的一份成本。這樣的行為可以引申到實際生活中,你為了幫助他人而犧牲掉自己的時間,無論是扶著步履蹣跚的老奶奶過馬路,還是停下來為路人指明最近的停車場位置。

如果成本小于收益,而且這次幫助行為能得到回報,那么雙方就都能從中獲益。這讓我們仿佛回到了熟悉的領域之中:可以將這一格局視為我們在前文中討論過的囚徒困境的簡化版本。合作,意味著付出成本的同時令他人有所收獲;背叛,則意味著無作為。如果將其中一人視為貢獻者,將另一人視為接受者,那么就組成了這個問題的一半,算是個“半困境”。

正如我們在囚徒困境中所看到的一樣,理性的選擇是背叛。但這只是單純一輪博弈中的理性選擇。如果玩家們會經常相遇,那么就會在過程中產生合作行為,因為理性玩家需要將第一輪盤剝其他玩家所獲得的收益與之后各輪喪失協作所付出的成本相權衡。顯然,同樣兩位玩家之間的重復相遇會產生直接互惠行為。而我現在想要研究的,是在更加綜合、更加間接的環境中產生的合作進化。

我做了巧妙的設計,讓其中的每一位玩家都能參與多輪博弈,但一般不會與同一位對手相遇兩次以上。這樣,選擇不幫助的背叛者就不會被之前的受害者抓住不放。但盡管如此,背叛行為還是可以通過每位玩家的名聲而被其他玩家所察覺:開始之時,玩家的名聲值(卡爾和我在論文中將其稱為“形象”)為零,只要玩家為他人提供幫助,名聲值就有所增加。同樣,當玩家選擇不提供幫助時,名聲值就會下降。這是博弈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意味著我們的玩家本沒有好壞之分;我們只是為每位玩家的形象打出分數。隨著博弈的發展,玩家們的形象分也會發生微妙的變化。

博弈中同樣存在無條件合作者與頑固不化的背叛者。為了更加接近現實,我在模型中加入了另一個特性。如同八卦消息只在特定群體之中傳播一樣,玩家之間任何一次相遇的結果只會讓一部分玩家知曉。由此,對于同一個人的名聲,不同的玩家就會抱有不同的看法。

卡爾和我發現,如果合作的成本收益比足夠低(收益較大),而關于玩家過去的信息也足夠充分,那么基于識別力,也就是偏愛好名聲的合作就會出現。除了我與某人的直接經驗(直接互惠)之外,現在我還能從他人的經驗中受益。我對你采取的行為不僅依賴于你曾經對我做過的事情,而且也依賴于你曾經對他人做過的事情。

這一不斷進化的群體的底線就是:如果在人與人之間,關于誰對誰做了什么事的信息可以充分傳播,那么,自然選擇就會垂青于“看人下菜碟”的策略,即根據對方的合作(或背叛)名聲來采取不同的措施。如果一個人的好名聲能快速傳播開來,那么他在社會群體中就會達成更多的合作機會。同樣,如我們所料,臭名遠揚的壞人也得不到那么多的幫助。

早在我們之前就有學者提出,名聲可能是無私行為的重要因素。專注于研究蟋蟀、螽斯和蟬的專家,密歇根大學的理查德·亞歷山大(Richard Alexander)在其著作《道德體系生物學》(The Biology of Moral Systems,1987)中,以語言描述的形式,而非數學形式,對這一理論進行了闡述。在書中,他首先提出了“間接互惠”這個說法,并提出了許多深刻的問題,譬如什么是道德;我們是怎樣開始在思想中定義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壞的。他認為,這些問題可以用名聲來加以解釋。我們總是在不停地收集并回顧別人留下給我們的印象,更愿意為擁有好名聲的人付出:此人在過去曾經為他人提供過幫助,不一定非是為了我,只要是為他人做過好事就行。間接互惠“與名聲和地位有關,由此產生的結果就是群體中的每一個人都不斷接受評估與再評估”。亞歷山大認為,這一特質在人類社會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這一思想也體現在經濟學家兼哲學家,東安格里亞大學(University of East Anglia)的羅伯特·薩格登(Robert Sugden)的作品中。他在《權利、合作與福利經濟學》(The Economics of Rights, Co-Operation, and Welfare,1986)中提出了“信譽”的概念。理論如下:如果你背叛了擁有良好信譽的某人,那么你就會因此得到較差的信譽。但如果你背叛了信譽較差的某人,那么你還能繼續保持良好的信譽。日本經濟學家神取道宏(Michihiro Kandori)也用數學的方法對社會準則進行過闡述。在這些著名前輩們的支持下,我們關于間接互惠的新理論就擁有了更高的可信度。

間接互惠和直接互惠一樣,與我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一談到此,卡爾總是有講不完的趣聞。他曾講到,在拿破侖戰爭期間,著名猶太財閥羅斯柴爾德家族對其英國客戶的投資予以了保護。由于時刻將英國客戶的利益銘記于心,他們面臨了難以想象的巨大壓力。之后,羅斯柴爾德家族成了腰纏萬貫的巨富。他們的財富,就是間接互惠的直接產物:由于他們在危難關頭表現得無懈可擊,現在每個人都知道,羅斯柴爾德家族是值得信任的。

以妙語連珠著稱的美國棒球運動員約吉·貝拉(Yogi Berra)曾經說過一句話,可謂是對間接互惠的精彩概括:“一定要去參加他人的葬禮,否則他們不會來參加你的葬禮。”貝拉深知,自己的友善行為雖然可能得不到接受方的回報,但旁觀的第三方會因為他公開表達的悲痛而有所感觸。

這一思想也得到了美國歌手、作曲家、諷刺作家、鋼琴家兼數學家湯姆·萊勒(Tom Lehrer)的完美總結。在萊勒向童子軍致敬的歌曲《時刻準備著》(Be Prepared)中,他唱道:“小心,不要在沒人看著你的時候做好事。”米林斯基指出,德國演說家們掛在嘴邊的一句老話,也能體現出同樣的主旨:“做好事,然后大聲宣傳。”反之同理。所有這些說法,聽起來都是顯而易見的大白話。但如果沒有一個數學模型,我們就無法對其真正的運轉原理進行定量解釋,也無法揭示出間接互惠的諸多微妙之處。時機已經成熟,是時候對這一思想進行理論體系建設了。

舉例來說,卡爾和我將這場模擬設計得更加貼近現實,允許突變或錯誤在不斷進化的玩家群體中出現。我們見證了合作與背叛行為隨著時間發展的不斷興衰變遷,看到好名聲的玩家在無條件利他主義者面前遭到削弱。之后,無條件背叛者便開始出來搭便車,直到有識別能力的合作者在周期循環的作用下重回戰場。由于之前我們已經有了囚徒困境的研究經驗,眼前的這一幕并不足為奇。但不熟悉這一領域的人士,幾乎都會為合作水平呈現出循環往復的發展態勢而感到驚訝。

重要的是,我們發現自然選擇所偏好的策略——“識別力”策略,會對他人的名聲予以關注。執行這些策略的玩家更愿意與擁有好名聲的玩家進行互動。如此一來,在間接互惠框架下采取行動的自然選擇,就會促進社會智力的發展:觀察他人,了解他人,搞明白誰對誰做了什么,以及背后有著怎樣的動機,等等。

卡爾和我也有了一項很有意思的發現:當人們堅持自身信念并采取行動時,很可能會為此付出成本。拒絕為搭便車或其他類型的背叛者提供幫助,有可能會降低有識別力玩家的分數。即使他們的行為有合適的理由,還是有可能被當作壞人。比如一位同事未能按時完成工作,令你倍感失望,于是你沖她大發雷霆。在安靜的開放式辦公空間中,你的怒火很可能令周圍不知情的同事感覺你是個缺乏自我控制力的人。或者,你聽到路邊一個流浪漢在小聲辱罵你,于是你決定不對他提供幫助。然而對于旁觀的路人來說,就好像是你鐵石心腸,對窮困潦倒、饑寒交迫的可憐人不理不睬。這樣的印象也會減少你得到回報和幫助的可能性。

簡而言之,我們的理論是說,只有期望的未來收益超過所需付出的成本之時,利他主義行為才會產生。同樣,這一思想也可以通過簡單的數學關系進行總結:如果對另一方名聲判斷正確的概率高于成本收益比,那么合作進化便可能發生。假設你的合作成本為c,對方一旦回報,給你帶來的收益為b,而對方是否真能回報,對此你有p概率的把握,那么b*p就是合作帶來的收益估算,當b*pc,也就是pc/b時,合作就能夠發生。——譯者注卡爾和我將我們的研究成果提交到了著名的《自然》雜志,并于1998年得到了發表。文章一經問世,立即在間接互惠領域激起千層浪,其他學者還通過實驗對這一理論進行了驗證。

如此看來,我們的卡倫伯格之行竟然促成了一次“靈光一現”的瞬間。這種感受,據說是人類研究記載中最為浪漫而著名的情緒。那稍縱即逝的瞬間之所以珍貴,不僅是因為奇思妙想帶來的心跳加速,更是因為我們提出了能為學界和社會帶來實質性影響與變化的重要思想,雖然在實踐過程中,新科學思想的發展速度總是非常緩慢。卡爾和我真是十分幸運,因為通常情況下,“靈光一現”的瞬間總是姍姍來遲,常常要在多年之后才能鍛造出完整而實質性的思想,有時甚至窮盡一生的時間都不足夠。在讀奧地利作曲家弗朗茨·舒伯特的傳記時,我對其中的一句話頗有感觸:“雖然他的一生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但只能在身后的世界,才慢慢得到他應得的評價與榮譽。”

我們的新證據

科學家們總喜歡將一則笑話掛在嘴邊,是說每一個新理論的“接納”過程通常包括3個階段:第1階段,完全被人忽略;第2階段,被認為是完全錯誤的;第3階段,被認為是完全正確的,不過此時所有人都覺得道理是明擺著的顯而易見。卡爾和我十分走運。我們的經歷沒有應驗這則古老的笑話,至少這一次沒有。

自從我們那一次散步之后,一晃幾年過去了。一次,《科學》雜志刊登了一篇優秀的實驗研究論文,文中的內容為我們在《自然》雜志發表的間接互惠論文提供了支持。我們應《科學》雜志邀請,為這篇實驗研究論文撰寫評論。文章作者克勞斯·韋德金德(Claus Wedekind)和曼弗雷德·米林斯基在瑞士的波恩大學工作。他們找來79位對互惠利他主義概念毫不知曉的大一學生,邀請他們參加一個游戲。游戲過程中,學生們可以選擇為群體中的其他人捐錢。

游戲中,學生之間兩兩相遇,通過計算機網絡進行聯系。其中一名學生是“捐贈者”,另一名學生是“接受者”。如果捐贈者從賬戶中支付了1瑞士法郎,接受者將得到4瑞士法郎。這樣看來,捐贈者的成本是1法郎,而接受者的收益則是4法郎。我們知道,要想獲得卓有成效的合作,收益就要超過成本。除此之外,捐贈者也可以決定分文不出,當然,接受者也就一個子兒都拿不到。捐贈者為了決定是否出錢,會得到關于面前這位接受者在之前各輪中是否作出過捐贈的信息。舉例來說,捐贈者能知道這位接受者是否在之前的幾輪中一毛不拔,還是比較慷慨,三輪之中有兩輪都出了錢。為了排除直接互惠帶來的影響,實驗之中,同樣的兩名學生不會再次相遇。

實驗的結果非常有說服力。韋德金德和米林斯基發現,由于可以了解到其他玩家的行為方式,因此,雖然沒有機會進行直接互惠,但玩家之間還是形成了慷慨的關系。人們會與名聲好的玩家保持合作。這樣一來,一開始就慷慨大方的玩家,最后得到的收益往往也很高。面對熱心為他人解囊的好心人,人們也愿意為他掏腰包。只要付出,必有回報!

引發合作的8種好策略

現在,我們來研究一下計算機模擬間接互惠過程中的微妙之處。如果你遇到一個壞人,并拒絕為他提供幫助,那么你自己也可能樹立起壞人的形象,并因此遭到他人的拒絕(雖然你當初走上這條路有著充分的理由)。更為巧妙的博弈規則應該能在事出有因的背叛和不正當的背叛之間作出區分,并將接受方的名聲考慮在內。由此,不應該因為拒絕為“壞”玩家提供幫助,而有損自己的名聲。

卡爾和我進一步開展我們的研究工作,包括研究更為復雜的博弈規則所產生的效果。為了使問題更易于駕馭,我們假設只存在兩類名聲:好與壞。在這個充滿二元道德評判的世界里,“一階評估”中存在4種評估捐贈者的方式:永遠認為他們是好的;永遠認為他們是壞的;如果他們付出,就認為他們是壞的,反之則是好的;如果他們付出,就認為他們是好的,反之則是壞的。只有最后一種選擇可以引發基于好名聲的合作行為。

“二階評估”規則還會將接受者的名聲考慮在內,這樣,我們就能將視野進一步拓寬。前面已經講過,拒絕幫助壞人可以被認為是好的行為。類似的二階評估規則共有16條。另外還有三階評估,在上述基礎上額外考慮捐贈者的分數(畢竟,名聲不好的人可能會試圖通過對那些美名遠揚之人表現出慷慨的行為從而“收買”一個好名聲)。以此類推,三階評估加總共有256條規則。

完成了對玩家的一階、二階或三階評估之后,就要決定接下來的行動。我們是提供幫助,還是沉默地走開?這就要靠所謂的行動規則來確定了。行動規則依賴于接受者的分數和自身的分數(兩者的分數有4種可能的組合方式,因此總共有16種行動規則)。舉例來說,如果接受者的分數較高,或你自身的分數較低,你就有可能決定提供幫助。你或許會想,這樣的行為可能增加你自身的分數,并因此提高在未來得到幫助的機會。

策略,就是行動規則與評估規則的組合。由上面的分析可知,我們得到了16乘以256,也就是4096種策略。這個數目并不小。雖然如此,福岡九州大學一位睿智的理論學家大槻久(Hisashi Ohtsuki)還是在他的博士論文中,對這些數量眾多的策略可能性進行了分析和研究。我們會在后面的章節里對此人進行更加深入的介紹。

大槻久的導師是日本著名數學生物學家巖佐庸(Yoh Iwasa)。記得我第一次訪問日本的時候,幾乎遇到的每一個人都自稱為巖佐庸的學生和晚輩。這令我對這位桃李滿天下的導師不禁充滿了好奇,很想見識一下這位“日本第一”的教授。巖佐庸開玩笑時總喜歡說,大多數日本人名都帶有“偉大”或“智慧”的含義,而他的名字卻意味著“平凡”。他這樣說,不過是一種謙遜的表達方式。事實上,這樣一個名字正代表著“中庸之道”,是最令人渴求的完美平衡。他與他的學生,都是推動理論生物學發展的重要力量。

間接互惠之所以能讓人與人之間保持和諧,也是因為其中蘊藏著某種“中庸之道”的完美平衡。大槻久與巖佐庸對全部4096種策略進行了分析和驗證,其中只有8種策略存在進化穩定性并能發展出合作行為。這些優勝策略有一些共同特征:與好人合作被認為是好的,而背叛好人則被認為是壞的。換句話說,正如我們所猜想的那樣,這些策略可以在有理由的背叛和毫無道理的背叛之間進行區分與辨別,會排斥有不良記錄的壞人。如果一位好的捐贈者遇到一位壞的接受者,那么這位捐贈者必然會選擇背叛,而這一行動并不會降低他的名聲值,反而會被認為是一種“合理制裁”。卡爾·西格蒙德與漢內羅爾·勃蘭特(Hannelore Brandt)在維也納也進行過類似的研究。

同時,間接互惠依然存在著許多謎團,等待人們一一解開。舉例來說,在名人文化盛行的環境中,人們會為了出名而出名。如果我幫助別人的唯一目的就是提高我的聲譽,那么會發生怎樣的事情呢?我們不僅在觀察他人的行為上下了工夫,也在理解他人的動機上花了許多精力。如果人們做事就是為了炫耀和引人注目,而不是真的關心他人,那么就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錯。這一尚未找到答案的問題引起了我的興趣,也將我們帶回到本章開頭引述的甘地的那句名言。

直接互惠看“臉”,間接互惠看“名”

如果有人偷了我的錢袋,他不過偷走了一些廢物;

那不過是些毫無價值的東西罷了;

以前是我的,現在是他的,也曾做過成千上萬人的奴隸。

可是誰若偷去了我的名譽,

雖然不能因此而富足,

但卻令我一貧如洗。

莎士比亞,《奧賽羅》

卡爾和我在維也納森林散步時,發現了關于合作進化的另一類機制,這類機制依靠名聲而存在。對于直接互惠來說,我能做到的所有事情,就是在與同一個人不斷打交道的過程中進行學習、掌握信息,因此,我的行為依賴于你曾經對我做過的事情。但對于間接互惠來說,人們是在一個群體內部進行重復互動,我現在對你所采取的行為,也依賴于你曾經對他人做過的事情。

這樣的思想如今在電子商務中隨處可見,衍生了各類應用。舉例來說,網絡中充斥著各種為人們的行為打分的方法,甚至在遇到陌生人時,也能通過別人之前與之打交道的經歷來進行判斷。如果我們想在網絡上購買一臺照相機,在各家網店比價的同時,也要考慮商家的信譽。每次交易之后,eBay買家與賣家之間都要進行互評,表達對此次交易和對方的態度。好評加一分,差評則減一分。eBay的評分系統將成員過去12個月的分數累計,并將這一分數公之于眾。這種簡單而粗獷的評估形式完全能夠滿足人們樹立名聲的目的,也能很好地防止買賣雙方遭受惡意欺詐。

這樣一來,通過關注你的名聲,我就可以在與你打交道的過程中,從他人的經驗中獲益。如果你以前留下了不可靠的記錄,那么我就會謹慎一些。而如果你一直都正直慷慨,那么我就會更愿意與你打交道。可見,間接互惠可謂是合作行為的強大促進力量。哈佛大學進化生物學家大衛·海格(David Haig)對此進行了精妙的總結:“為了實現直接互惠,你需要一張臉。為了實現間接互惠,你需要一個名字。”

為了得到這個名字,你需要語言的幫助。在人生這場偉大的博弈中,語言是用來在人與人之間進行區分與辨認的一種便捷的標志工具。由此,如果想讓間接互惠發生作用,我們就需要一種彼此交流的方式,來探討我們的希望與恐懼,學習他人的經驗。我認為,通過間接互惠而產生的對社會合作的需求,極大地促進了人類語言的發展與進化。而為了掌握人類語言這種異常復雜的工具,就需要有一個高度發達的大腦。我與卡爾在林間漫步的同時,間接互惠的話題也漸漸將一幅關于合作理論的嶄新而巨大的圖景展現在我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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