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浮生夢(七)
- 帝王蠱,妾本無心
- 殘月
- 2278字
- 2015-08-25 11:57:01
暮辰說,她不望暮箏能夠攀龍附鳳,嫁入王族做得貴人,只望她的余生能夠過得安安寧寧,一世輕安,從她嫁入葦華殿的那一刻起,這不僅只是暮辰的心愿,也成了我的心愿,比暮辰更加的渴望她能夠過得安寧,哪怕只像窗臺的塵埃那般輕輕灑灑。
這年的隆冬,晉寧城里又飄起了雪,我正坐在荷花堰岸邊的亭子里彈琴,近四年不見的暮箏撐著傘,依舊一身白裙,一頭如墨的黑發,在紛飛的雪景里,緩緩向我走來,身后的雪地,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跡。
“暮箏!”我撇開琴臺撲到她的懷里,我很怕她會再像三年前一樣跪在我的面前,好在她沒有,她的臉上,又有了之前的笑容。
“葉凝妹妹,你這臉上怎么帶了個這么白的遮丑布?”
她一說話,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她偷御酒與我和沐沐在康寧宮的房頂上,滿天星河,彼此對飲,仿佛又看到了康寧宮里七彩的蝴蝶紛飛的場景,她終于是改了口,喚我葉凝妹妹了。
沐沐見了暮箏,和我一樣歡喜,歡快的跑出去搬來一大堆好吃的糕點,我們三個,已經很多年沒有再聚在一起大吃大喝了,我不知道暮箏因為什么變回了之前的模樣,總之這一天,她很開心,我們喝了很多酒,直到夜色降臨。
暮箏帶著醉意告辭離開了紫竹苑,并說,她以后會常來的。
我高興得不行,我和沐沐送她到紫竹苑大門口,因為父王對我下了禁令,出不得紫竹苑,我也只能送她到院門口。
臨走時,在那處閑亭里,暮箏對我說,“葉凝妹妹,你這面紗也忒素了一些,改日我得了空閑,與你在這上面繡朵海棠花可好?一定能夠繡得極好看的。”
我驚訝的看著她:“暮箏,你,你什么時候學會刺繡了?”
“你都會彈琴了,我怎么就不能會刺繡?給我吧?”他伸手過來取我臉上的面紗,出于對暮箏絕對的信任,我自己取了面紗遞到她手里,并叮囑說:“一定要繡得極好看!”
她在我長滿了龍鱗的臉上打量了很久,長大了嘴巴說:“當真是金光閃閃!”
這僅僅是一場久而未見的重逢,重逢后的分別,這應該是極常見的事,只是沒想到,這場分別,會是永遠的訣別。
我什么都不知道,父王對我封鎖了所有的消息,直到沐沐在王宮里打聽出了消息回來告知我,我才曉得,這一次的重聚,是一場訣別。
我埋怨沐沐,我怪我自己,為什么送她走的時候,忘了為她點盞燈,為什么沒讓沐沐去送送她,為什么我那么笨,暮箏那么明顯的變化我都看不出來,怪我,怪我只沉浸在重聚的歡樂之中,完全沒有在意她那時候心底藏著怎樣的血淚。
沐沐說:“公主,暮箏走的那夜沒帶燈,天黑路滑又飄著大雪,加之她又喝了酒,失足掉進了結冰的護城河里,暮箏身子本就帶著病根,這次舊疾復發,引發了痼疾,早在半月之前,就已經離世了,還,還有,聽那些為暮箏瞧病的太醫們說,說,她腹中已有三個月的胎兒,也沒了。”
二哥,終究是沒有放過暮箏,還是碰了她,我好像明白了為什么暮箏放了刀槍棍棒卻拿起了繡花針,當一個女人有了身孕,足以改變她的一切,也許她是想親手做些小衣服小鞋子給她還沒出世的孩子,也許她希望她腹中的孩子將來會是個女兒,做個不愛刀槍,過個平凡的生活,也許她,認了命。
我問沐沐:“二哥知道暮箏有了身孕,他自己有了孩子了嗎?”
沐沐說:“不知。”
我看著一塘結了冰的池水,當年,暮箏就是從這兒把我拉出了冰池,如今,又是冰天雪地,兩岸的柳條垂到池子里,和著池子里的水凍成一條條冰柱子。
“他最好不知道,這樣,對誰都好!”
沐沐站在身后,好半天之后,才輕輕的嗯了一聲。
…………
十幾年間,那與現世里絲毫不差的過往就這樣在我短短幾個時辰的夢里,再回味了一遍,我不知這是不是算個噩夢,但能在夢里再見一次暮箏,不論這個夢是悲是喜,是歡是憂,我都覺得很滿足,只是在從夢里驚醒后才發現我的后背滿是冷汗,手中的素白面紗被我緊緊的握在手里,握得有些褶皺。
雕花的古窗依然有著月光撒入,天還沒亮,是我這個過往十幾年的夢太短,還是這夜太長?我在夢里過了十幾年,而醒來,卻只如彈指一揮間,迷迷糊糊的腦子讓我什么也分不清。
之前坐在窗欞上抱著青冥的姬澈沒了身影,我在不大的客房里打量了一遍,月色很明亮,雖然屋子里的紅燭早已燃到了盡頭,但我還是將一切都看得格外清晰,姬澈沒在屋子里。
我揉了揉眼睛,心想他一定是在哪個角落里蹲著困覺了,心下也沒太在意,感覺之前捅破心臟而導致渾身無力的身體恢復了一些力氣,睡得太沉,感覺有些口渴,便撩開窗簾前去倒茶。
剛剛才提起茶杯,就聽到姬澈的聲音從窗外飄進來:“你也喝得下血?而且還是你自己的血?”
一聽這話,我渾身都抖了抖,媽呀,這得昏到啥程度了?居然把這茬都給忘了。
姬澈的身影從窗外飄進來,像是一片落葉一般輕飄飄的落在屋子里,他放下手中的青冥劍,坐在凳子上,抬著頭將我望著,銀色的面具有些妖嬈,聲音柔柔的:“做惡夢了么?臉色這么蒼白?”
我有些慌神,許是從夢里還未完全的醒轉過來,忽然想起一件事,偏著頭問道:“一張假臉你也看得出蒼白?”
他笑了笑,不慌不忙起身去掌燈,“雖然是張假臉,但這張假臉的底子還是你的臉,你底子里是什么情緒,假臉也就是什么情緒。”
我只能無奈的搖頭。
“口渴了吧?我去給你加壺水。”說著提起茶壺就要出門,我叫住他,問道:“你剛剛怎么不在屋子里?”
我轉過頭來看了看我:“出去了一下。”
姬澈回來的很快,提著茶壺站在桌前,笑道:“茶壺茶杯我都清洗了一遍,沒什么血腥味,來。”
他斟了一杯熱茶遞到我面前,我接過道了聲謝,問道:“你大晚上的去哪兒了?走了幾十里山路,不累嗎?”
他笑了兩聲:“出去轉了轉。”
“哦。”我端著茶杯喝水,話題一時間到了盡頭,這大半夜的我也無心去找話題,喝了幾口茶水潤了潤嗓子,就重新爬到床上困覺。
下半夜,我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沉,眼前總是暮箏的影子,姬澈在房間里枯坐著,安靜得很,什么動靜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