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苗苗
栽竹拂枝,拂塵灑露。在我的目光觸及楊稼生老師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這句詠竹的詩句,原本就是寫給清高拔俗的楊老的。
4月的舞鋼,春正葳蕤。在當代前衛(wèi)詩人、大河風網(wǎng)站創(chuàng)始人高春林的引薦下,《花洲》雜志部分編輯有幸拜訪了著名作家楊稼生老師。小車馳過舞鋼寬敞整潔的大街,在一處幽靜的小區(qū)前放慢了速度。透過車窗,遠遠望見精神矍鑠的楊老在當?shù)貛孜磺嗄曜骷业拇負硐滤浦褚话闱逖诺赜诹诵^(qū)外。楊老似乎對老家南陽來的客人異常期待,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一見面,就不時地向我們講說他在新聞媒體了解的近年來南陽發(fā)生的巨大變化,詢問南陽作家群中他所熟知的周同賓等作家的情況,那種對家鄉(xiāng)對朋友牽掛之情溢于言表。雖然他已經(jīng)73歲高齡了,但步伐健朗,才思敏捷,思想純真,絲毫看不出曾有二十多年蒙冤受屈被迫離群索居深山荒林的生活覆蓋過他人生的春季和夏天。
楊老在20歲的五十年代初期,就已經(jīng)因為小說創(chuàng)作成為小有名氣的業(yè)余作家了,本來他可以沿著這條道路進入創(chuàng)作佳境,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小說作家,但五七年那陣風把他刮到了另一個不見天光塵情的世界,在西平、遂平、舞陽、泌陽四縣交界的一個叫北灣的荒山里過上了古拙山野之人的生活,從此斷送了他小說創(chuàng)作的源泉。但在漫長歲月里,楊老并沒有把自己當作一株枯木,他從勤勞無怨的啞巴鄰居身上感悟到“人生消極無聊便是犯罪”。他不僅日日復日日扛起鎬镢在荒山墾荒種樹,成功探索出“楠竹北移”和“泡桐高山造林”兩項功德無量的試驗,還迫使自己去內(nèi)省,去傾聽自己的靈魂融入大自然的那種猶如冰釋的顫音。他尤其熱愛竹,一桶清水,半桶熱汗,把從井岡山移來的節(jié)筍在居所周圍悉心培育。遇著旱災,竹筍賴在土里不肯出來,他就覺得天地間少了春天,于是就“奮聳雙肩,挑水澆竹”,當竹筍千尖,不幾日便翠枝翩翩拂塵灑露的時候,他就感到人本就是不帶塵染的天使,當時雖然生活困苦,但有“窗前一叢竹,清翠獨言奇”的陪伴,便是人生整個的春天,因此,他說:春天是一株竹,能培育,能澆灌,還可以移栽。楊老數(shù)年復出后的散文作品自然、親切,情感真摯,沒有任何人工雕琢痕跡,能引導讀者去體味其中悠然沖淡的情致,成為一名優(yōu)秀散文作家的美好結(jié)局,正是得益于他在北灣那段不平凡的山野生涯。雖然身份平正后的那段時日已經(jīng)到了提筆忘字的境地,但忍不住的文思泉涌,讓他克服一切困難,一手握筆一手翻查字典,以真誠、憐憫、自責、寬厚的音調(diào)彈奏了一曲曲優(yōu)美勵志的散文樂章。
“幸虧我脫生成人,幸虧我又愛上了文學。”因了這些原因,楊老多少次喜極而泣,這種感情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之后,他突然明白:作文原本就是做人。所以,盡管楊老的人生有那么長一段時間的不幸,但他從來沒感到這個世界欠過他什么,而是以一種感恩不盡的人生態(tài)度感恩于父母、師長、朋友、偶然碰面給他一個微笑的路人甚至沒澆灌過一次但觀賞過多次的鮮花、給過他清澈明麗心情的藍天白云清風明月。負債感,洗心垢,抽文思,心地光明才有靈感,真心實意便是藝術,楊老做人為文躬身實踐著這些,使一篇篇美文陽光雨露般灑向讀者日趨干渴污濁的心田。在《寫給蕎麥》中,楊老這樣寫到:無論哪一天,都當作生命的開端,這才是,愛的真摯;意志只要是鐵鑄的,就會像剪刀一樣,在時光的彩屏上,隨意裁剪一片,就是一葉春光。在《我依舊感激》中,他說:人人為我,我為人人,這是鐵律,社會賴此滋生文明,我賴此勤勞不息。
圍坐在楊老春意盎然的小院里,細細翻閱他老人家竹露荷風般淡雅的文脈情思,大家的內(nèi)心不自覺地被一灣清澈的溪流緩緩滌蕩著。楊老是一位很有責任心的作家,他的《海藍海藍的眼睛》《我女兒必經(jīng)此地》等集子都是以純凈無邪的筆觸把生活中的真善美原封不動地移植到紙上。他從孩子的一雙海藍海藍的眼睛里,感受到“世間本無騙,是我心不凈”;從一只不搶食的母雞身上,感受到母愛的博大永恒;他詠嘆深山窮鄰無私的友情,深夜寒冬送來溫暖。他從一株毛竹的生機看到春天的踏實。楊老在娓娓的談話中還不時透出當下泛濫的“愛得痛”“情殺淫禍”等對青少年不負責任的文字的痛斥。他在給《花洲》雜志的題詞中寫到:“什么是文章?我只覺得是站在人前說話,要說得像話。人類的精神家園就剩文學這二畝薄地了,大家要悉心呵護,還應有非凡的耐心,耐著寂寞。耐著寂寞是人生一大智慧?!边@些話不禁使我想起著名鄉(xiāng)土散文作家周同賓老師在楊老《叩問童心》序中的感慨:“可嘆多少世人,為名利,為權利,浮浮沉沉,爭爭斗斗,消耗了生命,童心也消磨殆盡。失去童心,就淡了對天地萬物的興趣,薄了對世間眾生的感情。人味少了,還能活出幾多意思?稼生出身貧寒,飽經(jīng)憂患。困頓和磨難,沒有銷蝕掉人性,反倒滋養(yǎng)了他的正直和善良?!?
“你來了,連同我的心,栽在門外的小河邊。每天,我都記住,手捧北方的陽光,口含北方的雨露,使你這位南國萬里來客,郁郁蔥蔥,細枝搖翠?!边@充滿詩情畫意的描摹,是楊老多年前寫給南方來到北灣的毛竹的。
我們跟著楊老一路不倦的步伐,沿著清流潺潺的蝴蝶溪,融進鼎沸高歌的春了聲,趟過一片濕漉翠艷的草地,很快來到了幽靜的北灣。春天的北灣真的很美,楊老當年居住的地方,就在這里。歲月的風雨早已侵蝕掉了板打的土質(zhì)墻體,僅留下四周難以風化的石頭地基,但依然堅硬地印證著小屋過去的存在。當年楊老引種的南方毛竹,盡顯“數(shù)竿蒼翠擬龍形,峭拔須教此地生”的氣勢自成一景。這在茂林修竹之中,人就像被拂去全身心的塵埃一般清爽干凈,這感覺,便是讀楊老人品和作品的感覺。
楊稼生老師,你就是北灣這拂塵灑露的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