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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納韋爾美人號(2)

  • 最后一課
  • (法)都德
  • 4960字
  • 2016-01-13 16:41:33

她轉過身去把有柄小平底鍋放在爐火上,口氣粗暴地說:“今天晚上已經不行了,警察分局早關門了。”“既然你已經把他帶回來,你就不能再把他送回到街上去。”

“我們留他過一夜,不過明天早上……”盧沃大媽氣憤不已,使勁地撥火……“不過明天早上,我發誓,你非得給我把他送走不可!”

片刻的沉寂。女主人氣呼呼地擺餐具,玻璃杯碰得叮當響,刀叉隨手亂摜。

克拉拉嚇得靜靜地縮在一個角落里。嬰兒在床上啼哭,撿來的孩子欣賞著燒得通紅的炭火。

打他出世以來,大概還從未看見過火呢!等他到了飯桌上,脖子圍著一條餐巾,盤子里一塊土豆,這又是另外一種快樂。他像下雪天被人用面包屑喂食的紅喉雀那樣又急又快地吃著。

盧沃大媽繃著臉給他添菜,內心里多少有點被這個小可憐的胃口所打動。

小克拉拉在高興中用手中的勺子去撫摸他。盧沃垂頭喪氣,不敢抬頭。飯桌收拾好以后,盧沃大媽安排他的孩子睡下,就坐在爐火旁邊,把小男孩夾在兩個膝蓋中間,給他稍微梳洗一下。

“臟得像他這樣,沒法讓他睡覺。”“我敢打賭,他還從未見過海綿和梳子。”孩子像個陀螺似的在她雙手間時不時地轉動。說實話,一旦梳洗干凈,這個小可憐,長著鬈毛狗般的粉紅鼻子,紅蘋果般的小手,相貌還算過得去。

盧沃大媽滿意地望著她的勞動成果。“他大概幾歲?”弗朗索瓦放下煙斗,有點受寵若驚。整個晚上這還是頭一次心平氣和地跟他說話,而向他提出一句問話差不多就等于獲得一次饒恕。他站起來,從口袋里掏出繩子。“多大年紀,嘿!嘿!很快就可以告訴你。”他攔腰抱住小家伙。他用繩子像纏繞克拉姆西的樹木一樣開始纏繞小家伙。

盧沃大媽大吃一驚。

“你這是干什么?”“我量量看,見鬼!”

她從他手里奪過繩子,扔到房間的另一頭。“我可憐的老公,你那些怪癖真是太蠢!”“一個孩子不是一棵小樹。”不幸的弗朗索瓦,這天晚上他可不怎走運!他有些羞愧,縮了回去,這時候,盧沃大媽把小家伙安頓在克拉拉的床上睡下。小姑娘握緊拳頭睡著了,她占據了床上全部地方。她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把什么東西塞到她旁邊,她伸出胳膊,把旁邊的人推到一個角落里,胳膊肘壓到他的眼睛上,翻個身,又睡著了。

現在燈熄了。塞納河在船周圍嘩嘩地流淌,輕輕地搖晃著這所木板房子。

這個小棄兒渾身感到一陣舒適的溫暖,他帶著一種陌生的感覺睡著了,似乎有什么東西,如同溫柔的手一般,在他閉上眼睛時輕撫他的腦袋。

納韋爾美人號

克拉拉小姐平時總是醒得很早。她這天早上感到有些奇怪,因為她沒有看見她的母親在船艙里,卻又發現她身邊枕頭上多了一個腦袋。她用小手揉揉眼睛,又抓住她同床伙伴的頭發把他搖醒。

可憐的多多在奇異的折磨中醒過來,有只淘氣的小手在胳肢他的脖子,捏他的鼻子。

他睜著一雙驚訝的眼睛東張西望,發現他的美夢還在繼續,十分驚奇。

在他們上面,有咯噔咯噔的腳步聲。正在向碼頭上卸木板,發出沉悶的響聲。克拉拉小姐似乎對此興致勃勃。她向上舉起小手指,朝她的朋友指指天花板,那個手勢的意思是:

“怎么回事呀?”原來是交貨開始了。拉維萊特的細木工匠杜巴克六點鐘就帶著馬和平板車來了。盧沃老爹立即干起活來,那股勁頭還真是前所未有。

這個好心人,想到不得不把這個可憐的孩子再送還給警察分局長,一夜沒有睡好。

他起來以后等待著新的一場戲;但是盧沃大媽似乎有別的想法,她沒有和他談到維克多。

弗朗索瓦相信把解釋的時間越往后拖就越有好處。他只想著讓自己被忘掉,好避開他妻子的注意,拼命地干活兒,惟恐盧沃大媽看見他閑著,會向他叫喊:“我說,你呀,既然你什么也不干,那就把孩子送回到你接受他的地方去。”他干活兒。那一堆堆的木板眼看著往下少。

杜巴克已經來回跑了三趟,盧沃大媽站在跳板上,懷里抱著吃奶的嬰兒,勉強顧得上順便清點卸下船的貨物。

弗朗索瓦心甘情愿地忙著挑選長得像桅桿、厚得像墻壁的木板。

若是梁木太重時,他叫埃基帕熱幫忙抬起來。埃基帕熱是一個裝著木腿的水手,納韋爾美人號的全體船員就是他一個人。

收下他是因為善心,留著他是出于習慣。這個殘廢人整個身子支撐在假腿上,使出渾身力氣抬起梁木;盧沃被重負壓彎身子,腰間的皮帶繃得緊緊的,慢慢地從便橋上往下走。

怎么打擾一個如此忙碌的人呢?盧沃大媽還沒有去想它。她在跳板上來回踱著,吃奶的嬰兒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住了。

這個米米爾,總是口渴!像他爸爸一樣。

他,盧沃,口渴!……但是今天不渴,絕對不渴。從早上干活兒起,還不曾提到過白葡萄酒。也完全沒有時間喘口氣,擦擦腦門,在哪家酒店的柜臺角落干上一杯。

甚至剛才杜巴克提出去喝一杯,弗朗索瓦還豪邁地回答:

“以后吧,我們有時間。”居然拒絕喝一杯!女主人簡直被他弄暈了,她的盧沃變了。

克拉拉也變了,因為十一點已經敲過,從不賴床的小姑娘早上卻沒有動靜。

盧沃大媽四步一跨,下到船艙里看看發生了什么事。弗朗索瓦留在甲板上,兩條胳膊晃動著,就像心口上挨了一悶棍似的,透不過氣來。這一下可糟了!

他的妻子肯定又想起了維克多,她去帶他上來,那就得上分局長辦公室去了。

但是不,盧沃大媽獨自一個人回來,她笑著打手勢招呼他。

“快來看看,真是太有趣了!”這個老好人不明白妻子怎么會突然變得這么快樂,他像木頭人似的跟著她,激動得兩條腿都僵直了。兩個孩子穿著襯衣,光腳坐在床沿上。他們拿到了湯碗,母親起床后把湯碗留在小胳膊一伸就能夠著的地方。兩張嘴只有一把勺子,他們像一個窩里的小鳥一樣互相喂食。克拉拉平日總不肯好好喝湯,現在卻笑著朝勺子伸出了小嘴。

他們眼睛、耳朵確實粘上了一點面包屑,不過他們什么也沒有打碎,什么也沒有弄翻,兩個寶寶玩得這么開心,讓人生不出氣來。

盧沃大媽一直在笑著。“既然他們在一起玩得這樣高興,我們就不必再操心他們了。”

弗朗索瓦就回去干活兒了,對事情的發展又意外又高興。

平常在交貨的日子,他常常在白天里就休息,換句話說,他會把從黎明站到貝爾西碼頭的所有酒店挨個兒轉遍。

因此卸貨要拖上一個星期,盧沃大媽的怒氣從來沒有平息過。

不過這一次,沒有白葡萄酒,沒有偷懶,有的是一股拼命的干勁,有的是既興奮又持久的工作。

小男孩這邊呢,就像他明白自己必須取勝不可,竭盡全力逗克拉拉高興。

小姑娘打生下來還是頭一次一整天沒有哭鬧,沒有磕著自己,沒有弄破襪子。

她的小伙伴逗她高興,給她擤鼻涕。為了不讓克拉拉掛在睫毛邊上的淚珠淌下來,他隨時準備犧牲自己的頭發。她任意地亂拉小男孩的頭發,像叭兒狗輕輕地咬鬈毛狗那樣逗弄她的大朋友。盧沃大媽遠遠地觀察著這一切。她對自己說,這個小保姆看來倒挺稱職。大可以把維克多一直留到交貨結束。開船時再把他送回去也來得及。因此,到了晚上,她沒有再提起把孩子送走的事,喂他飽飽的吃了一頓土豆,像頭天晚上一樣又安排他睡下。

我們可以說弗朗索瓦的被保護人已經成了家庭的一員;看到克拉拉摟住他的脖子睡覺,我們可以猜到小姑娘也已經把他置于自己的保護之下。

納韋爾美人號卸貨持續了三天。三天的苦役般的勞動,不敢有片刻的分心,也不敢有片刻的間歇。到了中午,最后一車裝好,船空了。

要到第二天才有拖輪來,弗朗索瓦整天躲在甲板間里,忙著檢修船底包板,三天來他耳朵里一直回響著這句折磨他的話:

“把他送回到警察分局長那兒去。”啊!這個警察分局長!他變成了盧沃大媽用來制服克拉拉的吃人妖魔。那個小可憐在納韋爾美人號的船艙里受到的驚嚇,和他在吉尼奧爾的家里受到的恐懼差不了多少。每次她提到這個可怕的稱呼,小男孩都用一個過早承受不幸的孩子才會有的驚恐慌亂的眼睛盯住她看。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出這幾個字包含著多少即將到來的危險。

警察分局長!也就意味著:再也沒有克拉拉,再也沒有撫愛,再也沒有火,再也沒有土豆。只有陰暗的生活,只有沒面包沒床的日子,連同沒親吻的蘇醒。

因此在開船的前一天晚上,他是那樣緊緊拉住盧沃大媽的裙子,因為弗朗索瓦哆嗦著問了一句:“怎么樣,我們是不是把他送回去?”盧沃大媽沒吭聲。她看上去幾乎是在努力找一個借口好留住維克多。而克拉拉,她在地板上打滾耍賴,哭得透不過氣來,打定主意,要是非把她和她的朋友分開,那就肯定會哭到驚厥的地步不可。

有頭腦的女人一臉嚴肅地發話了。“我可憐的男人,你干了一件蠢事,跟往常一樣。”現在應該付出代價了。“這個孩子依戀我們,克拉拉為他神魂顛倒;他如果被送走,大家都會難過的。”我要試著留下他,不過我希望人人都得盡一份力。“只要克拉拉神經病一發作,或者是你喝醉酒,我就馬上把他送回到警察分局長那兒去。”盧沃老爹一下子高興得如蒙大赦。就這樣說定了,他再也不喝了。

當拖輪拖著納韋爾美人號和整整一支船隊時,他忍不住笑起來,笑得連耳環都叮當作響,他在甲板上一邊卷他的纜繩,一邊唱歌。

在路上

維克多在路上。

在去郊外田野的路上,路邊的小房子和菜園子倒映在河水中。

在到由年代久遠的山丘形成的那片白色地區去的路上。

在石板鋪砌的、踏起來吧嗒作響的小路上。在去小山去偎依在船閘閘床里的榮納運河的路上。在去莫爾旺的冬季的青翠草木和樹林的路上。弗朗索瓦背靠在他的舵柄上,打定了主意再也不喝酒,他對船閘管理人和酒店老板的熱情邀請充耳不聞,他們看見他就這樣離岸遠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必須緊緊握住舵柄,才能阻止納韋爾美人號停靠在酒店旁邊。

這條舊船自從走同一條旅途以來,它已經非常熟悉所要停靠的站頭,像拉公共馬車的馬一樣會自動停下來。

在船頭上,埃基帕熱靠一條腿支著身體,無精打采地使用著一根非常長的撓鉤,他推開水草,緩和拐彎的角度,鉤住船閘。

他干不了什么重要的活兒,顯然不分日夜都可以聽見他那只木腿在甲板上噔噔作響。

安于天命,沉默寡言,他屬于那種在生活中事事不順利的人。

在學校里曾被一個同學弄瞎了一只眼睛,在鋸木廠里也被一把斧頭砍斷一條腿,在制糖廠里又被水槽里的沸水燙傷。

要不是盧沃——他一直都很有眼力——在他出醫院時雇他幫忙駕船,他多半早已淪落成乞丐,餓死溝渠。那件事甚至引發了一場家庭大戰,正像為了維克多一樣。

有頭腦的女人發火了。盧沃垂下了腦袋。埃基帕熱最后還是留下了。

現在他就像貓和烏鴉一樣,成了納韋爾美人號上的動物園的一部分。

盧沃老爹掌舵掌得如此靈巧,埃基帕熱操撓鉤操得如此準確,在離開巴黎十二天以后,納韋爾美人號沿著江河和運河溯流而上,來到了科爾比尼的橋邊停泊,開始安靜地進入了冬眠期。

從十二月到二月末,內河船的船家們都不出航。他們修補他們的船,跑遍各個森林,四外采購到春天才采伐的樹木。由于木頭便宜,船艙里生著旺火,假如秋天木材賣得順手,這段休航時期就會是一次愉快的休息。納韋爾美人號被安排過冬,也就是說船舵取下來,前桅桿收起來,甲板上的所有地方都騰空了,可以玩耍,可以奔跑。

對這小可憐來說,生活起了多大變化啊!

在整個行程中,他一直驚慌失措,時時恐懼不已。他看上去幾乎就像一只在籠子里養大的鳥兒,突然的自由使它頭昏目眩,一時忘了鳴叫,忘了飛翔。顯然太小,還不懂欣賞展現在眼前的美景,他還是感受到了在兩邊飛快后退的地平線之間溯河上行的壯觀場面。

看見他孤僻,不說話,盧沃大媽從早到晚嘮叨:“他可真是又聾又啞!”不,這個來自圣殿區的巴黎孩子,他一點也不啞!等到他終于明白了他不是在做夢,不會再回到他的閣樓上去,明白了就算盧沃大媽威脅恐嚇,再也用不著怕警察分局長,他終于開口說話了。

這是一盆種在地下室里的花,被人搬到窗臺上漸漸開放了。

他不再蜷縮在角落里,像一只被追捕的白鼬那樣驚懼孤僻。

他凸出的前額下面的那雙凹陷的眼睛里失去了惶惶不安、游移不定的眼神;雖然他的臉色仍然有點蒼白,臉上還帶著審慎的表情,他已經和克拉拉在一起學會了笑。

小姑娘熱愛她的伙伴,正像她那個年紀的人的愛法,為了能得到時而吵鬧時而親密的快樂。

盡管她固執得像一頭小驢駒,她還是十分好心腸的,而且只要一提到警察分局長,就可以使她乖乖地聽話。剛到了科爾比尼,一個新妹妹出世了。米米爾剛一歲半,船艙里增添了小床,也增添了忙亂,因為開銷大,雇不起一個女仆。盧沃大媽抱怨,嚇得埃基帕熱的那條木腿也瑟瑟發抖。

在當地沒有人同情她。甚至連農民們在本堂神父提出船家作為榜樣時,也不加思索地對他說出他們的心里話:

“隨您的便吧,神父先生,一個人有了三個自己的孩子,還要去撿別人的孩子,這總有點不明智吧。”

“可是盧沃夫婦一貫如此。都是虛榮害的,無論他們怎么勸告,他們都不會改變的。”

大家并不是盼著他們遭到不幸,但他們如果能接受一次教訓,大家也會感到很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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