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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們是些多么沒用的三心二意的人啊!我本來下決心遠(yuǎn)離一切塵世的來往——感謝我的福星高照,終于找到了一個人類幾乎都無法通行的地方——但是,我這個軟弱的可憐蟲,與消沉和孤獨苦斗直到黃昏,最終還是不得不升起降旗。在丁太太送晚飯來時,我裝作打聽關(guān)于我的住所必需的東西,請她坐下來守著我吃,真心地希望她是一個真正的愛嘮叨的人,希望她的話不是使我興高采烈,就是催我入眠。

你在這兒住了很久了吧,我開始說,你不是說過有16年了嗎?

18年啦,先生,我是在女主人結(jié)婚時,就跟過來侍候她的。她去世后,主人就把我留下來當(dāng)他的管家了。

哦。接著一陣靜默。我擔(dān)心她不是一個愛嘮叨的人,除非是關(guān)于她自己的事,可那些事又無法使我發(fā)生興趣。但是,她沉思了一會,把拳頭放在膝上,她那紅紅的臉上罩著一層云霧,突然脫口而出:

啊,從那時起,世道可變得真厲害呀!

是的,我說,我猜想你看到不少變化了吧?我見過,也見過不少煩惱呢。她說。啊,我要把話題轉(zhuǎn)到我房東家里來了!我思忖著。

談這話題倒不錯!還有那個漂亮的小寡婦,我很想知道她的身世。她是本地人嗎?不,她很可能是一個外鄉(xiāng)人,因此這些怪戾的本地居民就跟她合不來。這樣想著,我就問丁太太,為什么希刺克厲夫把畫眉田園出租,寧愿住在一個地點與房屋都差得多的地方。他難道還不夠富裕得把產(chǎn)業(yè)好好整頓一下嗎?我問。

富裕啊,先生!她回答。他有錢,誰也不知道他有多少錢,而且每年都增加!他富得足夠讓他住一所比這更好的房子。可是他有點——吝嗇。而且,如果他打算搬到畫眉田園的話,但他一聽說有個好房客,他就不會搬過來,他絕不會放棄這個多賺些錢的機會。這個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可還要這么貪財,這真奇怪!

他好像有過一個兒子吧?是的,有過一個,死啦。那位年輕的太太,希刺克厲夫夫人,是他兒子的遺孀吧?

是的。她是從哪兒來的?

唉,先生,她就是我那已故的主人的女兒啊……凱瑟琳·林悖是她的閨名。我把她帶大的,可憐的東西!

我真希望希刺克厲夫先生搬到這兒來,那我和她又可以在一起了。

什么?凱瑟琳·林悖!我十分吃驚地叫道。可是只經(jīng)過一分鐘的回憶,我就確信那不是我那鬼怪般的凱瑟琳了。那么,我接著說,我以前的房主人姓林悖啦?

是的。那么和希刺克厲夫先生住在一起的那個恩蕭,哈里頓·恩蕭又是誰呢?他們是親戚嗎?不,他是過世的林悖夫人的侄子。那么,是那年輕太太的表哥啦?是的,她的丈夫也就是她的表兄弟。一個是母親的侄子、一個是父親的外甥,希刺克厲夫娶了林悖的妹妹。

我看見呼嘯山莊的房子的前門上刻著“恩蕭”這個字。他們是個古老的家族吧?

很古老的,先生,哈里頓是他們最后一個了,就像我們的凱蒂小姐也是我們最后一個——我意思是說林悖家的最后一個。你剛剛?cè)ミ^呼嘯山莊,我冒昧地問一聲,我很想知道她怎么樣了!

希刺克厲夫夫人嗎?她看起來很好,也很標(biāo)致。可是,我想,她不太快樂。

啊呀,那我一點也不奇怪!你看那位主人怎么樣?

簡直是一個粗魯?shù)娜耍√K男愿窬褪悄菢訂幔?

像鋸齒一樣地粗,像巖石一樣地硬!你跟他越少交往越好。

他一生肯定經(jīng)歷過一些坎坷,才讓他變成這么一個粗暴的人吧。你知道一些他的身世嗎?

就像一只布谷鳥的一生似的,先生——除了他生在哪兒,他的父母是誰,還有他起初怎么發(fā)財?shù)囊酝猓渌奈胰馈9镱D就像個羽毛還沒長全的籬雀似的給趕出去了!在整個教區(qū)里只有這孩子最不幸,是唯一一個意想不到自己是怎么被欺騙的人啊。

啊,丁太太,做做好事,告訴我一點關(guān)于我鄰居的事吧。我覺得即使上床睡覺,我也不會安心的,因此行行好坐下聊一個鐘頭吧。

啊,當(dāng)然可以,先生!我就去拿點針線來,然后你愿意我坐多久,都可以。不過你著涼啦。我看見你直哆嗦,你得喝點粥驅(qū)驅(qū)寒氣。

這位值得尊敬的女人急忙地走開了,我朝爐火邊更挨近些。我覺得頭發(fā)熱,身上卻發(fā)冷,而且,我的神經(jīng)和大腦受刺激到發(fā)昏的地步。這使我覺得,不是不舒服,而是使我簡直害怕(現(xiàn)在還害怕),擔(dān)心今天和昨天的事會有嚴(yán)重的后果。她一會兒就回來了,帶來一個熱氣騰騰的盆子,還有針線籃子。她把盆子放在爐臺上后,又把椅子拉過來,顯然為有我做伴而高興呢。在我來這兒住之前——她開始說,沒等我邀請就講開了——我差不多總是在呼嘯山莊的。由于我母親是帶辛德雷·恩蕭先生的,他就是哈里頓的父親,我和孩子們也在一起玩慣了。我也給他們干雜活,幫忙割草,在莊園里閑逛,無論誰叫我做點什么我都做。一個晴朗的夏日清晨——我記得那是開始收割的時候——老主人恩蕭先生下樓來,穿著要出遠(yuǎn)門的衣服。在他吩咐了約瑟夫這一天要做些什么之后,轉(zhuǎn)過身來對著辛德雷、凱蒂和我——由于我正在和他們一塊兒吃粥——他對他的兒子說:喂,我的漂亮人兒,我今天要去利物浦。給你帶點什么回來呢?你喜歡什么就挑什么吧,不過要挑個小東西,由于我來回都步行,60英里,挺長一趟路哩!辛德雷說要一把小提琴,然后他又問凱蒂小姐。她還不到六歲,可是她已經(jīng)能騎上馬廄里任何一匹馬了,因而選擇一根馬鞭。他也沒有忘掉我,由于他有一顆善良的心,盡管有時候他有點嚴(yán)厲。他答應(yīng)給我?guī)Щ貋硪豢诖O果和梨,然后他親親孩子們,說了聲再見,就動身走了。

他走了三天,我們都覺得好像很久了,小凱蒂常常問起他什么時候回家來。第三天晚上恩蕭夫人希望他在晚飯時候回來,她把晚飯一小時一小時的往后推遲。可是,沒有他回來的跡象。最后,孩子們連跑到大門口張望也膩了。天黑下來了,她要他們?nèi)ニ墒撬麄兛嗫嗟卣埱笤试S他們再等一會兒。在快到11點鐘時,門閂輕輕地抬起來了,主人走進(jìn)來。他倒在一把椅子上,又是笑又是哼,叫他們都站開,由于他都快累死了——哪怕給他英倫三島,他也不會再走一趟了。

走到后來,就跟奔命似的!他說,打開他的大衣,這件大衣是被他卷成一團(tuán)抱在懷里的。看這兒,太太!我一輩子沒有給任何東西弄得這么狼狽過,可是你真得當(dāng)作是上帝賜的禮物來接受,盡管他黑得簡直像從魔鬼那兒來的。

我們圍攏來,我從凱蒂小姐的頭上望過去,窺見一個骯臟的,穿得破破爛爛的黑頭發(fā)的孩子。挺大了,已經(jīng)能走能說了。其實,他的臉看上去比凱瑟琳還顯得年齡大些。可是,讓他站在地上的時候,他只會四下呆望,嘰里咕嚕地盡說一些沒有人能懂的話。我非常害怕,恩蕭夫人想把他丟出門外,她責(zé)問他怎么想得出把那個野孩子帶到家來,自己的孩子已夠他們撫養(yǎng)的了。他究竟打算怎么辦,是不是瘋了?主人想把事情解釋一下,可是他的確累得半死。我在她的責(zé)罵聲中,只聽出來是這么回事:他在利物浦的大街上看到這孩子快要餓死了,無家可歸,像啞巴一樣。他就把他帶著,打聽是誰的孩子。他說,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誰家的孩子。他的錢和時間又都有限,覺得還不如馬上把他帶回家,免得在那兒白白浪費時間。由于他已經(jīng)決定:既然發(fā)現(xiàn)了他,就不能不管。那么,結(jié)果是我的主婦抱怨夠了,安靜了下來。恩蕭先生吩咐我給黑頭發(fā)孩子洗澡,換上干凈衣服,讓他跟孩子們一塊兒睡。

在吵鬧時,辛德雷和凱蒂先是甘心情愿地邊聽邊看,直到秩序恢復(fù),兩個人就開始搜父親的口袋,找他答應(yīng)過的他們的禮物。辛德雷是一個14歲的男孩,可是當(dāng)他見到向往已久的小提琴,已經(jīng)被壓成一堆碎木片的時候,他放聲大哭。至于凱蒂,當(dāng)她聽說主人只顧照看這個陌生人而丟了她的鞭子時,就向那小笨東西齜牙咧嘴啐了一口來發(fā)泄她的怨氣,結(jié)果,她這一啐卻換來了他父親一記很響亮的耳光,這是教訓(xùn)她以后要規(guī)矩些。他們完全拒絕和他一起睡,甚至在他們屋里睡也不行。我比他們還討厭那男孩,因此我就把他放在樓梯口上,希望他明天會走掉。不知是巧合呢,還是他聽見了主人的聲音,他爬到恩蕭先生的門前,而他一出房門就發(fā)現(xiàn)了他。當(dāng)然他追問他怎么到那兒去的,我只好承認(rèn)。

就由于我的狠心,我得了報應(yīng),被主人攆出家門。這就是希刺克厲夫到這家來起初的情形。沒過幾天我回來了(由于我并不認(rèn)為我的被攆是永遠(yuǎn)的),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給他取了名,叫希刺克厲夫。那本來是他們一個夭折了的兒子的名字,從此這就算他的名,也算他的姓。凱蒂小姐現(xiàn)在跟他很親熱,可是辛德雷討厭他。說實話,我也恨他,于是我們就折磨他,無恥地欺負(fù)他,由于我還不能意識到我的不厚道,而女主人看見他受欺負(fù)時也從來沒有幫他說過一句話。

他看來是一個憂郁的、能忍耐的孩子,大概是由于受盡虐待而變得頑強了。他能忍受辛德雷的拳頭,眼都不眨一下,也不掉一滴眼淚。我掐他,他也只是吸一口氣,張大雙眼,好像是他自己偶然傷害了自己,誰也不能怪似的。當(dāng)老恩蕭發(fā)現(xiàn)他的兒子這樣虐待他所謂的可憐的孤兒時,希刺克厲夫這種逆來順受使老恩蕭生氣了。奇怪的是他特別喜歡希刺克厲夫,相信他所說的一切(關(guān)于說話,他其實難得開口,要說就總說真話),愛他遠(yuǎn)超過愛凱蒂,凱蒂太頑皮、太不規(guī)矩,夠不上充當(dāng)寵兒。

因此,一開始,他就在這家里引起了惡感。不到兩年,恩蕭夫人死去,這時小主人已經(jīng)學(xué)會把他父親當(dāng)作一個壓迫者而不是朋友,把希刺克厲夫當(dāng)作一個篡奪他父親的感情和他的特權(quán)的人。他想著這些侮辱,心里越發(fā)生氣。有一陣我還同情他,但當(dāng)孩子們都出麻疹時,我看護(hù)他們,擔(dān)負(fù)起一個女人的責(zé)任,我就改變看法了。希刺克厲夫病得很重。當(dāng)他病得最危險時,他得讓我常在他枕旁。我猜想,他一定是覺得我?guī)退簧倜Γ虼藢ξ矣泻酶校恢滥俏沂遣坏靡训摹o論如何,我得說:他可是做保姆的所從沒有看護(hù)過的最安靜的孩子。他與別的孩子不同,迫使我不得不對他偏一點心。凱蒂和她哥哥把我磨得要命,他卻像個羊羔似的毫不抱怨——盡管他不大麻煩人是出于頑強,而不是出于寬厚。他死里逃生,醫(yī)生肯定說這多虧我,并且稱贊我看護(hù)得好。我由于醫(yī)生的贊賞而得意,對于這個因他而使我受了稱贊的孩子,也就心軟了。就這樣辛德雷失去了他最后一個同盟者。不過我還是不能疼愛希刺克厲夫,我常常納悶:這陰沉的孩子身上,哪一點會讓主人這么喜歡。根據(jù)我的記憶,這孩子可從來沒有過一點感激的表示以報答他的寵愛。他對他的恩人并不是無禮,只是漫不經(jīng)心,盡管他完全知道他已經(jīng)占有了他的心,而且很明白他只要一開口,全家就都得服從他的愿望。舉一個例子,我記得有一次恩蕭先生在教區(qū)的集市上買來一對小馬,給他們一人一匹。希刺克厲夫挑了那最漂亮的一匹,可是不久它跛了,當(dāng)他一發(fā)現(xiàn),他就對辛德雷說:

你非跟我換馬不可。我不喜歡我的馬了。你要是不換,我就告訴你父親,你這星期打過我三次,還要把我的胳膊給他看,一直青到肩膀上呢。辛德雷伸出舌頭,又打他耳光。

你最好立刻換,他堅持著,躲到門廊上(他們是在馬廄里)又堅持說:你非換不可,要是我說出來你打我,你可得連本帶利挨一頓打。

滾開,狗!辛德雷大叫,用一個稱土豆和稻草的秤砣嚇唬他。

扔吧,他回答,站著不動,我要告訴他你怎么吹噓說等他一死你就要把我趕出門外,看他會不會立刻把你趕出去。

辛德雷真扔了,砸在他的胸上,他倒下去,可又馬上踉蹌地站起來,氣也喘不過來,臉也白了。要不是我去阻止,他真要到主人面前,只要把他當(dāng)時的情況說明白,說出是誰惹的他,那就會徹底報了這個仇。

吉普賽,那就把我的馬拿去吧,小恩蕭說,我但愿這匹馬會把你的脖子跌斷。把它拿去,該死的,你這討飯的礙事的人,把我父親所有的東西都騙去吧。只是以后可別讓他看出你是什么東西,小魔鬼。記住:我希望它踢出你的腦漿!

希刺克厲夫去解馬韁,把它領(lǐng)到自己的馬廄里去。幸德雷跟在馬的后面,他結(jié)束他的咒罵,把希刺克厲夫打倒在馬蹄下,也沒有停下來查看一下他是否如愿了,就飛快地跑掉了。我非常意外地看見這孩子如何冷靜地掙扎起來,繼續(xù)做他要做的事,換馬鞍子,然后在他進(jìn)屋以前,先坐在一堆稻草上緩和一下這重重的一拳所引起的惡心。我勸他把他身上的傷痕歸罪于馬。他點頭答應(yīng)了,既然已經(jīng)得到他所要的,編些瞎話他也不在乎。的確他很少用這類風(fēng)波去告狀,我真的以為他是個不記仇的人。我是完全受騙了,以后你就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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