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字的研究(1)
- 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第一冊)
- (英)柯南道爾
- 4922字
- 2016-02-19 11:57:10
錄自前陸軍軍醫部醫學博士約翰·H.華生回憶錄一、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一八七八年我獲得了倫敦大學的醫學博士,之后就到耐特黎去學習軍醫的必修課程。我在那里完成學業后,立即就被派往駐扎在印度的諾桑伯朗第五明火槍團,并擔任軍醫助理。我還沒來得及趕到部隊,第二次阿富汗戰役就爆發了。剛到孟買我就聽說我所屬的部隊已經穿過山隘,向前挺進,深入敵占區了。即便這樣,我仍舊與一群和我一樣落伍的軍官朝前趕去,平安地到達了坎達哈。我在那里找到團隊后便立刻執行起新任務。
許多人在這次戰役中收獲了晉升和榮譽,而我卻只有不幸和災難。調到巴克州旅后,我隨部隊參加了邁旺德激戰。在這次血戰中,一粒捷則爾槍彈射中了我的肩部,肩骨被打碎,動脈擦傷,如果沒有勤務兵摩瑞將我及時地舉到馬背上,使我安全地返回英軍陣地,恐怕我就要栽到那些殘忍的嘎吉人之手了。傷痛的折磨、長期旅途的勞頓,使我身心疲憊,奄奄一息。部隊將我和一大批傷員送到了波舒爾的后方醫院。在醫院,我的健康逐漸恢復起來,可是當我已經能夠在病房中輕輕走動,甚至還能在走廊上享受一會兒陽光的時候,我又病倒了,不幸患上了印度屬地的該死的疫癥——傷寒。一連幾個月的昏迷不醒后我終于從死神手里掙脫出來,漸漸好轉了。但久病后體質幾乎衰弱到極點。所以,經醫生會診,決定立即送我回英國,刻不容緩。于是我就乘運兵船“奧倫汀號”回國。一個月后,船在普茨茅斯的碼頭靠岸了。那時,我幾乎到了死亡的邊緣,似乎很難有所好轉。好在慈善的政府準我九個月的療養假,讓我休養生息。
我在英國舉目無親,自由得像空氣一樣,或者說是像一個日收入十一先令六便士的人那樣悠然自得。于是,我幾乎身不由己地被吸引進倫敦這個泥淖中,大英帝國所有的游手好閑的人也都是在這里匯集的。我在倫敦河濱馬路上的一家公寓里居住了一段時日,過著百無聊賴的生活,錢一到手就揮霍一空,很快就出現透支,入不敷出,因此經濟狀況拮據起來。我很快意識到:我必須離開這個大都市遷居到鄉下去;不然就必須換一種活法兒。我實行了第二種方案,決意離開這家公寓,另找一個較為經濟合算的住處。
做出決定的那天,我正站在克萊提里安酒吧門前,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一看,原來是小斯坦福。他是我在巴茨時的一個助手。在這人流如梭的倫敦城中,突然遇到一個老相識,對于一個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人來說,的確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在巴茨時,小斯坦福并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但現在的感覺卻不一樣。畢竟是在異鄉,他也很高興。我興奮地邀他去吃飯,這樣我們就一同乘上了去餐廳的車。
車子穿過熱鬧的街道,他驚奇地看著我,問道:“華生,你是怎么搞的?形容憔悴,瘦得快成骷髏了。”我簡單地講述了我的艱難的經歷,話還沒說完,就到地方了。聽了我的可憐遭遇后他說:“可憐的家伙!你現在有什么計劃呢?”我回答說:“我想先穩定下來,是否可以租幾間價格低廉又非常舒適的屋子,這事好辦嗎?”
我的伙伴說:“真是難以置信,今天你是第二個對我說這樣相似的話的人。”“第一個是誰?”“是一個在醫院化驗室工作的人。今天早晨他還愁得無計可施,他找到了幾間合適的房子,但是,租金如此貴以致他一個人難以負擔,卻又找不到合租的人。”我說:“這真是太好了,如果他真的要與人合租的話,我不妨自薦一下,因為我喜歡有伴,可不想獨自一人住著。”
小斯坦福從酒杯上很驚訝地望著我說:“你還未聽說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吧,不然,你不會愿意與他長期共處的。”
“怎么回事,莫非他有什么問題嗎?”“哦,我不是說他有什么缺點。他只是有許多古怪的想法,并不停地研究科學。我知道,他是一個正直的人。”我說:“大概他也是一個研究醫學的吧?”“不是,究竟他在研究什么我一點也搞不透。他精通解剖學和藥劑學。但我知道他從未系統地學過這些門類的學問。而且他研究的東西非常雜亂無章,并且也很離奇;他所具備的稀奇古怪的知識足以讓專業教授都自愧弗如。”
我問道:“你從未打聽過他在研究些什么嗎?”“沒有,他可是從不輕易吐露心事的。他高興的時候,也喜歡高談闊論。”我說:“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見見他。如果與別人合租,我愿意與有知識、性格沉穩的人在一起。我現在還很虛弱,無法忍受任何噪音和刺激。我在阿富汗吃盡了這種苦頭,這輩子再也不想遭這罪了。我怎樣和你的朋友見面呢?”小斯坦福說:“此刻他一定在實驗室里。他總是要么整天呆在那里,要么幾周不去一次。你若方便,吃完飯咱們就去他那兒。”“那太好了!”我說,于是我們說了點題外話。
在去醫院的路上,我的伙伴又講了許多有關我未來的合租人的情況。他說:“如果你覺得他難于相處可別埋怨我。我們是在化驗室里偶然相識的,對他的了解僅限于這些。既然你自愿如此,那就別叫我負責了。”我說:“處不來就散,這容易。”我盯著同伴說,“伙計,看來你對此事并不熱心,是另有緣故的。這個人的性格是否真的那樣恐怖,還是另有原因?你就直說了吧。”他笑著說:“有時語言真是沒用。我認為,這個人是過于科學化了,幾乎不動感情。有一次,他讓他的朋友嘗一小撮植物堿。你應該明白,他并沒什么惡意,只是出于一種探索的沖動,想全面了解這種藥物。公道地說,他自己也會毫不猶豫地把藥吃下去。由此看來,他對于確切的知識的研究有些癡迷。”“這種精神值得推崇。”“我也這么認為,有時也太過分。他曾在解剖室里用木棍抽打尸體。這可不能說正常吧。”“有這事嗎?”“是啊,他是想看一看人死后究竟能出現什么樣的傷痕。我親眼看見過他這么做。”“你說過他不是學醫的呀。”“是呀。鬼知道究竟他在研究些什么學問。噢,到了,究竟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你自己看看吧。”在他的話音中,我們就下了車,沿著一條窄胡同,進了一個不大的旁門,到了醫院的側樓。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無須人領路我們就走上了白石砌成的臺階,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雪白的兩壁,配上暗褐的小門,從走廊盡頭的一條低低的拱形過道,一直到了化驗室。
化驗室又高又大,四面亂七八糟地擺著很多瓶子。幾張又矮又大的桌子上放著許多蒸餾器、試管和一些跳躍著藍色火焰的小燈。有個人坐在較遠的桌子前,俯著身全神貫注地工作著。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來,然后跳起來,手舞足蹈地大叫:“我發現了!我發現了!”他一面說著,一面手里拿著一個試管向我們沖過來,“我發現了一種試劑,只能用血色蛋白質來沉淀,別的都不管事。”即使他發現了金礦,未必會比現在更高興。
小斯坦福給我們做介紹:“這位是華生先生,是個醫生,這位是福爾摩斯先生。”“您好。”福爾摩斯熱誠地說,一邊用力握住我的手。我無法相信他會有這樣大的力氣。“依我看,您曾去過阿富汗。”我非常驚訝,問道:“您是怎么知道的?”“這無關緊要,”他哈哈地笑了起來,“現在要講的是血色蛋白質的問題。沒有問題,你一定明白我這發現的重要性吧?”我答道:“從化學角度來說,毫無疑問這是很有價值的,但是從實用角度……”“先生,您不認為這是近年來實用法醫學上最重大的發現嗎?這種試劑能在血跡鑒別上百發百中呀。到這兒來!”他拉著我,來到他工作的那張桌子邊。“弄點血試試。”說著,就用長針將自己的手指刺破,然后用吸管取了血。“現在用一公升水溶解這一滴血,這與清水沒什么兩樣。水與血的比例不到百分之一。現在咱們看看反應。”說著他把幾粒白色晶體放入液體,又加入幾滴透明的液體。很快,一些棕色的沉淀物慢慢出現。“哈哈!”他像個孩子似的拍著手喊道,“怎么樣?過去的試驗方法既不便操作又缺乏準確性。用顯微鏡驗血細胞的方法也有缺陷!如果在血跡干過幾小時后,顯微鏡便無計可施了。現在就不同了,不管血跡如何,這種新試劑都同樣有效。如果這種檢測方法提早發現,那么世界上就不會有許多罪犯成為漏網之魚,逍遙法外了。”
我輕聲地說道:“確實如此!”“許多刑事案件的關鍵點就在于此。很多情況下,案發后幾個月才能有犯罪嫌疑人的線索。在仔細檢查他的襯衣或者其他衣物后,發現上面有褐色污點。這污點是血跡,是泥跡,是鐵銹,還是果汁的痕跡,抑或是其他什么東西?這是個讓許多專家頗感頭疼和棘手的問題。原因何在呢?就是因為沒有值得信賴的檢測方法。現在,有了歇洛克·福爾摩斯檢測法,一切變得簡單容易了。”他說話的時候,目光如電,充滿機敏和生氣。他把一只手按在胸前,鞠了一躬,仿佛是向幻想中正在熱烈鼓掌的觀眾致謝一樣。我深為他那興奮的神情而震驚,我說:“祝賀你。”
“去年在法蘭克福發生過馮·彼少夫一案。如果當時就有這個檢驗方法的話,那么,他死定了。此外還有布萊德福地方的梅森、十惡不赦的摩勒、毛姆倍利葉的洛菲沃以及新奧爾良的瑟姆森。類似的案件不勝枚舉,在這些案件中,用這個方法都會大獲全勝。”小斯坦福大笑起來,說:“你就是一部犯罪案件的百科全書。你簡直可以獨創一份報紙,命名為‘警務新聞舊錄大全’。”“讀這種報紙一定其樂無窮。”福爾摩斯說著把一小塊橡皮膏貼在手指破口上,“我必須多加小心,”他轉過來對我笑了笑,接著又說,“因為我常接觸毒品。”說著伸出手來給我看。他的手上幾乎遍布了相同的橡皮膏,加上強酸的腐蝕,手變得慘白。“我們來找你辦點事,”小斯坦福坐到了一只三腳高凳上,同時將另一只同樣的凳子踢給我,說,“我這朋友打算與你合租一處房子,現在我正式將他介紹給你。”福爾摩斯聽了這個想法和建議,似乎感到很高興,他說:“我相中了一所地處貝克街的公寓式住宅,對我們來說再好不過,但愿您不反感濃烈的煙草味。”我說:“我抽的是‘輪船’牌香煙。”“那太好了。我常常擺弄一些化學藥品,偶爾也做些試驗,你不介意嗎?”“不會的。”“讓我想想——我還有其他的毛病嗎?有時我心緒不佳,一沉默就是好幾天;出現這樣的情形,您別以為我是在慪氣,不用理我,順其自然,很快就好。您有些與眾不同嗎?是不是也說說?同住之前,最好能夠對彼此的最大缺點有所了解。”
看到他如此認真,我心中發笑。于是我說:“如果算毛病的話,我養了一條小狗。我怕吵鬧,因為神經受過強烈的刺激。我有時早起,有時則懶在床上,毫無規律可言。身體好的時候,還會有其他一些不好的習慣,但眼下就這些不足了。”他又匆匆地問:“你認為提琴聲也是噪音嗎?”我說:“那要看誰拉了。拉得好,聽上去是一種享受,不然就……”福爾摩斯打量著我,說:“這樣就好。如果您覺得那所房子還不錯,我想咱們的合作就算成功了。”“什么時候去看那房子?”“明天中午你先到我這兒,咱們一同去,這樣事情很快就定下來了。”我與他握了手,說:“那好吧,不見不散。”不等我們離開,他又去忙他的化學實驗。我和小斯坦福一同回我的住處。
“對了,”我突然站住,對小斯坦福說,“他怎么知道我去過阿富汗呢?”小斯坦福笑了笑,說:“他就是這么與眾不同。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神通。”“唉,太神秘了!”我來回搓著手說,“簡直不可思議。感謝你讓我認識了他。人們都說‘了解人類最好的途徑是研究具體的人’。”“對,他值得深入地研究,”小斯坦福臨別前對我說,“不過,他是個難以琢磨的人物。我相信,他會更高明地去了解你的。再見!”我與他道了別,在回去的路上,我覺得我的朋友很有趣。
二、演繹法
與福爾摩斯約好第二天見面,一同到他所提到的貝克街221號乙去看房子。這所房子由一間舒適的臥室和一間通風良好的寬敞的起居室組成,房間布置得讓人心情舒暢,再加上兩扇寬大的窗子,陽光分外充足,光亮異常。不管怎樣,這些房間都是無可挑剔的。租金由于兩人平分,就顯得更經濟了,因此當場成交,馬上租定。當晚,我就整理好行囊搬了進去。
次日清晨,福爾摩斯也把幾只箱子和旅行皮包搬了進來。接下來的一兩天,我們忙著布置房間。一切就緒后,逐漸安定下來,也開始適應了這個令人滿意的新環境。坦白地說,福爾摩斯不是個很難交往的人。他沉穩安靜,生活很有規律,很少有十點后熬夜的情況。他總是在我還躺在床上的時候就吃完早飯出去。有些時候,他整天泡在化驗室或者解剖室里;偶爾也做些步行遠足,大多好像去倫敦城的貧民窟一帶。在他工作興致高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能與他旺盛的精力相比;可能是物極必反的緣故,他有時整天躺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從早到晚,緘口不言,紋絲不動。每每這時,我總能發現停留在他眼中的茫然。要不是他平日生活嚴謹又十分有規律,我簡直要懷疑他有服麻醉藥品的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