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駿生先是迷茫，仿佛沒有聽懂蘇曉的話，但那幾個字已經(jīng)穿過耳膜，進入了他的大腦，他忽然遲鈍的思考能力讓他耗費了幾分鐘，才弄明白那幾個字的意思。他的手開始發(fā)抖，手銬碰撞的聲音細碎蒼涼，然而薛駿生已經(jīng)聽不見。

“死了？怎么會死了？”他茫然問道。

蘇曉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林杰因為一個他所不知道的秘密墜樓而亡，但是，林杰生前一再強調他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包括薛駿生。

“她只是讓我告訴你，‘不管是死是活，她都會等你出來。’”

會議室的鐵窗外飄過一片落葉，葉片的影子在薛駿生線條分明的臉上劃過。但那些線條開始凌亂，會議室里突兀地響起哽咽的聲音。

薛駿生堅硬的外殼在崩塌，他一直不承認自己對林杰有特別的感情，他曾經(jīng)失去過一個愛人，所以他將自己封閉在厚重的盔甲里，以使靈魂無人觸及，傷痛也無法蔓延。但其實盔甲根本無法阻攔一個愛你的人的視線，卻能阻攔傷痛的痊愈。

他后悔了。

“不要活在記憶里。”他好像曾經(jīng)答應過林杰。

但此刻，他的腦子里全是關于林杰的記憶，愛與不愛已經(jīng)不重要，欺騙與否也不再重要，一切從未開始，一切已經(jīng)結束，一切再也沒有可能……

夕陽沉下西天，會議室里的燈亮了起來，但屬于一個人的世界卻永遠沉沒進黑暗里。蘇曉默默陪著薛駿生流了兩行淚，不知道是為了林杰、為了薛駿生、還是為了自己。

乘車返回的時候，蘇曉扶著把手望著地鐵窗口發(fā)呆，窗戶外的廣告上，漂亮的明星笑得傾國傾城，他卻打不起精神來。

地鐵里越來越擁擠，在轉乘站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哪里來的煙！”旁邊是一對身穿情侶衫的情侶，女生尖叫一聲被男友摟到一邊。

蘇曉轉身看了一眼，一縷人形的青煙從他走過的地方緩緩散開，被空調吸了進去。蘇曉心中有了數(shù)，不由握了握魏麟給他的鑰匙掛件。

從地鐵站到魏麟家還有一段距離，這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路燈雖然亮著，卻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塊區(qū)域。蘇曉加快步子，小跑著穿過兩條街道，覺得出現(xiàn)在周圍的每個人影都很可疑。蘇曉邊走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背后，沒注意到迎面走來的黑衣青年，等到被一只強健有力的胳膊攔住時，蘇曉大驚失色，下意識揮出一拳。黑衣青年沒防備，被打了個正著。

“蘇曉你是不是神經(jīng)病！”孫大眼捂著眼睛蹲了下去，嘴里邊哎喲邊罵，把魏麟也一起罵了進去。

蘇曉愣了一下，不過一顆提著的心總算落了下去，抬手擦了擦冷汗，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扶起了孫大眼，“孫哥，是你啊！你怎么在這兒？”

“你師兄讓我來接你，說你有危險……TM的，我才有危險！”孫大眼指著青了一半的眼睛，憤憤地看著蘇曉，“給我看看是不是紅了？”

“沒紅！一點都不紅！”蘇曉斬釘截鐵地說。

就在蘇曉研究孫大眼的眼睛的時候，他沒注意到周圍攏過來一片白霧，將他和孫大眼圍困了起來。

“你小子下手忒狠，在學校沒少打架吧？”孫大眼睜著一只完好的眼睛，他早就發(fā)現(xiàn)周圍的不對勁，他一邊跟蘇曉碎嘴一邊不動聲色地繞到蘇曉背后，悄悄捏起一枚紙符。

蘇曉嘿嘿一笑，他還真沒怎么打過架，能順利活到這么大，他深諳“不要給自己惹麻煩”的道理。抬頭一看，蘇曉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了異常，“哎？起霧了？”

蘇曉往前走了兩步，回頭招呼孫大眼：“孫哥，咱快點回家啊……孫哥？”

孫大眼不見了！蘇曉心里咯噔一下，突然發(fā)覺這霧出現(xiàn)得詭異。

“孫哥！”蘇曉又喊了一聲，周圍沒有任何回應，而且，周圍太安靜了，一點聲音也沒有。蘇曉抬起頭來，還能看到路燈在白霧中像一盞昏暗的燈籠懸在頭頂，但沒什么用。

只剩了自己一個人，蘇曉反而激發(fā)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氣，一手握著魏麟給的掛件，一邊對著周圍迷迷茫茫的白霧喊：“你到底是個什么鬼？有本事立馬現(xiàn)身！躲躲藏藏得跟老鼠似的……”

“呵！”蘇曉還沒說完，忽然聽見一個冷艷的女人在他頭頂笑了一聲。蘇曉抬起頭，看到一個長發(fā)女人——的頭倒懸下來，披頭散發(fā)，乍一看能嚇死人。蘇曉腿一抖，硬撐著外強中干的形象，硬是眼睛都沒眨一眨。

女鬼在空中翻了個，慢慢直立起來，雙腳落地，身體也漸漸從白霧中顯露出來，聘聘婷婷地在蘇曉面前站好，抿嘴一笑，“小帥哥，我們又見面了！”

蘇曉暗嘆好美的女人，可是一想到她是鬼，不禁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女鬼看起來有點眼熟，蘇曉大腦飛速轉動，想起上午在吃飯的地方曾經(jīng)見過這個女鬼，沒想到，那時候他就已經(jīng)被這個女鬼盯上了。不過她既然是鬼，為什么大白天就能到處游蕩？

“你追著我想干什么？”蘇曉問。

女鬼向前走了幾步，一人一鬼幾乎要貼上身，蘇曉又嚇又不自在地后退，卻被女鬼用冰涼的手勾住了脖子。女鬼嬌艷的紅唇湊到蘇曉耳邊，撒嬌似地問道：“我送你的花……你不喜歡嗎？”

花？什么花？

女鬼伸出纖纖玉手，在蘇曉胸口點了點，一支黑玫瑰出現(xiàn)在他襯衣口袋里。

蘇曉睜大眼，恍然記起宿舍里突然出現(xiàn)的黑玫瑰，和那只差點要了他命的白嫩嫩的鬼手，橫眉倒豎起來，爆喝一聲：“是你？玫瑰殺手！”

女鬼不悅地皺起眉，揉了揉耳朵，“你們這些臭男人，太粗魯了！”

可是蘇曉沒心情對著一只女鬼憐香惜玉，何況還是玫瑰殺手，揚起一直揣在口袋里的手，把魏麟的掛件摁上女鬼額頭，另一只手忙亂地把襯衣口袋里的黑玫瑰薅出來，扔到地上一頓亂踩。

女鬼尖叫一聲，捂著額頭往后逃開。蘇曉明顯看到她的額頭冒出一縷青煙，得意地笑了笑，心想老虎不發(fā)威，發(fā)威嚇死你！

女鬼慌了神，手忙腳亂地蓋住額頭上被蘇曉弄出來的紅印，一雙冷艷的眼睛越發(fā)狠厲，“敬酒不吃吃罰酒！敢算計老娘！”兩手一翻，竟從虛空里抓出兩把短劍。

蘇曉一看大事不妙，女鬼竟然已經(jīng)進化到了能使用工具的程度了，轉身撒腿就跑。蘇曉看似瘦弱，但跑起來也是能逮兔子的沖刺能手，眨眼就奔出好幾十米，但前面的景色不太對啊，怎么闖進了一片墳地？

墳地里鬼火瑩瑩，荒草凄凄，自然不能再往里走了，但女鬼在身后緊追不舍，蘇曉進退維谷，四下看了看，縮身躲到一塊大石碑后面。女鬼從他面前沖了過去，果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他。

蘇曉松了口氣，正要為自己的機智點贊的時候，肩膀上忽然落下一個冰涼的手——蘇曉轉頭，撞上了女鬼的臉。蘇曉大叫一聲，舉起掛件招呼上去，女鬼果然畏懼這個東西，立刻向后飛開，但拋出了一把短劍，擦著蘇曉的手腕釘?shù)搅耸稀?

蘇曉手上一松，鑰匙和掛件一塊掉進了黑暗里。前有女鬼，后有石碑，蘇曉無處可逃，絕望地大喊：“救命啊！”

“沒用！”魏麟的聲音冰冰涼涼地傳過來，蘇曉扭頭，眨眨眼，果然看到了魏麟。還沒來得及高興，魏麟也看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

蘇曉一腔熱情被澆滅，老老實實看著魏麟和女鬼打成一團。一人一鬼打得不分上下，女鬼身后突然出現(xiàn)一個黑影。蘇曉從身材上判斷，那應該是孫大眼。孫大眼揮出一道符，劈到女鬼身上，女鬼身形晃了晃，“噗哧”消失了。

“看夠了沒有？”魏麟收起刀，走到蘇曉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蘇曉垂下腦袋，乖乖站起來撲了撲身上的土——剛才確實看得有點上癮，嘿嘿！蘇曉背著魏麟吐了吐舌頭。

女鬼被孫大眼封了起來，周圍的景色也恢復成了城市街道。蘇曉灰頭土臉地跟著回了魏麟的房子里，被魏麟命令去做飯。

“做飯就做飯……”蘇曉乖乖進了廚房，摸索出大米，一邊淘米一邊不住扭頭看魏麟他們到底在搗鼓什么。

魏麟穩(wěn)如泰山地坐在沙發(fā)上，讓孫大眼把女鬼放了出來。

女鬼貌似被折磨得挺厲害，狼狽得像西門外的站街女，不過還是一副野婆娘的桀驁不馴，翹著二郎腿對魏麟怒目而視：“你又是哪里蹦出來的？本事倒不錯！”

魏麟仍是雷打不動的冷淡模樣，指了指桌子上被踩得稀巴爛的黑玫瑰，問道：“這是你的嗎？”

“怎么？還要審老娘？”女鬼的丹鳳眼瞪成了杏仁眼，一拍沙發(fā)就要站起來。但魏麟輕飄飄一動手指頭，女鬼就像千斤壓頂一樣跌了回去。

“我老娘可沒有你這么老。”魏麟不急不慢地說。蘇曉憋了一肚子笑，切菜的時候差點切到手指頭。孫大眼倒是笑了個前仰后合，把那女鬼氣得想發(fā)飆，但小命捏在魏麟手里，不得不忍了下來，

“沒錯，是我的！”女鬼抬起下巴，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那——人也是你殺的了？既然如此，那就公事公辦，先廢了你的修行，再交給地府定罪。”魏麟面無表情地說。

“慢著慢著！”女鬼嚇得花容失色，“什么人？我從來沒想過殺人，你們這些公務員別誣賴我！”

蘇曉探出腦袋，“你剛剛還想弄死我呢！”

女鬼忿然轉頭，抬手指著蘇曉，“你給我等著！我……”

“嗯？”魏麟一瞪眼。

女鬼趕緊住嘴，“你看我身上有血殺氣嗎？我可是幾百年如一日的好鬼，眼看就修煉成妖了，干嘛要自找死路啊……”

魏麟點頭。

“那小子，”女鬼一指蘇曉，“我只不過響嚇唬嚇唬他。”

“說謊。”魏麟語氣冰冷。

女鬼的謊言被戳破，皺著眉，低頭猶豫了一會，咬咬牙說道：“好吧好吧，我承認跟著他是有目的的，他吞噬了我家主人，我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