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守望五千年的魂·小說卷Ⅱ
- 王海榮
- 7字
- 2018-12-30 01:46:20
碧 玉 環
引言
電影《色戒》炒得如此熱,嚴鴻想看看,因為剛剛高考完的女兒一直黏在身邊,她怕真有什么不雅鏡頭,不敢看。她疑問為啥叫色戒而不是戒色?就給曉路發了信息,讓他看看,給她說說色戒和戒色有什么區別。
幾天過去了,也不見曉路打電話,嚴鴻有點耐不住,想打個電話,卻沒找見存在手機上的電話號碼。嚴鴻驚了,是佳佳拿手機玩時,曉路發了私密短信,讓她看見了,把儲存的號碼刪除了?佳佳買飲料回來見嚴鴻拿著手機,眼里閃過一絲詭譎,什么也沒說又出去了。嚴鴻電話打通后,她又突然進來了。嚴鴻措手不及,為了不讓女兒看出什么,硬著頭皮繼續和曉路說話。要不是曉路那邊可能因手機沒電突然斷了,還真不知道該怎么往下說。嚴鴻剛松了一口氣,佳佳問她給誰打電話?
嚴鴻努力顯出輕描淡寫說是同學,佳佳的狐疑像冰下潛流,冷冷地沖擊著嚴鴻的心岸。這時手機又震耳發聵地響了,一看是個陌生的固定電話,就知道八成是曉路回過來的。佳佳盯著她,嚴鴻無奈地接通電話,心里罵著那個笨曉路,先入為主地把話引向工作方面,不待曉路表達什么,就以有事為由掛斷了電話。佳佳拿起手機撥通來電。嚴鴻想阻止,卻無法阻止。約十秒鐘,佳佳一直聽著沒有說話,關掉電話,笑著問電話里的叔叔是誰?也想和他說說話,
嚴鴻知道這是女兒故意為難自己,可就是發不起脾氣。撥電話時,她真希望曉路別接,可電話通了,嚴鴻只好說女兒要和他說話。佳佳搶過電話,和曉路交談起來。佳佳問道:“你和我媽媽什么關系?我媽媽都告訴我了。”
不知曉路說了什么,她臉色一變,關掉電話,一臉鄙夷地說:“那人什么素質?竟然和你能成為朋友,如果真和你有什么關系,媽媽,我鄙視你!”嚴鴻大腦一片混亂。
嚴鴻一陣刺痛,見女兒倔強地與她對視著,心頭一酸,強忍要噴涌的眼淚,轉身進了臥室。夜深了,佳佳進來要和她睡,被嚴鴻攆了出去。嚴鴻無法入睡,凌晨時分,丈夫劉天瑜回來了,推門看看,去洗澡,去了自己的臥室。
嚴鴻掉進無法自拔的苦惱和自責中,面對女兒和丈夫又不得不裝出一副笑臉,那笑卻隱含著酸澀和無奈。她做好晚飯,叫女兒和丈夫吃,自己走進臥室。
第二天,嚴鴻感到在女兒和丈夫面前很不自然,晚飯做好后,說自己身體不適,就躲進了臥室,劉天瑜詢問的目光望著女兒,女兒伸了舌頭沒有說話。父女倆看一眼臥室,就各自低頭吃飯,家里突然顯出了少有的安靜。
一
送女兒上大學回來,屋子里缺少了女兒,就好像缺失了自己的一部分。百無聊賴中,想起了曾經想看的電影《色戒》。但是《色戒》并沒有讓嚴鴻理解到什么,反讓她走進回憶。
她說不清楚為啥會愛上那個長不大的曉路。那是大一元旦晚會,舞臺上他令人心動,硬生生闖進嚴鴻封閉了二十年的女兒心。大學時代同學們背地里叫嚴鴻“黑玫瑰”,常和章麗穎結伴。大二的一個傍晚,她倆去了校園文學沙龍舞會,她沒想到會在那里與曉路相識,如果沒有那次相識,也許就永遠擦肩而過了。曉路班的趙志揚與章麗穎男友劉利是高中同學,他和曉路來到身邊時,嚴鴻別提多高興了,她夸獎曉路:“你歌唱得真好!”當章麗穎和趙志揚意味深長的目光投向自己時,她才意識到這句話已經暴露了自己內心的秘密,臉不由得紅了,好在舞會開始了,章麗穎順勢把嚴鴻推給了曉路。被曉路摟著,嚴鴻有點慌亂,邊跳邊互相了解各自的情況。舞會中間插有校園詩人詩歌朗誦,曉路站在臺上朗誦時,嚴鴻感覺自己似乎也在臺上和他站在一起,她被幻想弄得手足無措。朗誦結束,眾多禮節性的鼓掌里嚴鴻的掌聲有些另類,章麗穎拉了她一下,她臉好熱啊。
從那以后,嚴鴻幾乎每天下午都去看曉路打球,她想和他在兩人空間里演繹故事,可總找不到機會。真正走進曉路是大三春季運動會。曉路參加跳高比賽,背越式收腿太猛,眉骨磕了一個口子。嚴鴻跑過來扶著他,翻找最干凈的紙捂住曉路的傷口,帶曉路去包扎。曉路成了她傾心關照的寵物。嚴鴻說不出為啥喜歡曉路,無理由地愛上別人是大腦缺氧吧?這是嚴鴻告誡自己的話。后來卻說,缺就缺吧,反正人一生總要缺一回的。
晚飯后,兩人第一次去田間散步,白楊沙沙清風徐徐,撫著嚴鴻熱切的心懷。曉路拉嚴鴻跨越一條小溝時,撲了滿懷,曉路嘴唇觸到了嚴鴻的額頭,曉路扶著嚴鴻,目光織在一起好久分不開。散步結束嚴鴻去了曉路宿舍,曉路給嚴鴻泡了杯枸杞水,放在嚴鴻面前,他捧住她的臉,如火的初吻燒得她的心狂跳難止,幸福的暈眩襲遍全身。愛情這幅迷藥讓嚴鴻改變了固有原則,曉路的鴻篇大論和理想讓嚴鴻覺得言過其實,但他帥氣的臉上向往果決,那一刻她情不自禁地靠在曉路肩頭。
嚴鴻班要去沙坡頭玩,她堅決拉上曉路。嚴鴻暈車很厲害,一路上臉色煞白枕在曉路腿上,曉路滿臉焦慮卻不知該怎么辦,章麗穎過來用紙巾沾上涼水擦著嚴鴻太陽穴,讓她稍稍舒服一些。騰格里沙漠終于到了,同學們歡呼起來。沙漠起伏連綿的沙丘赤黃耀眼,死亡之海寧靜得波紋層次遞進,寧靜的沙海看起來柔情似水,就像嚴鴻對曉路的那顆心。
遼闊的騰格里沙漠讓嚴鴻病態的臉上笑出紅暈。曉路和章麗穎扶著嚴鴻在一棵樹下,面向黃河坐在沙丘上。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大彎,母親河氣勢澎湃,騰格里沙海浩瀚,強烈的動靜反差,景致獨特引人深思。嚴鴻忘了暈車帶來的痛苦,拉著曉路跑下沙丘,黃河浩蕩奔涌,嚴鴻抓住曉路的手,似乎要和他一同隨著河水向前。他們跑上一塊大石頭,曉路指著黃河奔去的方向,告訴嚴鴻,再往前就是他的家鄉,盛產枸杞,從六月起,家鄉紅果遍地,到處流淌著火焰一樣的紅潮,他的家就在那片紅潮邊的山上。紅果紅了,遠看去,一片暗紅就像大地隱隱流動的血液在風中漾動。那里還有一個黃河航運發源的古碼頭,兩千多年前,北魏兩百多只大船滿載軍糧揚帆斬波,駛往東勝(現內蒙古境內),那場面是空前絕后的。說到激動處,曉路摟住嚴鴻的肩,要帶她去看。嚴鴻靠著曉路,她真想去看,但是暈車實在難受。
曉路本想回家,但是嚴鴻為躲避暈車之苦,要曉路陪她坐火車。火車上,嚴鴻靠著曉路的肩膀,被初戀的溫馨包裹進了夢鄉。
回到家后的那個早晨,嚴鴻賴在被窩里,伸個懶腰,慵懶地躺在心事里,想著曉路,掌心似乎都漾動著他的溫柔。品味來自曉路的甜蜜,那份想念就是突破自己融入對方的開始。生命有時就是個花瓶,在盛開的季節等待獨特的花枝插入。
曉路考入這所大學前,喜歡現在南方上大學的玉玉,玉玉對他似冷似熱,嚴鴻走進他心靈的時候,他矛盾過,嚴鴻的關切和鐘情難以釋懷,兩個女孩把曉路攪得一團糟。這個五一讓曉路走出玉玉,徹底走進嚴鴻。當他在宿舍胡思亂想時,嚴鴻來了,側臉讓曉路親親,打開帶來的小包。“真香啊!”她拉過曉路,把他按在桌前,依偎著曉路看他狼吞虎咽。她愛這個帥氣的大男孩,和他在一起就有一份滿足,想讓他緊緊抱著,做他的愛人也是他的姐姐,把自己交給他也把他護在懷抱,不愿放開。曉路吃完,兩人去打羽毛球,羽毛球傳遞著愛戀的弧線纏繞著他們,在來來往往的激情里穿梭。打完球,嚴鴻回到宿舍,沖洗后換上套裙。曉路來了,直瞪瞪地望著嚴鴻,突然把嚴鴻攬在胸前,嚴鴻推開曉路,關上門返身抱住曉路。
曉路抱著嚴鴻,講著山區家鄉,講著自己的童年,講著自己的詩人夢,讀著寫給嚴鴻的情詩。怎么沒有聲音了?嚴鴻抬頭見曉路盯著自己走神,他突然抱住嚴鴻深吻起來。嚴鴻豐滿的胸脯劇烈起伏,曉路的手放在嚴鴻胸上,嚴鴻緊緊抓住曉路的手,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了。
那晚曉路沒有回去,曉路越過了兩人約定的界限,他們有了第一次。嚴鴻并沒有后悔,但是流下說不清的眼淚,她的眼淚就不爭氣地涌了出來,流了很久。那淚水讓曉路發出了鄭重承諾,他親著那不住流淌的眼淚說:“鴻!今生我唯一的愛人就是你,我絕不辜負你!”
二
嚴鴻和曉路出雙入對了,章麗穎調侃嚴鴻,作為陪同人員她下崗了。除了上課,林蔭道、水稻田、圖書館都留下過兩人相依相偎的身影。一天傍晚,他倆跟著水流走進農田,嚴鴻在水渠邊蹲下來,用小木棍挑起一條皮條蟲放在曉路身上,咯咯笑著。曉路看上去高高大大,卻最怕軟體動物,他嚇得變了臉色,生氣了。嚴鴻的笑臉一點點涼了,生氣他缺乏情趣,轉身結束了這次散步。
那段日子,首播的《紅樓夢》熱遍全國,各系搬出電視機滿足學生。嚴鴻幾乎天天去看,那天因為曉路的失態,直接回宿舍躺在床上。跟去的曉路抱著她一遍遍道歉,她也不理。曉路站起身,她卻返身摟住曉路,纏綿之中再次接受了他的沖動。
暑假,曉路回去了。嚴鴻父親的朋友劉云存帶兒子劉天瑜來說親事了。嚴鴻與父母因為男朋友的人選產生了極大的矛盾,她想與曉路溝通。那信息閉塞的時代,最快的溝通方式就是見面。嚴鴻就去了曉路家鄉找他。一個如花似玉的城里姑娘看兒子,曉路全家就像過年一樣高興,母親做飯,父親切硒砂瓜,讓嚴鴻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農家的誠摯純樸。嚴鴻喝著曉路用枸杞葉泡的茶,昏沉沉的頭一下子輕快了很多。她看見曉路被夏天收割曬得黝黑,讓嚴鴻很心疼,她是因為出現了愛情危機來找曉路的,她要和曉路好好談談,到底談什么?怎么談?嚴鴻卻沒有方向。
曉路帶嚴鴻去被叫作小鎮公園的青龍山,走過小鎮時,引起小小的轟動,每個碰見的鄉親都向他投來詢問的目光,曉路始終回答,同學!他們眼里意會的贊許,讓嚴鴻有些不自然。一位被曉路稱作嫂子的人問曉路帶了這么乖的媳婦回家了,真有福氣。曉路想說什么,卻被嚴鴻拉走了,身后漾起嫂子開心的笑聲。青龍山上,樹木層層疊疊,山下收割后的麥地麥垛成群,北山腳下光影斑駁色彩斑斕,一條明亮的光帶兩邊大片暗綠之中紅光隱隱。曉路說那就是黃河,紅光是成熟的枸杞在太陽映輝下釋放出的激情之光。嚴鴻要曉路帶她去看。曉路答應第二天去!
一棵大榆樹下,嚴鴻靠在曉路肩上望著遠處,任曉路撫摸親吻。這個大男孩占據了她的心,卻總有劉天瑜制造的淡淡的失落,她無法抗拒劉天瑜的熱情,也無力和父母爭辯。她給曉路說了劉天瑜,也說了父母對她和曉路堅決反對。曉路著急了,問嚴鴻怎么想?嚴鴻搖搖頭,說她的行動就是決定啊!曉路抱住她,抱得很緊很緊,似乎怕手稍稍一松就會失去。
不遠處,一叢油綠油綠的灌木吸引了嚴鴻,她來到那叢灌木前。曉路告訴她那是醉馬草,有毒。
嚴鴻奇怪,顏色這么好看,怎么會有毒?
曉路說,就是有毒,牛羊都不吃那草,可上面有一種蟲子,吃這醉馬草化蟲成蛾,世界就是這樣,致命的毒素往往是最艷麗的誘惑。
晚上在小玉的房間里,嚴鴻久久不能入睡,父親的嚴厲、劉天瑜的溫存、母親的叮囑及曉路一家的淳樸善良在腦中閃過,愛情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就像那株醉馬草,艷麗卻存有致命毒素?曉路是專克自己的那條蟲嗎?擁有愛情就得具備百毒不侵的能力嗎?愛情的標準又是什么?大概是自己未來的標準,選擇什么樣的人,意味著接受什么樣的世界。她需要站在一個高點上,看到底誰能讓自己幸福……
嚴鴻很后悔那天沒有去體驗農民勞作的辛勞,嚴鴻要小玉帶她去地里,小玉始終不同意。曉路和父親拉著一車麥子回來了,她的大男孩爬滿灰塵的臉上汗水一道一道,如果不是裝滿溫存的眼睛,她幾乎認不出他了。她拿出手絹要為他擦汗,他搖搖頭,和父親卸車碼垛。嚴鴻想去幫忙,卻被小玉拉在一旁。嚴鴻心疼地看著曉路,近距離面對他們,那汗流浹背的身影,讓她感到了疼。如果與他在這里長相廝守,她也疼,更疼!
枸杞園讓嚴鴻印象深刻,那色彩斑斕靜靜燃燒的畫面,要不是親眼看到,做夢都不會出現。黃河的背景里,千姿百態的枸杞樹連綴成大片大片紅綠相映的園林,枝條上枸杞晶瑩剔透,紅寶石一樣笑得茨農心花怒放。火辣辣的太陽,火辣辣的枸杞園,火辣辣的汗珠,大姑娘小媳婦還有小孩子,提著小籃子采摘著點點霞光。她歡叫一聲,拉曉路跑進枸杞園,摘下一顆枸杞端詳著。新鮮的枸杞是寧靜的火蛋蛋,柔嫩甘甜,嚴鴻很喜歡,一連吃了兩大把。曉路攔住她,說不能多吃。嚴鴻問為什么,曉路滿臉壞笑,說這枸杞種在地里地受不了,男人吃多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多了男人受不了,兩人都吃多了床受不了。嚴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追問為什么?曉路趴在她的耳邊講了答案,就跑到一邊大笑。嚴鴻臉色緋紅,說曉路真流氓,就去追打他。兩人在枸杞園里笑著,鬧著……
三
嚴鴻回到家,父母一臉不快,母親問她去哪里了,嚴鴻沒說話,進屋睡了。母親買了雪糕放在床頭柜,告訴她劉天瑜剛才來過,就開始絮叨他的好。父母眼里,劉天瑜是最合適的女婿人選,了解底細,門當戶對,長相人品無可挑剔。他們堅決反對她與曉路來往!認為一個山里孩子上大學已是人生最大出息,就是分配到省城,缺少關系絕不會有多大發展前途;分回去,仍然是山里人,山已刻在他的生辰八字里無法改變。母親讓嚴鴻好好想想,盡快定下劉天瑜的婚事。嚴鴻默不做聲,母親摸摸嚴鴻的額頭,出去了。
嚴鴻給父母說過,想找關系把曉路留在城里,父母堅決不答應。她不敢想曉路回到山里自己會怎么樣?她還有一絲希望,就是曉路考研?
開學前三天曉路來到學校,嚴鴻也來了,曉路放下帶給嚴鴻的枸杞迫不及待地送上擁抱,他要把多天來的思念用一個“想”字一股腦呈現給心上人。其實,嚴鴻的思念也水一樣浸透了心靈的各個角落。在家這些日子,劉天瑜來過好多次,父母要她陪著看電影、逛公園,她無聲地享受著劉天瑜的關心和幽默,心里卻是曉路的影子。
期中考試后的一天,曉路遠遠看見,嚴鴻和章麗穎陪著一個比曉路個頭稍矮一點的小伙子一路笑著走出大門,他沒在意,去了閱覽室。嚴鴻回來,曉路問那人是誰?嚴鴻沒有說話,他明白了,嚴鴻沒有像約定的拒絕劉天瑜,他還時不時到學校找嚴鴻。曉路很不高興,嚴鴻說自己礙于父母,只好應付。曉路酸酸的,這酸把幸福的渴望變成煩惱和憂愁。
大四這年,嚴鴻和曉路剪不斷理還亂地黏在一起,小矛盾發生過幾次,但很快和解了。這期間曉路做了兩件事嚴鴻至今難忘。一天下午,嚴鴻告訴曉路晚上有事,可能回來晚一點,讓曉路不要等她。從閱覽室出來已經十點多了,碰見章麗穎說嚴鴻還沒有回來,曉路不放心,去路口等。路口到學校有四五百米,以前,嚴鴻出去,就約定時間讓曉路接她。曉路拿了一本書坐在一棵樹下等,快一點了,突然聽見一聲女人的驚叫就沒了動靜,那聲音好像是嚴鴻,他急忙向發出聲音的地方跑去,見兩個男的撕扯著一個人,曉路撿起兩塊石塊,喊一聲,放手!那兩人看看曉路,其中一人拿著閃著寒光的匕首向曉路走來,曉路使勁向那人甩去,石塊打在他的頭上,那人丟刀雙手抱住頭蹲下了。曉路舉起另一塊石頭,罵他們還不滾就嘗嘗石頭的滋味。這時曉路被誰拉住手,他嚇了一跳,扭頭一看,是嚴鴻!他讓嚴鴻在地上撿石頭給他,那兩人見情勢不妙,跑進了樹林。曉路讓嚴鴻扶起地上的人,她是學校的學生,要不是曉路出手,就出事了。三人往回走,黑暗處飛來一個石塊打在曉路的臉上,曉路捂住了臉,嚴鴻和被救的女生大聲呼救,掏出手絹給曉路包扎。送那個叫唐玉娟的師妹回去時,她萬分感謝曉路和嚴鴻,深望一眼曉路走進了女生樓。嚴鴻問曉路怎么回事?他說等著接她,沒想到碰上了這事,以為是嚴鴻,沒想到救了唐玉娟,也值!那夜,嚴鴻對一個人有了深深的掛念,盡管距離如此之近,那掛念像一片輕霧罩著她。
另一件是曉路考研結束,與嚴鴻深談,得知她父母還是不接納他,問能不能改變?嚴鴻說,改變一個人都難,何況要改變一家人?曉路想見嚴鴻父母,要為愛情盡一切努力。嚴鴻說一切努力都是徒勞,唯一的辦法就是考研成功,留下來。這次考研他不敢抱太多奢望,暗自決定見見嚴鴻父母。
曉路出現在嚴鴻家,她嚇了一跳,讓曉路回去。曉路說既然來了,就見見吧!不然他今生心不能安。嚴鴻母親出來看見兩人在門口撕撕扯扯,曉路向她問好也沒理睬。那表情是一個信號,嚴鴻只好拉著曉路來到公園,一片樹林里,曉路想親親她,那似乎是他唐突行動最有力的支撐點。嚴鴻推開曉路,一臉焦慮,讓他回學校,別再添亂了。曉路沒說話,他要把想做的事做完,他要一個明確答案,不想再讓等和時間泡軟意志。嚴鴻明白,他不會放棄行動,如果曉路考研失敗,結局只有分手,她不想過兩地分居的日子,父母會堅決把自己嫁給劉天瑜。曉路有不顧一切的沖動和渴望,卻不知該把力用在何處?嚴鴻無比煩亂,不知該怎么樣勸他,說了句不要胡來,就回去了。
曉路再次出現在家門口,嚴鴻沒再阻攔,在院子里獨自流淚。曉路見到嚴鴻父母,說明來意,嚴鴻父母臉上應酬的笑掩飾不住眼底的鄙視。曉路極力讓發僵的臉綻放笑容,那笑顯得那么滑稽。嚴父說絕不會干涉嚴鴻的婚姻大事,這是她自己的事,讓她決定!他們的交談是傻小子與老滑頭的交談,不在一個檔次。曉路說自己愛嚴鴻,嚴鴻也愛自己,希望二老成全。嚴父叫來了嚴鴻,讓嚴鴻表態,要是愿意和曉路在一起,他絕不阻攔,會幫忙把嚴鴻調到曉路家鄉。嚴鴻淚如雨下,什么也不說。好久,嚴父說,既然嚴鴻沒表態,那就請他再也不要打擾嚴鴻和他們一家。
嚴鴻回到學校,一直躲著曉路,最后一個五一假后,她刻意打扮了去找曉路。曉路眼圈發青,嚴鴻生氣地質問他,又是寫信又去家里,他有什么資格這樣做?曉路在去嚴鴻家之前給嚴父寫了一封信,言辭激烈,懇求他同意自己與嚴鴻在一起。曉路一言不發,嚴鴻就像電影中的女孩,拳頭在曉路的胸口用力砸著,曉路不躲不閃,直到嚴鴻手酸了。曉路抱住嚴鴻,呢喃著,太愛你了,不愿與你分開,想盡最大努力爭取!嚴鴻被曉路緊緊抱在懷里,無聲地哭泣,曉路問她為什么不表態?嚴鴻說太了解父親了,那只是應酬的話語,絕對不會同意的,針對他們任何努力都是給石頭說話。沒有支撐點,曉路做多少努力都是枉然,他說這在別人眼里也許是錯,但為了愛明知無用也要試試。那幾天,嚴鴻把曉路關在自己的宿舍,為愛瘋狂,為愛癡癲,在愛情的死亡線上掙扎,似乎瘋狂就是愛情的最后一線生機。
曉路考研失敗了,愛情進入了死亡前的休眠期。嚴鴻忘不掉他們針對愛情的最后一次談話。那是初夏的田野里,他倆在潺潺流淌的水溝邊進行的一次深談,曉路也從一個中國男人的角度衡量著如果與嚴鴻分手,嚴鴻在劉天瑜身邊將得到怎樣的待遇,曉路說自己是負責任的人,他不愿嚴鴻清清楚楚看見坑還往里面跳。嚴鴻眼圈發紅,她無法斷定自己將會怎樣。最后,嚴鴻說分手吧!轉身的那刻,嚴鴻覺得自己丟了,心丟了,她的身體可以走出曉路,心卻還在懷念,盡管剛剛分手,卻立刻掛念著那個人,但是她不能回頭,只能走,走到沒有目標的遠處,走出一個界,進入另一個界,卻在心里又設立了一個模糊的界。男人和女人的故事里,上天安排了一個又一個界,界內是嘴對嘴的相親,界外就是心與心的遙遠。
四
曉路回了家鄉。嚴鴻在省城六中做英語教師,一切是父親操辦,他說嚴鴻適合做老師。嚴鴻與劉天瑜的婚事上了家庭大事記,劉天瑜以準女婿身份亮相在嚴鴻單位和家庭中。除了嚴鴻,嚴家都說這是一樁完美婚姻。劉天瑜每次來都帶些時鮮水果和禮品,嚴父和嚴母見到劉天瑜,笑得眼皮都瞇在一起了。
嚴家把嚴鴻封存了,對她只開放劉天瑜一條路,嚴鴻在家有父母,在學校有同事和學生,這兩點之外的世界,都有劉天瑜。起初嚴鴻很不自在,慢慢地也就習慣了。嚴鴻接受劉天瑜經歷了一個極大的心理過程,不是不喜歡他,總是在心里把他和曉路做著比較,劉天瑜成熟圓滑,有政客頭腦;曉路外向執著,骨子里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不服輸的勁頭。嚴鴻希望曉路在愛情打擊后,為考研繼續努力,憑自己的實力來到省城,再重修舊好。嚴鴻給曉路寫了好幾封信,溫婉地說了自己的想法,曉路一封沒回。畢業后的第一個元旦,章麗穎結婚,去參加婚禮時,劉天瑜來了,要陪嚴鴻一起去。嚴鴻傻了,這是同學中第一對結婚的,也是畢業后第一次同學聚會,還有,就是想從同學那里了解曉路的近況。劉天瑜陪她去,嚴鴻無法接受。嚴鴻知道這是父親的意思,想不出辦法支開劉天瑜。在車站,劉天瑜去買車票,嚴鴻攔住他說:“我真不想讓你去,章麗穎結婚,我們同學幾乎都去了,我暫時不想讓你去,我想和同學好好玩一天,你去了我會有負擔。”
劉天瑜說:“你的同學又不是不認識我,陪你去,你玩你的,我能把握得住,再說,我們也快結婚了,去看看他們的婚禮,也為我們做準備啊!”
嚴鴻不高興地說:“你去了,我怎么能玩得開心呢?我希望你給我一點自由,還沒有結婚,你就這樣限制我,真結婚了,我可能一點自由也沒有了!”并用懇求的目光望著劉天瑜。
劉天瑜看著嚴鴻,想說什么,卻停住了。他買來一張車票和飲料,掏出一個小藥瓶,說是暈車特效藥,盯著嚴鴻吃下去。車開了,嚴鴻回頭,劉天瑜還站著,她被這個男人感動了,但感動和感情一字之差,卻是千里之遙。
來到章麗穎家,兩人說著半年來各自的新鮮事。章麗穎奇怪嚴鴻怎么一個人來?嚴鴻說難道還要誰陪嗎?章麗穎說,曉路走了不是還有一個緊盯著她的劉天瑜嗎?為啥不叫他陪?嚴鴻搖搖頭。章麗穎詭秘地一笑,說好多同學明天來,趙志揚估計今晚來吧!這是好消息,是吹給嚴鴻的一縷暖風。趙志揚一定知道曉路的近況。
新房里,劉利問嚴鴻怎么不帶心上人一起來?嚴鴻假裝怨恨地調侃劉利:“把我的好姐妹搶走了,恐怕早就飄飄然不知所以了,還有心思管別人啊?我們章麗穎是不是已經……”她停了停,看著章麗穎。
劉利笑著說:“那很正常啊,她是我老婆,干什么都是應該的啊!”
章麗穎罵劉利不要臉,嚴鴻開心地笑著,好久都沒有這樣笑過了。
劉利去了飯店,章麗穎和嚴鴻在新房等趙志揚。章麗穎問她咋打算?嚴鴻不知道該怎么辦?章麗穎勸嚴鴻好好想想,如果能做通家人工作,就先苦一兩年,與曉路在一起,總會有辦法的。嚴鴻說父母堅決不同意。章麗穎看看嚴鴻,嘆息一聲:“你瘦了!”
趙志揚來了,她們一起去了飯店。飯桌上,嚴鴻想問趙志揚,卻欲言又止。章麗穎很隨意地問趙志揚:“李曉路現在哪里?”趙志揚瞟一眼嚴鴻,說:“曉路在離他家不遠的鄉上做文書,工作之余就把自己封存在屋里。”嚴鴻忍不住問趙志揚最近是否見過曉路。趙志揚說:“沒見過,這些事還是聽同學說的,聽說有一個低兩級的女生唐玉娟去過曉路的單位,曉路請她吃了飯,送走了,那女孩子哭著拉住曉路的手不放,曉路硬把人家送上車。”趙志揚還說:“快畢業前,唐玉娟來過他們宿舍,那段時間曉路一直沉默無語,唐玉娟給曉路洗衣服,曉路不拒絕也不說話,每次小唐要曉路出去轉轉,曉路堅決不去,一個人悶著。”這讓他們很不理解,勸曉路禮貌一點,曉路默不作聲。那個女孩子家離曉路家不太遠。臨畢業時,小唐來送曉路,曉路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再見。
唐玉娟讓嚴鴻泛起一股醋意。曉路不給她回信,把自己關起來,是真受傷了。嚴鴻忍著去看他的沖動,痛著,傷著。劉利給男士倒酒,看看嚴鴻,嚴鴻端起酒杯喝完,又遞給劉利。章麗穎攔住劉利,遞個眼色,向服務員要了飲料。
但是嚴鴻還是喝了不少酒,她有點發暈,吃了菜喝了水,還是暈。嚴鴻去了客房,靠在床頭,她覺得這世界真可笑,自己可笑、曉路可笑、劉天瑜更可笑,不知自己將要面對誰,可是還要去面對,她忍不住想笑。
嚴鴻醒來時,已是傍晚。女同學還剩下兩個,嚴鴻倒杯水一口氣喝下一半。張靜說劉天瑜來了,叫車去了,準備接她回去。還說劉天瑜很帥。嚴鴻笑笑,沒有說話,嚴鴻知道那笑澀。劉天瑜來了,嚴鴻問他怎么找到這里了?劉天瑜說問了縣城的朋友,剛好是章麗穎的親戚。嚴鴻喝多了也是他說的。嚴鴻有點難為情,劉天瑜的出現讓她心頭一陣熱,她為讓他看到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
第二天,劉天瑜來家里,嚴鴻有了略帶酸澀的笑容。嚴鴻的變化讓劉天瑜如沐春雨,以前他每次來,嚴鴻也有笑容,那是應付的笑,更多的時候,嚴鴻一言不發。劉天瑜說別人結婚嚴鴻激動,竟然激動到大醉一場。這種話以前劉天瑜是不會說的,今天讓嚴鴻捂臉大叫。劉天瑜抓住嚴鴻的手,看著嚴鴻,嚴鴻推開他紅著臉走出屋子。劉天瑜跟出來,約她去公園玩。這次出游以不是很愉快開始,到嚴鴻笑容燦爛為止。為了走出曉路,嚴鴻迫使自己打開心扉,讓劉天瑜進駐。
正月十五,劉天瑜和父母親來到嚴家,正式提婚,并定下日子。嚴鴻父母也曾征求嚴鴻的意見,她現在已經有了一個新的認識,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只有適合自己的人,劉天瑜只能說還能適合自己吧!
五
嚴鴻好幾次想給劉天瑜講自己的過去,可是一看到他愉快幸福的眼神,都忍住了。婚禮那天,身穿婚紗的嚴鴻有些不知所措,她像一只鳥飛在晚霞燦爛中,飛向未知的夜晚。
新房在劉天瑜單位家屬院,章麗穎夫婦和同學陪著嚴鴻說笑,喝多了的李洋大著舌頭調侃說:“新房是新房,人可能早已不新了吧?”嚴鴻臉色緋紅,偷看一眼劉天瑜,他笑嘻嘻地說:“這!我們夫妻知道,不能說的!”
一大幫同學朋友鬧洞房一直到深夜。夜深人靜,劉天瑜關上門,走過來摟住她,她被動地接受劉天瑜的親吻,劉天瑜把她抱起放在床上時,她有點木。劉天瑜脫光她的衣服,壓在身上,進入自己身體,她看到他愣了一下,隨即瘋狂起來。劉天瑜從嚴鴻身上下來,長嘆一口氣,臉色暗淡像這深夜。沒想到這個以前連手都不愿讓他拉的女人會不是處女,他不相信,無聲地躺在床上,想聽聽嚴鴻的解釋。嚴鴻躺在不知所措的茫然中忐忑不安,閉眼等待劉天瑜質問,如果他問起,嚴鴻會告訴他。劉天瑜沒說話,嚴鴻的樣子讓他明白了,這個女人在演戲,她的純真都是假的,這個水性楊花的嚴鴻一切都是假的。劉天瑜長噓一聲,翻身又壓住嚴鴻……
第二天,劉天瑜洗漱完畢,讓嚴鴻洗漱,看著他的背影,慶幸自己遇到劉天瑜,嚴鴻的心充斥著感激。劉天瑜拉著嚴鴻的手去了父母家。婆婆拿出一對綠瑩瑩的手鐲套在嚴鴻手腕上,這對碧玉手鐲,綠得好看,那綠似乎很熟悉,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回到家,劉天瑜就躺在床上,嚴鴻過來倚在劉天瑜的身邊,他伸出手臂讓嚴鴻枕著。這個將和自己相攜走過后半生的丈夫,嚴鴻別無所選,只能全身心依戀。
初春,嚴鴻懷孕了,劉天瑜對她十分寵愛,害口想吃西瓜,他托人從南方帶回來。他把西瓜拿回家時,嚴鴻歡叫著奔跳過來,劉天瑜說了聲小心,扶住嚴鴻。嚴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劉天瑜摸摸嚴鴻親過的地方,臉上露出了復雜的笑。嚴鴻吃著西瓜,看著劉天瑜,他的大度讓她愿為他去死。有時也會想起曉路,只一瞬間她就搖搖頭,盡快讓他走出腦海,這時如果劉天瑜在,她會紅著臉看丈夫,走過去親親丈夫的臉頰,為思想的瞬間出軌道歉。有時她真想把一切告訴他,她記得這么一句話,善意的欺騙可以保護愛人和自己,還是別把一切都明晃晃擺出來傷害他和自己,讓它在私密的空間藏著吧!盡管像混凝土塊糙在心里,糙得心痛,糙得她不敢面對丈夫,就讓它只糙自己吧!劉天瑜不會不知道自己身體的秘密,她也希望他問起,就和盤托出。他始終不提這個話題,都藏著吧!有時嚴鴻很苦,希望劉天瑜盡快問起此事,向自己發脾氣,打自己一頓,她也有一種釋放的快感。但這一直沒有發生,嚴鴻背負壓力感激劉天瑜的超俗氣度,總欠著丈夫。嚴鴻也感激家人,為她找了個能拿得起放得下的真男人。
嚴鴻妊娠反應比較嚴重,母親來看她,劉天瑜在,上去攙扶岳母進來。嚴母給女兒講著初做母親的注意事項。劉天瑜沖杯橙汁,雙手捧著遞來,嚴母對劉天瑜說:“這段時間小鴻需要好好照顧,你多照顧啊,要是忙,照顧不過來,就送到家里,我們幫著照顧!”
劉天瑜笑著說:“媽!你放心,我媽也常過來照看,如果媽想她了,回去住幾天也行!”
嚴母笑著說:“要好好疼惜媳婦啊!”
劉天瑜急忙說:“看媽說的,自己的媳婦怎能不疼惜呢?”
岳母高興,直夸女婿,嚴鴻說母親:“媽這樣說他,不把他寵上頭了?”
嚴母說:“從小就看這孩子好,沒想真做了女婿,小兩口日子過好,最讓大人安心!”
劉天瑜笑對嚴母,轉過身的那刻,嘴角撇了一撇,出去了。
劉母來了,兩親家給嚴鴻講著育兒心得,絮叨了很久兩人才走。十點多了,劉天瑜還沒回來。就在嚴鴻睡得迷迷糊糊時,感覺有人壓在自己身上了。醒來看見是劉天瑜,嚴鴻推開他,說這幾天是胎兒最脆弱的時候,千萬不能。劉天瑜滿身酒氣,熏得嚴鴻胸中一陣翻騰,起身拿出盆嘔吐。劉天瑜說:“真掃興,媽的,不讓我干讓誰干啊?”
嚴鴻一驚,劉天瑜的話讓她十分難受,心就像被捏了一下,一陣疼痛。她一邊嘔吐一邊流淚,無法發作,只能把苦咽進心里,再從眼中流出。她恨死曉路了,做了孽,躲在一邊,所有罪責由她獨自承受。嚴鴻蹲了好一會兒,她想好了,要問問劉天瑜啥意思,然后把一切晾開。來到床邊,劉天瑜已呼呼大睡,不知真睡還是假睡?看著蜷縮在床上的丈夫,嚴鴻給他蓋上被子,躺在另一個被窩里任傷痛悄悄流淌。那夜,曉路又來到她心里,恨!恨!恨!無數個恨再次掀開嚴鴻以為早已沉默的心。
六
畢業典禮后的那場舞會,禮堂到處擁擠著同學,那時的分配原則是哪里來回哪里去,除了極個別有變化外,其他同學都要回到養育自己的家鄉去回報家鄉,為家鄉貢獻力量!
那天,畢業班的同學在分別時刻把四年朝夕相處的情誼肆意宣泄。舞曲《讓我在看你一眼》響起時,曉路出現在身邊,向她伸出了手。這之前,她也在人群中尋找曉路,一直沒看到他的身影,曉路猛然出現在面前,她不知所措。他拉起她的手,在緩緩的樂曲聲中,盯著她的眼睛滑向舞池。一曲跳完,曉路捏捏她的手,說了聲再見,轉身出了舞廳,讓她的眼神傷感而無奈地停在門口。嚴鴻恨自己那天為啥不在那張臉上扇兩巴掌?她嘆口氣,看看熟睡的劉天瑜,找不到方向的心慢慢游進夢鄉。
嚴鴻在一片丘陵中走著,被一條水溝擋住了去路,那條水溝不太寬,她準備跳的時候,手被誰拉住了,她吃了一驚,看見劉天瑜抓著自己的手笑嘻嘻地讓她起床吃飯。
嚴鴻說:“正做夢呢,你嚇死我了!”劉天瑜還是笑嘻嘻的,說:“飯都做好了,趕緊!吃完了去上班!”
那天,劉天瑜用自行車馱著嚴鴻到了公交車點,看她坐上車,才去上班。
嚴鴻的課是第二節,想著昨晚的事,隱隱感到劉天瑜不簡單,可今早他讓她納悶,昨夜的話,大概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吧?嚴鴻看不透他,那顆心像鳥蛋,把一切藏掖在光滑的蛋殼里,在無縫隙的世界里無聲地孵化,不知要孵化出什么?她真想把那蛋殼敲破。嚴鴻知道破殼看鳥實在殘忍,對別人殘忍也就給自己埋下承受殘忍后果的伏筆,只能等它破殼而出。
嚴鴻準備去上課,電話響了,劉老師拿起電話,叫嚴鴻接電話。是劉天瑜,他讓嚴鴻不要在學校吃飯,中午帶她一起去外面吃,一再囑咐一定要等他。快要上課了,嚴鴻急忙答應,匆匆走向教室。作為非師范專業的英語老師,為了上好課,她在學習教學方法上真下了一番工夫,憑著聰敏,利用課余時間學習教學方法。嚴鴻的專業知識強,很快從一個門外漢變成教學能手。嚴鴻也說,她教學從不生搬硬套,在課堂上與學生交流互動,課堂氣氛活躍,常與學生在課余時間搞些英語對話活動。今天的課堂上嚴鴻顯得疲憊,盡管她竭力調整精神,學生們仍然看出了變化。下課時,一個學生調皮地用英語說:“老師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她笑著回了一句:“身體不舒服,沒有休息好,下次一定注意。”
嚴鴻回到辦公室,劉天瑜在她的辦公桌前坐著,翻看她記雜事的小本子。嚴鴻有記日記的習慣,寫了好幾本日記,她很看重這些日記,鎖在一個箱子里。劉天瑜站了起來,合上小本,臉上的笑容就像隨手粘貼的,瞬間就燦爛迷人。嚴鴻很累不想出去,劉天瑜摟著嚴鴻的肩說:“夫人是重點保護對象,走吧!增加點營養!”同事羨慕的眼光,讓嚴鴻不好意思,跟他出去了。
整個孕期,嚴鴻被劉天瑜悉心照顧著,舉案齊眉的背后卻是各自的心事,看不見摸不著。嚴鴻固執地要把心意滲透給他,而聽者也只是聽著,很少表態。他有時回來很晚,嚴鴻想聽他的解釋,劉天瑜把一切沉寂在笑臉下。有一次,嚴鴻正睡得香,被劉天瑜吵醒,有些不痛快,問他怎么回來這么晚?劉天瑜沒有回答,嚴鴻有些生氣,有了吵一架的沖動,問他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為什么半夜回來也不給這個妻子一個交代?劉天瑜依舊笑著不說話,被嚴鴻吵急了,抱起被子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嚴鴻氣得直流淚,劉天瑜很關心自己,可總覺得自己是被養在關心的籠子里的鳥,那顆心好像始終與她在河的兩岸舉案齊眉。嚴鴻在受傷,那傷沒有出處,傷得隱隱約約,痛得明明白白。對丈夫,她認為錯在自己,總想努力尋找挽回的入口,目標清楚,可就是找不到那入口。她的努力就像石頭投向死海,沒有響聲也沒有水花。她不愿放棄努力,認為只要孩子出生,那片海會有水花,會有聲音。她用淚水做著滴水穿石感天動地的努力。
嚴鴻的努力在風平浪靜的日子里繼續著,她是一位別人眼中的賢良女人,孝敬公婆,操持家務,不顧身子笨重,盡量把家里打點得溫馨宜人。隨著臨盆之日臨近,嚴鴻得到了很多來自丈夫的回報,每天回家就和她規劃著即將降臨的孩子的未來,談論著不論男孩女孩都是自己的心頭肉的話題,討論著孩子的名字。男孩劉天瑜說叫磊磊,嚴鴻說叫祥祥,最后嚴鴻做了讓步,要是女孩劉天瑜說叫玥玥,嚴鴻堅持叫佳佳,劉天瑜做了讓步。嚴鴻的母親來看女兒,劉天瑜在就會和岳母一起安慰她,他的安慰很細微,似乎不像來自一個男人。一次,嚴鴻看著母親和丈夫,不知怎地流出眼淚,劉天瑜遞過一張紙巾的同時,也遞給嚴鴻一張親密的笑臉。那一幕讓嚴母從心底為女兒高興,也讓嚴鴻看到了清晨來臨的光亮。
嚴鴻進產房前,婆婆和父母都給嚴鴻寬心,劉天瑜講了一個笑話。一個近視眼回到家里,看見墻上一個黑點,就說老婆真不錯,釘了個釘子,脫下帽子掛上去,結果帽子掉了下來,原來是個蒼蠅。下午回來,看見那里還有一個黑點,就罵那狗蒼蠅又來哄他,悄悄走到黑點前,舉起手掌拍了下去。哎呀一聲,他甩著手跳起來。原來他去上班,老婆真在那里釘了一個釘子。一家人和護士都被惹笑了,嚴鴻的緊張情緒松弛了,感激地捏捏丈夫的手。嚴鴻進了產房,他們在產房門前焦急地等著。婆婆盼孫子,嚴鴻父母盼母子平安,劉天瑜陪著老人,笑容怪怪的。
佳佳的出生讓嚴鴻進入了幸福的漩渦,月子里,父母疼惜,丈夫呵護,婆婆關心。女兒一天一個小變化,十天一個大變化,看見可愛的女兒,劉天瑜的笑容讓嚴鴻覺得那是從心底釋放的。嚴鴻由衷地欣慰,感謝這個小生命,讓她看到了結婚以來丈夫來自心底的笑。月子里,幾乎是母親陪著嚴鴻度過的。晚上下班回來,劉天瑜先回家看孩子,看到還沒洗的尿布,也不嫌臟,笑呵呵地洗著。洗尿布的丈夫的笑臉,是妻子燦爛的陽光,是一首家庭生活的小詩,是美好生活的開始。
孩子滿月了,滿月酒擺在鴻運樓,這是嚴鴻選的,倒不是這里的菜有多好,而是她覺得這三個字充滿了吉祥和喜慶,劉天瑜沒有表示異議,笑看嚴鴻一眼,轉過身去眼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酒宴進行一半,孩子哭鬧得厲害,嚴鴻和母親、婆婆、劉天瑜嫂子抱著孩子回去了。也怪,孩子回到家里就不鬧了,嚴鴻喂奶哄孩子睡了,就和她們拉家常。下午六點多,她們走了,嚴鴻認真地洗了澡,坐在沙發上逗孩子,孩子的每一個笑臉都讓她欣喜。
劉天瑜回來,孩子睡熟了,他迫不及待地摟著嚴鴻深深地吻著,嚴鴻完全被這個人俘虜了,她全身心投入到這份情感之中。他們全身心上演著夫妻恩愛戲,嚴鴻真正感受到了作為一個女人的幸福,嚴鴻要燒著了,讓她忍不住高聲叫了起來……那晚,嚴鴻一次次挑逗著丈夫,也一次次感受著來自丈夫的幸福,直到累了,仍然緊靠在丈夫胸前,意猶未盡地撫慰著他。
醒來時,已快九點了,丈夫上班去了。回味著昨晚,納悶為啥剛結婚時沒有這種感覺,她與曉路在一起時為啥也沒有這個感覺。曉路出現在腦海中時,負疚和罪惡感讓她難堪,揮手扇扇充滿肉味的空氣,試圖從那包圍中走了出來。
七
劉天瑜注意力似乎都落在女兒身上了,回到家就直奔孩子,給嚴鴻的眼神沒有了絲毫溫情。快一個月了,嚴鴻期待的美妙沒能再次出現,劉天瑜回來不是大醉,就是太累,睡在沙發上,一張大床完全留給那母女。嚴鴻以為是忙于照顧孩子,沒有好好打扮,缺少魅力。
一天,孩子睡著了,她下床認真梳洗,在鏡子前一遍又一遍修改著期待的美好。劉天瑜回來了,女兒粉嫩的臉讓他感覺超棒,斜眼看看滿臉期待的嚴鴻,躺在沙發上。嚴鴻滿腔期待有點涼,她不甘心,來到沙發前,拉著他的手說:“沙發冷,到床上去吧!”
劉天瑜沒有吭聲,慢慢抽出手,坐起來,冷冷地看著嚴鴻,從衣兜里掏出錢,說:“這是我的工資,你拿去,照顧佳佳,以后我的工資都會如數交給你。”說完又躺在沙發上。嚴鴻看著丈夫,心里有一團火在悄悄燃燒,本想說我想你要你,誰知出口卻是:“我……那你怎么辦?”劉天瑜生硬地回了一句:“我!你不用管!我累了!”轉過身裝睡。
嚴鴻怎么也無法入睡,心慌意亂,沒來由的焦躁讓她輾轉反側,她想讓丈夫躺在身邊,她想讓丈夫擁抱著她發燙的身體,她想讓丈夫親吻自己,她想……作為一個女人,要有自己的矜持,不想讓丈夫覺得自己是一個輕賤的女人,就在難言的煎熬里度過一夜。
幾月來,不論丈夫躺在沙發上還是徹夜不歸,嚴鴻的夜晚都是被煎熬撕扯亮的,每一晚她都是在自己唯一一次做女人的滿足里回味著,每一次回味都像一把利刃,割得心一陣燥熱地疼。這個家在丈夫看來,似乎只有女兒一個,自己呢?丈夫怎么這樣對待自己呢?難道她不是他以前疼愛的妻子嗎?他不知道一個女人多么渴望與丈夫一起享受一種人生的快意嗎?難道他不需要?還是?還是……這個“還是”的后面嚴鴻不敢再往下想。
有一晚,嚴鴻被時光和自己點燃了,被躺在沙發上的丈夫點燃了。那晚,嚴鴻半夜起來脫掉睡衣,任腳步帶著光光的身子,夢游一般來到沙發前,趴在熟睡的劉天瑜身上,親吻著撫摸著。劉天瑜驚醒了,噴鼻的脂粉氣息里,第一意識緊緊抱住嚴鴻,然后推開親在臉上的女人,盯著那張被欲火燒得發紅的臉看著,又使勁推在地上。倒在地上的嚴鴻吃了一驚,翻過身抱住劉天瑜的腿,哭著說:“求你再給我一次,給我一次吧!”一絲輕蔑、一絲冷漠,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快意攪在劉天瑜嘴角:“不可能!”他抬起嚴鴻的臉,捏了豐滿的乳房,說:“你愿給誰就去給誰吧!我再不會和你有了!”說完穿上衣服摔門走了。
門的碰撞聲驚醒了嚴鴻,她號啕大哭,邊哭邊在臉上扇著:“叫你賤!叫你賤!”女兒被吵醒了,在床上大哭,嚴鴻跪在客廳的地上痛哭。女兒的哭聲沙啞了,嚴鴻一陣鉆心地疼痛,放低哭聲,過來抱起女兒,把剛被劉天瑜捏過的乳頭塞進她的嘴里。女兒吸吮著奶水,嚴鴻的眼淚一滴一滴滴在女兒臉上,流進她的小嘴,女兒搖頭用手抓著小臉,嚴鴻用紙擦去女兒小臉上的淚水,捂住眼睛無聲地哭著。
女兒睡熟了,放下女兒,在昏天暗地的哭泣里,曉路,那個該死曉路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揮臂狠狠扇向黑暗,把自己帶了個趔趄,她順勢倒在床上又哭出聲來。她哭著進入夢鄉,哭累在夢境之中,在睡夢中還念叨著:“曉路,該死的曉路!”
嚴鴻的苦楚無處所說,不論在單位,還是在娘家人面前,還要極力要裝出一副幸福的樣子。她明白了,以前劉天瑜對她的好都是裝出來的,她的多少努力都掉進了陷阱,她是在一個聰明男人設計的報復圈套里幸福著。她覺得自己的心死了,死在被劉天瑜殘酷發笑的笑臉里;她的心也活了,活在對曉路的想念之中。這些天曉路一次又一次來到嚴鴻心里,來到她的夢中。盡管從表姐和其他人那里得知劉天瑜和一個叫楊艷的在一起,她很平靜,她最想知道的是曉路這個該死的人到底在哪里?嚴鴻記得不知從哪本書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每個人的心中只有一個人是自己心靈深處的另一半,不論閱人多少,那都不是最重要的,不論那人在哪里,只要出現在心里,就有痛或甜蜜,那是其他人無發散出的味道。如果曉路還會接納她,她想毫不猶豫地離婚。可是孩子,孩子怎么辦?用什么理由向兩家的父母說呢?不管!主要是曉路,要找到曉路。她找了劉利,托他找曉路。
借給女兒斷奶,她去了曉路那里,沒告訴任何人。
嚴鴻離最后一次見曉路,已三年了。來到小鎮,嚴鴻沒有去曉路家。也巧,就在她頭昏腦脹地扶墻歇緩時,曉路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嚴鴻張嘴想喊,卻神使鬼差般沒有發出聲音,至今她還納悶那天明明喊了怎么會不出聲?曉路是回家了。嚴鴻攔住一個小孩,問他知不知道李曉路,小孩點點頭,嚴鴻給了他兩塊錢,讓他叫曉路出來。小孩剛走,嚴鴻就看見曉路過來了,她不知所措,期待著。曉路從她面前過去了,嚴鴻清楚地看見他瞥了自己一眼扭頭走過去了。嚴鴻傻了,眼睜睜看著曉路向小鎮的那頭走去,消失在一個大院里。
嚴鴻心疼,疼得滿眼淚光,在心里喊著,李曉路!該死的李曉路憑什么這樣對我?天下男人誰都可以這樣對我,唯獨你李曉路不能!可他就這么無視自己存在地走了!在小鎮,嚴鴻在招待所里關了自己三天,隔著伸手就能摸得著抓得住的距離思念著那個人。去不去曉路單位找他讓嚴鴻思索了再思索,最后她想,不管曉路怎么對她,都不顧了,就想知道曉路到底有沒有自己。在曉路單位的大門邊,她退縮了,只讓他留在了心里。
小鎮三天,最后去了青龍山,在山上那株醉馬草邊站了很久,她看見自己戴在手腕的那對碧玉鐲和那草碧綠油亮的色澤幾乎一樣,她取下來細細對比,兩者都是那種透著油光的碧綠,綠的耀眼。她把碧玉鐲套進手腕的時候,心中一動,她似乎走在這對玉環里面,在一種近似毒草的綠色里轉著圓圈。回來后,她把玉鐲收了起來。
十多年后,她問曉路喊他為啥不答應?曉路詫異,說根本就沒有聽到喊聲,要是看見嚴鴻暈得昏天暗地的樣子,早就心軟了,根本不會再有小鎮上看到她不理她的事發生。其實那天,曉路回到單位,就為自己的鼠肚雞腸懊惱,在嚴鴻把自己關進客房后,曉路找遍了小鎮,沒有她的身影,以為她回去了。用曉路的一句話:“苦難沒有結束,我們還框在自己設定的圈子里走不出來,心中還有一道道界無法越過,要是那么容易見面,上帝也太寬容了!”
八
劉天瑜的風流事跡已是他圈子里公開的秘密。那個楊艷原是秦腔劇團的角兒,后來調到劉天瑜單位打字,聽說長得很漂亮,丈夫在下面一個市上班。劉天瑜在楊艷宿舍里上演歡愛夜戲,楊艷坐在劉天瑜腿上打文件,口口相傳熱蜜粘油餅,在朋友賦閑聚會上演交杯戲……
劉天瑜的艷事起初讓她很生氣,表姐和女友講著聽到和見到的劉天瑜與楊艷的故事,陪她流完眼淚,就給她出主意,讓她在晚上去楊艷宿舍捉奸,抓花那個女人的臉,臊臊劉天瑜,讓他接受教訓好好回家過日子。并打聽到了楊艷丈夫單位的電話號碼,把奸夫淫婦抓到床上,就通知那位一百多公里外被戴了綠帽子的男人,一同教訓這對狗男女。但嚴鴻只是聽聽,她不想去實施,讓那些好心人很看不起嚴鴻的軟弱。尤其是那位見到帥哥骨頭就輕三分,曾經多次勾引劉天瑜未果的姚麗麗(這事嚴鴻當時不知道,還是后來張彰說的,主要是說劉天瑜還是很好的男人,盡管與楊艷關系不正常,但是情之所至,可以理解。順便不失時機地推薦自己成為嚴鴻的性伴侶,也導致了凡是有張彰的場合,嚴鴻盡可能避免參與),對嚴鴻極為同情和關心,對劉天瑜的出軌發表了一腔正氣深惡痛絕的演說,結論是必須徹底滅之才能維護人間正理家庭道義,也最終培養出對嚴鴻的恨鐵不成鋼和瞧不起。姚麗麗憑什么會瞧不起自己,這是劉天瑜出軌讓嚴鴻不得不接受的后果。嚴鴻再生氣也不想用她們的辦法,不想讓自己受到更大的傷害,要用自己的方法解決。她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從一個框定的圈子里解脫,從一條無形的線邊跨出去。
她給母親講了劉天瑜的冷暴力,那傷透人心的冷暴力比刀劍更殘酷更致命,是一把在靈魂深處剜剔精神血肉的無形的刀,真正殺人不見血的刀。其實,父母從嚴鴻失神的眼神和憔悴的面容看出了她的無奈,也知道劉天瑜和楊艷的事。他們還是相信沒有看錯人,男人都有糊涂犯錯的時候,盡管這樣也不失為一個出色的男人,當他明白那些女人只是一段艷史和生活,并不是家,也不是日子,他會回來的。嚴鴻不接受父母的勸說,告訴父母她要離婚。離婚?父母認為嚴鴻瘋了,他們眼里,離婚是女人不光彩的經歷。再說孩子怎么能在沒有父親或者母親的家里身心健康地成長呢?她能經受得起這樣的打擊嗎?劉天瑜把每月工資都全數交給嚴鴻,對家還是很負責的。嚴鴻說女兒她帶,不想再在那個充滿冷漠的家里承受丈夫的冷眼,讓那冷漠和孤夜把心揪得疼了再疼,她的每一個黑夜都是淚水洗亮的,離吧!哪怕永遠一個人也不后悔。父母給她的回答是不同意她離婚,讓她好好培養孩子,爭取攏回劉天瑜的心。嚴鴻不想再聽父母的,但是自己該怎么辦?女兒,可愛的女兒,真不愿她受到傷害。可是那個曉路,她掛念他,恨他,恨完了還是掛念,甚至在淚水中也掛念。對劉天瑜總感覺是自己錯在先,她沒有恨,恨不起來。
離婚!嚴鴻主意已定。她想先去看看已經很熟悉卻沒見過的楊艷。嚴鴻去了劉天瑜的單位,劉天瑜的那些同事看見劉天瑜妻子來了,好驚奇好興奮,都像鴨子一樣伸長脖子等待著一場熱鬧的好戲上演。可是嚴鴻去了表姐辦公室,與表姐下樓時碰見一個女人,表姐拉拉嚴鴻的手,用表情告訴嚴鴻那就是楊艷。楊艷確實很漂亮,是那種很能吸引男人的漂亮,比自己年輕一點,那張臉保養得很光鮮,她看見嚴鴻,眼中出現了一絲驚異,隨即就鎮靜下來,多了一些防備,也有一絲蔑視,若無其事地走進打字室。劉天瑜從打字室出來了,露出意外碰見嚴鴻的詫異,那份若無其事沒有完全掩蓋內心的緊張,問:“佳佳在誰家呢?”
嚴鴻回答:“在姥姥那里!”嚴鴻又問了一句,“晚上你回去嗎?知道你忙,晚上回家我有事和你說。”
劉天瑜臉紅了,說:“行!好幾天沒見佳佳了。”
嚴鴻走了。劉天瑜的同事很失望,他們不明白劉天瑜妻子為啥悄悄來又悄悄走了?為啥不為維護家庭安寧與楊艷大干一仗,把楊艷的臉撕得跟一張破紙一樣呢?
那天,嚴鴻下班接孩子回到家,劉天瑜在廚房忙著。佳佳看見爸爸,撲上去摟住他的脖子,父女倆親熱地鬧在一起。嚴鴻進廚房,米飯已蒸好,高壓鍋里冒出燉排骨的濃香,案板上切好了女兒愛吃的青筍,盆里泡著自己喜歡的蘑菇。晚飯圍繞女兒的笑鬧展開,氣氛和諧融洽。談話則在孩子睡了后小聲進行,主題是離婚。由嚴鴻開頭:“楊艷我也見了,比我漂亮,作為你名義上的妻子,我在你的眼里其實就是一個不值一提的賤女人,你一直都這么認為,雖然我因為自己的以前懺悔,盡最大努力彌補,但沒起到一點作用,你現在碰都不愿碰我,這夫妻還有什么意義?我們離婚,你和她過吧!我也希望你幸福!”
劉天瑜聽著,沒有絲毫愧疚地冷冷地聽著。
嚴鴻見他不說話,接著說:“我曾經為遇到你而慶幸,以為你很男人、很大度,為你的男人氣度讓我死也愿意,可是我錯了,你接納我是為你傳宗接代,作為你生兒育女的機器。”嚴鴻的眼淚下來了,她擦擦淚接著說:“對你而言,我的任務完成了,沒有用處了,就是作為你泄欲的工具也不配了,我是一個女人,也有自己情感和需求,現在,我只有一個愿望,就是離婚,請你答應,至于佳佳,你想好是你帶還是我這個母親帶?”
劉天瑜沒有說話,嘴角掛著的冷笑和不屑讓嚴鴻心冷冷地疼,她真想伸手撕下那笑,看那冷酷下面藏著什么,有沒有人性?嚴鴻再次追問時,他站起身來,甩開嚴鴻的手走了。
嚴鴻坐在沙發上呼呼喘著。離婚在去曉路那里時就決定了,尋找曉路失敗后,曾靜了一段時日,她不想再活在劉天瑜的輕視之中,不論結局如何,要找回自己,就必須離婚。
九
劉天瑜不離婚,兩條理由,一是女兒他無法帶,二是女兒也不想讓嚴鴻單獨帶。還有很多殘忍的話讓嚴鴻不能接受,這些她都不想記住,她忘不掉的是:“你的那個他還是單身,你離婚就是想與他重溫舊夢,我絕不會讓女兒和他在一起。”還有:“你害了我,就這么走了,沒那么便宜,我就要讓你在痛苦和煎熬中消磨,你還可以去找別的男人,我不在乎,讓人們看看一個曾經貌似清純的淑女是怎樣一個爛貨!”
這也是女兒熟睡后談的話,嚴鴻被一個聰明人殘忍的報復刺得遍體鱗傷,她的精神被劉天瑜殘忍地殺死了;當曉路再次出現在腦海的時候,他同樣用冷漠和拒絕打垮了她。劉天瑜摔門而去的時候,嚴鴻想哭,真想哭,但是也僅僅流出了兩滴淚,心在干號,無聲地干號。那顆心干號了很久,她迫使自己不在嚎,拿起一把鋒利的水果刀看著,然后在左手腕上橫著切了一刀,深深切了一刀,切罷,又豎著切了一刀,血流得滿腿,她看著笑著,血慢慢流到地上。門開了,劉天瑜進來,看見地上的血和臉色慘白還在笑的嚴鴻,驚呆了,撲到嚴鴻跟前,找了一條絲帶緊緊扎在嚴鴻的手臂上,撥通了120。
十多年后,劉天瑜懺悔的時候,提起那晚,渾身顫抖。他沒想到嚴鴻會那么不顧一切,那天他沒有去單位宿舍,只是在樓下坐了一會,要是再來晚點,就永遠背上殺她的罪孽,永遠是一個罪人,永遠會活在自責之中。
醫院里,人們問她怎么回事,她說是在冰上滑倒,戳在地上一個鐵東西上面了,不管別人相不相信,她絕不解釋。母親哭得傷心,父親一邊嘆氣。嚴鴻安慰父母,沒事,幾天就好了,只要人在一切都好。沒人時,母親問她是不是因為劉天瑜,嚴鴻搖搖頭,母親流著淚說:“小鴻,好了,你想怎么就怎么,我們不攔你了!”嚴鴻笑笑,安慰母親。醫院的幾天里,兩家人早晚換班陪著,嚴鴻不讓佳佳來醫院,一再安頓不要告訴她。因為要照顧女兒,劉天瑜在白天來過幾次。
嚴鴻有死過一次的感覺,其實那天她不是自殺,她只是要讓血來懲罰,這懲罰沒有目的,不對自己也不針對任何人,就是想懲罰。真懸啊!差點死了!
醫院出來,嚴鴻不再提離婚,她變了,除了女兒和工作,一切都不在乎了,不論劉天瑜怎樣,她都不愿再往心里去,女兒的生活和學習成了她的主要任務。也在那個時候,楊艷調走了,去了丈夫的身邊,楊艷走時劉天瑜設宴送行,楊艷依依不舍,劉天瑜難舍難分。后來,劉天瑜去找楊艷,是楊艷夫妻接待他,楊艷對丈夫溫婉動人、溫情脈脈,夫妻倆上演著卿卿我我、夫唱婦隨的家庭溫馨。劉天瑜臉上笑心里酸,回來后在家悶了幾天,又開始半夜不歸。他對嚴鴻的態度始終沒變。嚴鴻對丈夫不管不問,對身體的需求壓了再壓,實在燥熱難耐時,就用半涼的水沖,一直沖到身體涼了,有時身上涼了,身體某個部位仍然燥熱難耐,她極力隱忍著涼,沖著。晚上讀讀小說,打打麻將,盡可能晚地睡覺,直到困了,實在困了,爭取躺在床上就入夢鄉。
嚴鴻極力讓自己的生活安靜下來。只有自己知道,那安靜的外表下,卻有一顆儲滿了過多想法的心,只是不想表露出來。一次章麗穎來,她稍稍表露了一些心跡。她說這年代,想法沒有變化快,尤其是紅塵男女,她想好好過日子,卻總得不到自己該有的生活,現在啥也不想不在乎不想再要求什么了,好像日子卻平平淡淡地有了滋味,可那是別人眼里滋味,她有的只是痛苦和思念。章麗穎提醒她,她的反應過激,已經超出了一定的界限。嚴鴻卻說,界限?人在潛意識里都給自己定下了界限,出界與入界都是潛意識里掙扎出的結果,對與錯都是自己與世界的觀念對抗產生的結論,界其實是給自己的世界定下的界。章麗穎驚異地看著嚴鴻,她什么時候變得哲理了?嚴鴻的理論不止這些,還有,世俗生活中的很多男女,也許,針對愛情而言,丈夫或者妻子總是矗立在界限之外;針對責任而言,情侶或者情人則是界限之外的參照物,這就是那句有名的話,有的夫妻一起生活了幾十年,也許永遠不能稱為愛人。
嚴鴻還有一件事誰也不知道,后來,講給曉路聽,讓他張大了嘴說不出話。那是尋曉路不見,從醫院出來后,她身心俱損,心灰意冷,當身體折磨無力自拔時,真想毀滅自己。她絕不會接納除他和劉天瑜之外的任何男人,只是想毀滅自己的肉體和精神。有時回來晚了,走過一段黑黝黝的路時,她沒有了害怕,甚至渴望某個角落里突然站出一個不認識的男人,用刀逼著她,打劫她,他要什么都行,甚至包括身體,如果他想要就要吧,她不反抗。既然自己曾經愛過的兩個男人都不要,誰要誰就拿去吧!聽著這些,曉路的眼淚下來了。說來也巧,就在一天晚上,夜很深了,有一絲很淡的月光,她遇到了一個男人,估計也就三十歲吧?他捂住嚴鴻她的嘴,讓她別動,她使勁搬開那人的手,靜靜地望著他,那人被她的鎮定鎮住了,用刀逼在她的胸前。她望著他說了一句:“你要什么就拿去吧!用得著拿刀裝樣子嗎?”沒想到的是,這句話卻讓那男人崩潰了,拿刀的手抖了,扯下項鏈,搶了包,消失在黑暗里。講完故事,她笑了,說男人看似雄赳赳,偉岸堅強,有時候很脆弱,比女人還脆弱。聽她講完,曉路抓住嚴鴻的手,望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一天晚上,她一個人在家里,呆呆地想著什么,感覺心好空好靜。突然,她看到了自己的心,看到了曉路,那里始終有一絲對他的牽掛和深深的恨。她再一次找了好久沒見到的曉路,用手機和同學聯系,尋找曉路。得知曉路當了個副科長,偶爾也寫些小詩發表,也成家了,一個兒子六歲了。她有了曉路的手機號。
此前,她得知曉路在離省城不遠的一個地方學習,帶著十一歲的女兒去找他,去時天空晴朗,風平浪靜,半路上起了沙塵暴,風沙打得眼睛都睜不開,在風沙中走了幾公里才找到那里,他卻不在。那一刻,嚴鴻的滿心希望被風沙吹打得七零八落。如今有了這個手機號,他就是躲在天邊,也能把他找到。她盤算著,調整好心情,在合適的時間與他相約。也不知他長大了沒有,過得好不好?唉!算來已經十五年了,都快四十歲了,這個害了她一輩子的人,該還債了!想想就能聽到他的聲音,就要見到他的人了,嚴鴻心里有一股情愫漾漾晃晃,呼吸都緊迫了。
十五年了,那個大男孩變成啥樣了?嚴鴻撥了那個讓她心亂的號碼。撥電話時,嚴鴻覺得這些年經歷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個女人給自己當初的決定找一個借口,結局,其實早就心知肚明,她輸給自己了。她渴望盡快與那個藏在心里不出來的人發生些什么,再發生些什么。
電話里熟悉卻又顯得有些陌生的聲音傳來,嚴鴻眼淚下來了,她的心狂跳不止。近十年來,嚴鴻以為自己的眼淚干了,沒想到還藏在某個地方,在最不想哭的時候,一下子涌了出來,止都止不住。電話那頭詢問的聲音,焦灼而關切:“嚴老師嗎?你好嗎?你怎么了……”短暫的沉默后,嚴鴻說話了,還帶著一絲哽咽:“是我,你好嗎?我以為這輩子你再也不愿見我了!”電話那頭曉路說了一句話讓嚴鴻一直記著:“我只是想把自己關起來,關得再深也關不住對一個人的思念,我總以為自己恨,有了恨就能把一切都放下,可總也放不下。”最后曉路說三天后去省城看她。
十
曉路要來了,嚴鴻很激動,在鏡子前仔細梳妝,好像第一次發現自己那張很蒼白的臉,眼圈周圍的暗暈怎么都不能遮蓋。這是多年來內心的陰郁積淀起來的,一時無法消除,嚴鴻有點喪氣,但再想,還不是因為他才成了這個樣子啊。嚴鴻不再刻意修飾自己了,心里一松,就這樣!
她去學校簽了到,請假出去了。她打車去了飯店,要了包間,點幾樣小菜。給曉路發了信息,他回信息說馬上就到。馬上就到!嚴鴻重復了短信的話語,感到心跳有點按捺不住。大約半小時,曉路出現在門口,有點羞澀,在門口停了一下,緩緩走到嚴鴻面前,抓住了她的手,叫了一聲:“姐!你好嗎?”
眼淚終于沒有流下來,他幾乎沒變什么,只是稍稍胖了一點。嚴鴻真想把他緊緊抱在懷里,但忍住了,其實她更希望曉路會像在大學時,帶點魯莽,帶點粗野,在她這為所欲為。這一切沒有發生。曉路手有點抖,嚴鴻手也有點抖,曉路扶嚴鴻坐下,挨她坐下。就像在學校時,嚴鴻把菜都擺在曉路面前,看著他吃,就那樣看著他。嚴鴻問他,一直在找他,為什么躲著不見?曉路說,有個心結無法解開,她已是他人之妻,見面了該如何面對呢?嚴鴻很生氣地說:“我是他人妻?我連個女人都不是了,你把我害得還不夠嗎?一再躲著我?你知道嗎?不論你跑到哪里,我總是想辦法找到你的影蹤,好多次想去看你,可就是下不了決心,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哪里去?不會出國吧?”曉路笑笑,說:“自打分手后,我就把一個‘恨’字裝在心里……”“什么分手?畢業后我一直四處打聽你的消息,一直等你來找我,可你……你知道我有多恨嗎?”曉路面帶微笑看著嚴鴻,再沒說話,嚴鴻拉住曉路的手臂,眼淚噴涌而出。
曉路慌了,兩只手搓著,不知該怎么辦,看見桌上的紙巾,拉出幾張遞給嚴鴻。嚴鴻接過紙,淚眼中這個局促的大男孩還是沒有長大。她擦干眼淚,問他:“吃飽了嗎?”曉路點點頭,嚴鴻說:“那就上去吧!給你要了房間。”
關上房門,曉路就像回到大學時代,慢慢走到嚴鴻面前,捧住她的臉,嚴鴻期待著他的親吻,還有他不安分手的手在全身的撫慰,當嘴唇接在一起的時候,嚴鴻張開了雙臂緊緊抱住了她的大男孩。很久很久,大男孩松開她,她的臉紅紅的。這是十多年來第一次與男人的親密接觸,雖然她渴望了十年,一旦進入,似乎還難以適應。她真想哭,為今天的相逢,為這個大男孩,為她消磨掉的寶貴年華。這十年她在一個又一個難熬的夜晚期盼他,他不知道!一次又一次承受來自丈夫的侮辱,心都要碎了,他不知道!一個又一個惦念他的夜晚淚水濕了枕頭,他不知道……曉路又來到她面前,捧住那張憔悴發青的臉吻住了她,那雙不安分的手伸進到她的胸前,她開始呻吟,當曉路把她壓在床上時,她推開曉路,說:“這十多年誰也沒碰過我,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不知道該怎么接納你,讓我調整心態,好嗎?”
曉路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嚴鴻站起身,捧住曉路的臉親了一下,整整頭發,讓曉路好好洗洗,等她。曉路問她啥時過來?嚴鴻羞澀地看一眼曉路,沒說話走了。
嚴鴻是第二天早晨來的,曉路把她脫得一絲不掛的時候,她“哎呀”一聲,捂住了臉……嚴鴻的身體釋放到最高點時,她忍不住放聲大哭,哽哽咽咽特別傷心,似乎傷心到了極點,哭聲把曉路嚇了一跳,他緊緊抱著她吻著那淚水的溪流。她哭著緊緊抱住曉路,曉路問她為啥哭?她說那是心在幸福地歡叫,這份幸福她從沒有得到過……
嚴鴻回想起那個早晨,都會羞得面色發紅,那個早晨,是她今生最美的早晨;那個早晨,讓她這個女人一生沒有遺憾;那個早晨,嚴鴻講了這十五年來自己受到的委屈,還有常人難以接受的冷暴力。她說要不是因為曉路,她絕不會遭受那些的,之所以不離婚,還是因為他,當然還有女兒,如果他那天不是那么冷落,她就離了,不管與他有沒有結果,至少她還有寄托。那次回來,她心死了,熬著等著,自信總有一天曉路會回到她心里。嚴鴻似乎很虧地說她一生都好像是為曉路準備的,她的第一次給他了,這十多年守著誰都不讓碰的身體也讓他拿去了,她今生好像就是欠他的一樣。嚴鴻又撒嬌一般笑笑,這不?你又到我的心里了,你要為自己犯的罪負責,要負責到底!不管我老成啥樣子了,都不許嫌棄!曉路問她,怎么負責?難道要離婚嗎?嚴鴻笑笑,不!就這樣!永遠這樣!只是你回家一定要對她好,別冷落她,千萬要對她好!曉路笑著點頭答應。
中午,兩人打車去了騰格里沙漠。
在騰格里湖,他們還像學生時那樣,赤腳走在沙丘里,坐羊皮筏子在黃河上漂流,坐沙漠沖浪車……嚴鴻叫著,笑著,好像回到剛和曉路談戀愛的那個時候。嚴鴻詫異,就像劃船、坐羊皮筏子,她以前根本不敢,她不光暈車,還暈水暈船,只要船動水流她就暈,就吐,但是這次她坐在曉路對面,曉路劃著小船在湖里轉了一大圈,她沒有反應,感覺還特別好。她真感謝曉路讓她有了好多第一次,有他真好!
枸杞觀光園,嚴鴻笑著、摘著,一顆一顆往嘴里喂,吃到第二把的時候,她想起了第一次在枸杞園,曉路給她講的關于枸杞的笑話,她拿著捏起一顆往曉路嘴里喂,曉路看看四周搖頭。嚴鴻不依不饒,說他不是說這枸杞兩個人吃了床受不了,那就都吃點,看床受不受得了。她捏住曉路鼻子硬往嘴里塞……
第二天清晨,洗漱之后,嚴鴻簡單地化了妝,曉路驚異地發現,短短兩天時間,嚴鴻的皮膚發生了變化,最初見到的暗暈少了,干燥的皮膚似乎光滑細膩了,散發出的自信和微笑讓她展露著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
十一
劉天瑜也回來了,是在曉路回到她心里半年之后。
一天晚上,嚴鴻剛剛睡著,劉天瑜來到她的房間(三年前他們更換了三室兩廳的新房),鉆進她的被窩。嚴鴻驚醒了,把劉天瑜推開,用被子裹緊自己。劉天瑜給她道歉,說這些年委屈她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能提起放下的男人,可對她卻表現得十分小男人,對不起!劉天瑜趴在嚴鴻身邊喋喋不休,說了無數遍對不起,也罵了自己無數遍。劉天瑜這個名義上的丈夫嚴鴻無法徹底拒絕,也讓她很難接受,劉天瑜以半強迫的方式在十多年后的這天又進入了嚴鴻的身體,他十分賣力。嚴鴻的身體和心靈在那晚徹底分道揚鑣,再次覺得自己成為一個不貞之人。嚴鴻感到自己的心靈和身體都負上了深深的罪責。
嚴鴻迷戀曉路,是劉天瑜讓她把心徹底交給了曉路。她的身體不能拒絕丈夫,嚴鴻又一次站在分界線邊,不知道該進還是該出!她拒絕和丈夫同床共枕,她說這十多年習慣了一個人睡,旁邊多個人她睡不著。她也想過離婚,但是這個年齡了離婚還有意義嗎?
嚴鴻與曉路后來的幾次約會,關于心靈和肉體的歸屬成了探討的主題,到底以心為界還是以肉為界,誰在界內?誰又在界外?兩個人有一個共同的認識,就是以法律和傳統道德為界,曉路是嚴鴻家庭的第三者,嚴鴻是曉路家庭的第三者,盡管不破壞各自家庭,卻實實在在給各自家庭潛藏著不和諧危機。嚴鴻說作為第三者和出軌者,在承受罪責感的同時,心卻不讓她退出,曉路說那算什么罪責?你那婚姻名存實亡,有的只是一個證書,就是所謂的證書婚姻;你那丈夫?不知有多少個楊艷,十多年來他和別人男歡女愛之后,除了給你制造傷害,給了你什么?良心發現之后,給你道個歉,偶爾給你一次身體上的關心,這就是完整家庭的內涵嗎?你說你背負了罪責,可你知不知道,我每次面對她,一個賢惠善良的農村女人,我心里不知道有多對不起她,她默默操持家務,養育孩子,任勞任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她買件稍稍像樣點的衣服,說上幾句感激的真心話,她就高興得不得了,我……曉路看著嚴鴻,摸摸嚴鴻的臉又說:“可我想起你,也有一種擠都擠不出去的自責,想想你因我遭受的侮辱和苦難,心就像刀在剜肉,以為放下你了,沒想到那個‘恨’ 卻深深種下你的影子,無法做到舍你不顧,哪怕就是一點小小的關心,能做到你心有依托,我也不能放棄。你知道嗎?趙志揚問我是不是和你見面了?我說是,他擠眉弄眼地說我學會了生活。學會了生活?難道生活就是這個樣子嗎?我不管別人眼里的生活是什么,可我面對你和一個家,唯一能做的就是絕不會再有第三個人出現,以前不會,今后更不會!這就是我矛盾地遵循的生活原則。”
嚴鴻拉住曉路,把臉埋在他的懷里,連說幾聲謝謝!不一會兒她抬起頭說:“不說了,不管了,我就想這樣,哪怕只是遠遠一聲問候,我也需要,也知足了,讓那些傷腦筋的問題見鬼去吧!”……
女兒等待錄取通知的那兩個多月時間里,嚴鴻沒有和曉路見面。嚴鴻母女很融洽,像密友幾乎無話不談,女兒閑下來的那些日子,只要嚴鴻有空,就黏在嚴鴻身邊,趕都趕不走。七夕那天,曉路發了短信,打了電話,嚴鴻沒機會回,也沒有接。嚴鴻出去買東西時,準備給曉路回電話,沒想到手機忘在茶幾上,回來就有了女兒、曉路和自己三者之間的電話風波。
“媽媽,我鄙視你!”這句話深深扎進嚴鴻的心,讓她有了罪孽感。她其實早已一分為二了,每月有一天是為自己和所謂的心靈偷偷摸摸地活著,其他的時間就為家和另一半光明正大地活著。她本想將自己的心跡向女兒袒露,最后決定什么也不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經歷,誰的就讓誰去經歷吧!以后女兒會明白的!從電話風波到送女兒上大學回來,嚴鴻再沒接曉路的電話,兩人每天至少一次的通話中斷了近半月。在北京五天,嚴鴻陪女兒逛街,給女兒購買生活用品,教女兒一個人怎么在外生活,很累。要回去了,女兒和同學把她送到火車站,臨上車時,女兒眼淚汪汪地叫了聲:“媽媽!”抱住她的手臂說了聲:“對不起!媽媽!”嚴鴻拍拍女兒的小臉,笑了笑。火車開動了,嚴鴻的眼淚也下來了。
嚴鴻回到家已是第二天下午五點多了,嚴鴻洗洗,吃點東西就把屋門鎖上,躺在床上讓大腦空出來,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已是天色蒙蒙,六點多了。這是十多年來最沉的一次睡眠,身體像剛剛從負重中解脫,有些疲憊,但輕松舒暢,她躺在被窩里給曉路編輯短信,告訴他自己回來了。
發完短信走出家門去學校,秋天的空氣清新,秋陽在林立的樓群中擠出燦燦的笑臉。嚴鴻面向太陽深深吸口氣,又長長地呼出去,她伸了伸手臂,好像要擁抱那光燦燦的太陽。
上完第二節課,收到曉路的短信,說要來省城開會,今天下午動身,讓她安排一個地方坐坐,住處不用安排。嚴鴻笑笑,回一個“好”字。
嚴鴻從學校早早回來,吃了飯,開始了雷打不動的午休。睡足了午覺,她還想把自己打扮得再靚麗一點。換衣服時,看見那對碧玉環,她拿起看看,思索一下,戴在手腕上。
在飯桌上,嚴鴻給曉路發了脾氣,問他怎么會對孩子大呼小叫呢?曉路雙手合十,對不起!對不起!傻了!請夫人原諒!那頑皮讓嚴鴻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曉路拉著嚴鴻的手,涎著臉說,一時大腦缺氧。嚴鴻撫開他的手,嘆口氣,讓曉路趕緊吃,別涼了!吃飯間,嚴鴻很虧地說:“他的幾個侄女也是自己找,也有那事,也是家里人不同意,硬硬分開,又和別人結了婚,可都過得很好啊,卿卿我我很是甜蜜,可我怎么就……”曉路笑笑:“人的意識進步了嗎,開始看重人這個主體了,其他顯得輕了。”嚴鴻重重嘆口氣為自己鳴不平,然后她問曉路看《色戒》了沒?曉路說我們該怎么戒?我們不色,而情,是因外界阻撓錯位的情。當然男女之情濃了性就自然有了,那是不一樣的。至于電影,女主人公為了事業和大道,犧牲身體、愛情還有尊嚴,當女主人公被槍斃的場面出現,讓人痛惜、痛心、痛恨,她的犧牲值不值?最不值得一提的是赤裸裸的性交場面,好多人為之叫好,狗屁!那是迎合了一些人迷戀情色的心態。過分迷戀情色,是人類精神返祖現象,就是精神死亡的先兆,就是人在放棄進步了千萬年的文明和道德,踏上了向畜生回歸的道路。人在情色之中看到的往往只有欲望和下半身,這是人把自己當成單個人的悲哀。當人用一塊獸皮、一片樹葉把下半身遮掩起來,就讓一種被稱作文明的遮羞布遮住了羞丑,文明也就一步一步進化。可以設想一下,如果人類還是光著屁股行走在社會中,被現代人叫作做愛的性交場面可能隨處可見,人可能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場所無所顧忌地交配,那是文明還是丑惡?有人把光天化日下性交稱為藝術,把性交鏡頭搬上熒幕也稱為藝術,那是狗屁藝術,是畜生藝術,不是人的藝術,那藝術只配被人鄙視。你我會把兩個人做的事擺在大街上做給人看嗎?不會!因為我們知道羞丑,雖然我們沒有高尚到為社會做什么榜樣,至少要為子女積點德,給子女留點面子。有些事只能私下里做,私下里說。人知羞才是人!否則,與畜生何異?
聽著曉路的宏論,嚴鴻點點頭。突然她把手腕伸向曉路,讓他看看那對玉環,問那顏色像啥草的顏色?曉路一時沒想起來。嚴鴻說:“呆子,像不像青龍山上長著的一株醉馬草?”曉路恍然,是!幾乎一個顏色。嚴鴻說:“這是他媽給的,因為它像毒草的顏色,本不想再戴,今天特意讓你看看。其實戴不戴有什么關系呢?這世界萬物幾乎都是有毒的,飯吃多了都脹死人呢,毒藥在某種時候就是救命的良藥……”
嚴鴻的電話響了,是劉天瑜,他要嚴鴻早點回去,晚上家里要來人,讓她好好準備一下。嚴鴻看看表,說時間不早了,要回去,讓曉路好好吃,她不過來了。
曉路送嚴鴻出了飯店。嚴鴻走了幾步,回頭見曉路還站在飯店門口,斜陽照得那張臉光亮光亮的,身后一條黑影長長地靜著。轉過身,迎著陽光,嚴鴻知道自己臉也是光亮的,身后也有一條黑影長長地,但她卻沒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