諄諄囑托 殷殷深情

——回憶習仲勛同志對我的三次接見

郝廷藻

我是我們黨一手培養起來的寧夏當地回族干部，1962年前我參加工作，加入中國共產黨也整整60年了。在這漫長的歷史歲月中，經歷了各種政治風波的鍛煉和考驗，也飽嘗了堅持正確路線和抵制錯誤路線的艱難和痛苦，正面的經驗和反面的教訓使我記憶猶新，我想把這些寫成回憶錄，以示心跡。在這里，我想起我們黨的優秀黨員、偉大的共產主義戰士、杰出的無產階級革命家習仲勛同志曾三次接見我的狀況，每次接見都是那樣親切熱情，每次都對民族地區和民族干部的情況問長問短，并寄予殷切希望，那些情景使我終生難忘。我要把習老對少數民族地區的關懷，對少數民族干部的關愛以及對我的當面教誨以及自己所感所思記載下來，作為回憶錄的重要組成部分。

習仲勛同志第一次接見我，是在1985年的10月。當時正值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30周年大慶之際，黨中央、國務院組成了以王震同志為首的中央代表團前往新疆參加慶祝活動。是年，我在寧夏回族自治區黨委擔任常務副書記，有幸成為代表團成員。這次，由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書記、負責中央書記處日常工作的習仲勛同志代表中央前往首都機場為代表團送行。習老與代表團成員一一握手，走到我跟前時，習老滿面笑容、十分親切。我簡單作了一下自我介紹后，習老高興地說：“年輕人，我知道你，你代表寧夏回漢人民前去祝賀，各族人民一家親，這很好。”習仲勛同志13歲參加革命，15歲在獄中加入中國共產黨，21歲出任陜甘邊區革命委員會主席，他與劉志丹、謝子長等人創建的陜甘革命根據地，成為紅軍長征的落腳點，他傳奇般的革命經歷，以及在不同歷史時期為黨、為國家和人民所作的卓越貢獻，使他在黨內外享有極高的威望，這也讓我由衷地敬仰。而面前的習老如此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十天以后，當中央代表團返回北京時，還是習仲勛同志代表中央到機場迎接。見面后，我表達了在回寧夏之前想去拜望習老的愿望，他欣然應允，當即囑咐秘書盡快安排。僅僅過了三天，我就接到通知，讓我下午4點到中南海。那是我生平第二次走進中南海。第一次記得是1981年秋天，在中央黨校中青年干部培訓班學習期間，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同志在懷仁堂接見我們全班143名學員，與我們合影留念并作了重要講話。那次走進中南海，聽了中央領導的講話，我感到我的覺悟更高了、黨性更強了。這次又能走進中南海，當面聆聽老一輩革命家的教誨，心情自然十分激動。

在中央書記處會議室一個很樸素的小會客廳里，習仲勛同志單獨接見了我。習老首先詢問了寧夏的情況。他說：“寧夏是革命老區又是少數民族地區，對那里的情況我比較熟悉，干部群眾很厚道、很樸實，為革命作出了貢獻。回族是一個愛國的民族，出了不少優秀人才，如馬本齋、馬和福、郭隆真、馬駿等”。接著習老詢問了我們新疆之行的情況，我講了自己所見所聞的感受，認為新疆發展很快，變化很大，值得我們民族地區很好的學習。習老說，新疆民族政策貫徹得好，建設搞得好，這次大慶活動很成功，能夠進一步團結鼓舞了各族人民，中央很滿意。習老還說：“新疆有不少好經驗，特別是在培養少數民族干部方面工作做得很好，你們要好好學習。”接著習老對我語重心長地說：“解放以來，特別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少數民族地區在黨的領導下，發展變化很大，但由于歷史的、地理的、自然的原因，與發達地區相比，發展還是慢，還是比較落后，比如你們寧夏南部山區，特別是西海固地區生產生活條件差，還有一部分人吃不飽、穿不暖，要幫助這里的少數民族群眾脫貧致富。你們是黨一手培養起來的民族干部，熟悉當地情況，要很好地研究少數民族地區的問題，向發達地區學習，把少數民族地區的經濟盡快搞上去，使各族人民共同富裕起來，少數民族地區的工作也就好做了。”

習老對民族地區發展高屋建瓴的概括總結，對少數民族干部的殷切囑托和要求，對我們認識和做好民族地區的工作有極大的啟發和教育意義。回到寧夏后，根據習老談話精神，我作了認真的思考，撰寫了一篇參加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30周年慶祝活動觀感的文章，發表在當年的《寧夏日報》上，從而宣傳黨民族政策的光輝勝利，宣傳各族人民的大團結。在以后長期的工作中，我一直遵循習老的教導，努力盡到了一個少數民族干部的職責。

那次談話中，習老還問到了我本人的工作情況，我都一一作了匯報。他很高興地說：“你工作得很好，現在你的擔子很重，今后要進一步向老同志學習，向大家學習，向先進地區學習，把工作搞得更好。”之后，習仲勛同志著重談了統一戰線工作。談話之中，習老特別關心寧夏的民族、宗教和統戰工作，就處理1983年西吉縣伊斯蘭教內部發生的糾紛問題，他對寧夏能夠做好宗教上層人士工作、做好干部群眾工作、積極化解矛盾的經驗和做法表示滿意。他說，寧夏的穩定，搞好民族團結，做好西海固地區的民族宗教工作至關重要。他強調，做好民族宗教工作一定要誠心誠意地和民族宗教界人士交朋友，只有心貼心，才能掌握真實情況，關鍵時刻你說話他們才聽，這是我們黨做好民族統戰工作的一條重要經驗。習老還強調，做好民族地區的工作要培養一批有影響的民族干部，包括民族宗教上層人士，要信任他們、幫助他們，才能讓他們民族宗教工作中很好地發揮作用。

講到這里，習仲勛同志回憶起建國初期他主持西北局工作時的一些往事。1952年春，國民黨極少數反動殘余分子反對和破壞土地改革，在當時隸屬甘肅省的西海固地區策動了“四二叛亂”，波及16個區、66個鄉，煽動裹挾回族和一些漢族群眾5800多人，當時形勢十分嚴峻。這一事件迅速引起了中共中央西北局的高度重視，平叛工作就是在習仲勛同志親自指揮下進行的。為了不傷及無辜，當時采取了政治爭取、分化瓦解、團結大多數、孤立極少數的方針。習仲勛同志特別指示做好兩個方面工作：一方面組織慰問團、工作組、醫療隊和武工隊深入群眾進行宣傳，揭露反動分子的陰謀，并幫助群眾解決實際困難，進行正常的生產工作；另一方面，做好宗教上層人士的工作，動員宗教界的老朋友積極協助政府一同開展工作。

伊斯蘭教宗教上層人士馬震武，當時任甘肅省人民政府委員，是重要的統戰工作對象，習仲勛同志與馬震武有過來往，比較熟悉，視為朋友。在平息“四二叛亂”中，由于馬震武在回族群眾中的影響很大，所以做好他的工作很重要。習仲勛同志親自找馬震武談話，要求他向政府和回族群眾表明態度，并敦促策動叛亂的為首分子投降。馬震武按照習仲勛同志的要求，發表了文字聲明，表示堅決擁護土地改革政策，呼吁被裹挾的回族群眾迅速趕回家鄉安心生產，并敦促首惡者立即投降。當時甘肅省平涼地委把這個聲明印發各地進行宣傳。在習仲勛同志的領導下，在黨的民族政策感召下，在各方面的積極配合下，這次事件很快得到了平息。事后，習仲勛同志對有功人員給予了高度評價，并對馬震武等宗教上層人士的工作作了重要獎勵。

習老還講到一件也是發生在1952年春天的事。原寧夏省法院以歷史反革命罪對王含章枉判死刑一案，習老堅決予以糾正，為此竟然成為他本人受誣陷的一大罪狀。案件的平反也經歷了漫長而曲折的過程。

王含章是寧夏中寧縣人，1935年留學日本，獲法學博士，被國民黨元老于右任推薦任寧夏省特派員，后任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他1948年去臺灣，1949年他聯合國民黨西北籍立、監委十余人聯名在香港《大公報》發表聲明，敦促蔣介石接受和談。1950年，因我們黨做了大量工作，王含章偕夫人回到北京，董必武同志親自接待了他。當時，寧夏省委統戰部請示中央統戰部，說王含章人才難得，寧夏非常需要這樣的人才，要求批準回寧夏工作，王含章就是這樣回到寧夏來的。1950年冬，寧夏省委派人接王含章回寧夏途經西安時，受到習老的親切接見和西北局的熱情款待。習老說，王含章是我們黨的一位重要統戰人士，我當時囑咐寧夏要重視安排好他的工作。后來寧夏省委未經中央和西北局批準，擅自以反革命特務罪將王含章逮捕處決。西北局得知此事下令追究，并通報批評了寧夏省委違反政策和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負有直接責任的領導人受到了紀律處分。1979年7月，王含章一案在習老的關心下終于平反昭雪。事隔30多年了，習老和我談話時還能清楚地記起當時西北局和寧夏省委對王含章一案電報往來的內容，習老對此事深感遺憾。他說：“王含章是我們黨做工作從臺灣回歸大陸的國民黨上層人士。我們黨的政策是對起義、投誠人員的歷史既往不咎，何況王含章是擁護我們黨主張的，曾敦促蔣介石接受和談協議。他的愛國行為在動搖國民黨內部方面起到了影響作用，應當說是一個有功的人。寧夏過去在對待王含章問題上鑄成的大錯，造成的后果也很嚴重，使我們黨對逃亡臺灣國民黨人士的統戰工作受到一定損失。如果王含章活著，我們一定按民主人士對他作出妥善安排。”

談話中，習仲勛同志一再教育我們要深刻認識極“左”路線的嚴重危害，要敢于撥亂反正。1958年，寧夏又翻出歷史舊賬，對“四二叛亂”中一些受到寬大的有功人員作了重新處理，將馬震武定為右派分子，撤銷其寧夏回族自治區籌委會委員、固原回族自治州州長等職務，并停止其中國伊斯蘭教協會副會長職務。談起這件事的時候，習仲勛同志非常氣憤地說：“過去違背歷史、違背事實、違背政策、違背民意、違背信義，發生傷害統一戰線中一些老朋友的錯誤做法，是和我們黨的統一戰線政策格格不入的，尤其是把為寧夏做過有益工作的宗教上層人士打成右派，更是十分荒唐的。這是沉痛的歷史教訓，你們一定要牢牢汲取。”

歷史是一塊試金石。一個英明的領導者，總是善于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高瞻遠矚，奮不顧身，創造性地開展、實現黨和人民的神圣事業，團結和帶領群眾，推動歷史的發展。但是，在革命的征途中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往往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艱難險阻，甚至會遭到堅持錯誤路線的人的干擾，他們顛倒歷史，否定真理，倒退歷史，給革命造成嚴重損失。習仲勛同志就是在這樣復雜的歷史過程中走過來的一個英明的領導者。他在西北局主持工作時贏得上上下下的贊揚，深受各族干部群眾的信賴和擁戴，他善于廣交朋友，團結各族各界人士，為做好黨的統戰工作奠定了堅實的社會基礎。特別是在處理民族宗教問題上，習仲勛同志高超的政策水平、卓越的領導藝術和求真務實的精神，在寧夏干部群眾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也對西北民族地區的穩定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而遭到康生誣陷時，習仲勛同志堅持黨統戰工作的正確主張和為維護黨的利益所做的那些深得人心的工作，比如正確對待馬震武和王含章的問題等，都成了“罪狀”向下傳達。但事實證明，習仲勛同志是完全正確的，那些謬誤永遠戰勝不了真理的，被顛倒的歷史終究又顛倒過來，過去受到錯誤處理的人和事都得到平反。習仲勛同志結束了16年被審查、關押、監護的漫長歲月后，從廣東省委第一書記又回到了黨和國家的領導崗位。黨心民心不可違，歷史恢復了本來面目，并且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這次接見，習仲勛同志談話涉及的內容廣泛，還談到了寧夏經濟社會發展問題，問到了寧夏一些上層統戰人士和有關干部的情況。聽了我匯報的這些情況以后，他很高興。習老那次談話十分關心王含章受牽連的親屬和子女，談到的情景使我難以忘懷。王含章的夫人原來是甘肅省第二人民醫院的婦科主任，以后她也以反革命破壞罪判了10年刑，女兒一直為父親鳴冤申訴，多次遭到拘捕和勞教。19世紀六十年代初她到國務院上訪，見到了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習仲勛同志，反映了家庭處境和生活困難等情況。習仲勛同志親自致函寧夏黨委負責同志在生活上予以關照，習仲勛同志的夫人還給了她一些糧票、錢和衣物。習老談到這些往事后，對我說：“你回去對現在王含章家人的情況了解一下，有什么困難和問題，要很好地幫助解決。”

談話進行了兩個多小時，習老仍意猶未盡，直到秘書進來提醒他晚上還要會見達賴的代表，談話這才結束。這些讓我深切感到，他老人家對西北地區情況那樣熟悉，對西北發展那樣關心，對西北干部群眾感情深厚，對民族團結進步事業無比關切。習仲勛同志那種無產階級革命家偉大的政治胸懷，那種堅持黨統一戰線政策的高度原則性，使我受到了很大教育。回到寧夏后，我按照習仲勛同志的指示，了解到王含章的女兒王權華平反后被安排在寧夏農學院圖書館工作，我親自給有關方面作了安排，對王含章的家屬要更好地給予關心和照顧。

習仲勛同志第二次接見我是1988年冬天。那年我在中央黨校學習，前去看望了習老。當時他擔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一見面，老人家還是熱情地稱呼我“年輕人”。他那樣慈祥和藹，見了我就熱情地交談起來。習老一直關心著寧夏的改革開放、經濟社會發展、統戰工作和民族干部的成長。談話中，他詳細詢問了這些方面的情況，他說：“天下黃河富寧夏，大家好好努力，寧夏會比西北其他地方發展得更快。”習老還明確地說：“你們好好研究一下，民族地區的政策應該放得更寬一些，搞得更活一些，這樣才能發展得更快一些。”習老知道我在中央黨校學習，談話自然轉到學習上。習老說，我們黨在歷史上非常重視培養和使用少數民族干部，重視發揮少數民族干部的優勢和作用。黨校就是我們培養干部的重要地方，作為少數民族干部，要充分利用在中央黨校難得的學習機會，聯系思想、聯系實際、努力學習，從而很好地提高自己，認真思考如何把民族地區的事業發展好。那年我56歲，已經不年輕了，可習老還是稱我為“年輕人”，聽了習老的鼓勵，我真的感覺自己年輕了很多，下決心當好一名學生。當時全黨正在討論生產力標準問題，學習期間，我按照習老的要求，認真鉆研，深入思考，密切聯系工作實際，撰寫了《生產力標準與少數民族地區工作》的畢業論文，主要談了如何從少數民族地區的實際出發，制定更寬松、更開放的政策，加快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在小組交流討論中獲得一致好評，后來在有關報刊上發表，這也是對習老關心我成長進步的一個學習匯報。

習仲勛同志第三次接見我是1993年夏天。那年我到廣東考察學習，得知習老在深圳休養，我特地轉道到深圳看望他。這時習老剛從黨和國家的領導崗位上退下來，他雖然年事已高，但依舊精神矍鑠，耳聰目明，思維敏捷，談吐一如往昔風趣樂觀，仍然關心著國家的改革開放事業，關心著民族地區的穩定和發展。

一見面，和過去一樣，習老問道：“年輕人，你現在做什么工作？”我說，在寧夏擔任自治區政協副主席，分管常務工作。他聽了很高興，關切地對我說：“這很好，政協工作很重要，政協是我們黨領導下的大團結、大聯合的組織，要廣交朋友，把大家團結在我們黨的周圍，齊心協力把寧夏建設好。你要利用當地民族干部的優勢，把民族宗教工作做好，把政協和統一戰線工作做好。”習老依舊關切地詢問寧夏的很多情況，特別是西海固回族聚居地區的情況。“現在那里的老百姓日子是不是比過去好了？民族團結怎么樣？”習老語重心長地囑咐：“民族地區一定要珍惜來之不易的好形勢，回漢各族人民要加強團結，宗教內部也要加強教育、搞好團結。”為了不打擾習老休息，這次談話進行得很簡短，但他那樣長期關心寧夏的事業、關心寧夏的干部、關心寧夏的穩定和發展，使我又一次深受感動。

歷史是一個大課堂，偉人是我們學習的光輝典范。習仲勛同志始終保持了共產黨人對人民、對黨、對革命事業的一片赤膽忠心，他在充滿考驗的艱苦卓絕的革命生涯中，成為中華民族的一代英才，他的那種老一輩革命家的精神風范光耀千秋。每當回憶起習仲勛同志接見我時的音容笑貌，回憶起他堅持黨的政策原則和實事求是的優良作風，回憶起他愛護干部和關心群眾的高尚品格，回憶起他牽掛少數民族地區發展的深厚情感，尤其是他那不避艱險、堅決維護黨統一戰線的政策，以及與各族各界人士坦誠相見、廣交朋友的政治遠見，永遠值得我們懷念，是我們學習的典范，激勵著我們堅定理想信念，為黨和國家的事業奮斗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