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不想見到相國了,倒不是相國那美如整個大名都盛景的語言藝術,而是那壓得人喘不過的氣來的氣場。回到第一家客棧的路上,七天一直在嘗試調整自己的心情。就在這兩天,他走進了當朝勢力最為強大的幾家府邸中的兩家,普通人就算是進去走走,也能感到無限的榮光。
名都,對他來說,是那樣的陌生。
而他并不知道那是別人引以為傲的東西,更不知道御龍府和相國府的勢力到底有多強。相國大人能親自接見他,那是多么讓人羨慕的事和多么光輝的榮耀。
他不知道,只要他在任何一個茶館說出進過這兩家府邸的大門,還受到相國大人的接見,他可以在茶館里當半天評書賺取一千兩銀子。
他不知道,他將相國大人說得啞口無言,又是一件多么榮光的事。
相國大人閱人無數,無數次在外國使節面前舌戰群儒,盡管她只是個女流之輩。
名都,對他來說,是多么的復雜。
若說唇槍舌劍,沒有人能比得上相國大人,相國之所以在他面前有失態之舉,或許是因為高傲吧,從來沒有人能令她如此惱怒。也沒有她用嘴巴解決不了的事,人們常說,只要相國大人愿意,寶劍都能從直的被她說成彎的。相國大人和御龍將軍一內一外,在大名國人心中的地位,連頂元皇帝也是不可輕易撼動的。
這些,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對名都的感覺都是從這兩座最負盛名的府邸開始的,印象很差。
他現在想的是最后一封婚書的事,還要不要拆開來看。他有些遲疑,或者說,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婆婆給他寫的長信。他的尊嚴的確是被自己捍衛了,可是,他很不開心。
他不知道,令他不開心的相國大人此刻比他更不開心。
也不知道,擔心相國大人不開心的那位陰暗角落里的中年婦女,最不開心。
更不知道,昨晚不開心的那個女孩兒,現在在想起他那傻里傻氣的模樣,很開心。
這些,的確是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相國大人是他遇到的第一個極其不好的人,和第一家客棧那位極好的店小二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他又開始想和靜有關的東西,搜索和靜有關的東西,他只想快點開心起來,吐納濁氣,呼吸鮮氣,沾染靈氣
現在,他的確沾染到靈氣了。
。。
第一家客棧外,大門,老人。
進去的時候在想相國府的事,卻一頭撞進了正要出門的老人的懷里。
“對不起,對不起,老人家,是我太唐突。”七天抬頭一看,是個白發蒼蒼,如戲劇里的仙人般的老人。
“孩子,你看上去很不高興?”老人扶起七天,慈祥地說道。
“可我高興不起來。”七天連自我介紹都忘了,他也不知道這個好心的老人家是誰。
“為什么?”老人說。
“因為有人讓我不開心,而我的確很不開心了,但也因為讓我不開心而使她自己更不開心,可能還使其他的人,比她還不開心。為什么?”
為什么?
七天多少顯得有些幼稚,他的平靜也第一次被長時間的打破了。說到底,他還只是個孩子,并不是心智成熟的年輕人。
“我叫知方。”老人也沒什么辦法令少年高興起來,只好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讓他能因為知道自己是知方,心情會有所好轉。
……。
頂元皇帝一直沒有在在選國教的問題上而對東升教和訓世教明確表態。訓世主戰,強調武力維護和平,在大名國中獲得多數權貴的支持。東升主和,強調以和為貴,以和平維護和平,在大名國中獲得絕大多數民眾的支持。
而訓世教所聯系的御龍將軍的勢力與東升教所聯系的相國大人的勢力,一直是水火不容。然而,即便如此,兩派勢力并沒有出現過任何公然的火拼或者什么激烈的暗斗。因為它們所作出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使大名國更加的強盛。
兩股勢力有共同的奮斗目標,也有一個基本共識:那就是絕不可以內斗,共同效力于頂元皇帝,為百姓謀福。
只是信條和方式不同罷了。訓世代表強者,東升代表仁者。
所有人都明白大名國能有今日的強盛,和主戰勢力對軍事、戰爭的貢獻與主和勢力對內政與外交貢獻,還有頂元皇帝的勵精圖治,是密不可分的。他們慶幸生活在這樣的時代,有如此英明的宗教領袖和勤政愛民的皇帝。
然而向來奪民心者,人更愛之。對于并不是常年經受戰爭的大名國來說。民眾更加地愛戴東升教,對東升教教首,就更是頂禮膜拜。若不是此次御龍將軍大拜車國軍隊,恐怕訓世教在國內的地位,在二十年內都無法再和東升教相比。
而這萬眾敬仰,天下人都無比愛戴的東升教教首,便是七天眼前這位,所謂的有點兒像戲劇里的仙人的知方。
要知道,在全天下,就只有兩位教首和頂元皇帝的名字,是需要避諱的。
……
當老人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本以為少年會激動得跳起來。可是,他太平靜了。老人本是不會輕易向旁人透露自己的名字,自是見這孩子不開心,又是進第一家客棧的不開心的孩子,便動了惻隱之心。
“我叫知方。哼,咳咳。”老人以為這孩子沒聽見,又再說了一遍,還故意咳嗽了兩聲。
要知道,在大名國,就算是你忘記自己的名字,也是不可以不知道兩大教首的名字的。
老人家皺起了額頭,他忽然間感覺到這個少年有些無禮,甚至是粗魯,自己一個地位和威望如此之高的東升教教首跟一個毛頭小子打招呼,好心驅逐你的煩惱,你卻如此的不識抬舉。幸而眼下四周無人,若是讓別人給瞧見了,那七天就有冒犯圣人的嫌疑了。
也難怪昨天晚上,心竹姑娘會因為七天對知方這個名字不感冒而感到有些無語和憤怒
“我叫七天。”看到老人臉上有些不滿的情緒,七天以為是自己哪里失禮了,于是趕快向老人還禮。
我叫知方,我叫七天。
老人頓時就愕然了。
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景。任憑他是玄靈九闋,就在修成龍身的邊緣徘徊的圣人,中土大陸的最強者之一,此刻,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所措。這種對話,讓人感覺有點兒像兩個同齡人之間第一次見面的談話。
冷場,接下來就是兩個相互莫名其妙的老人和孩子之間的冷場。總歸要說點兒什么,不然就這么相互離去,兩人都感覺怪怪的。終于,還是七天先開口了。
“那我們握個手吧,老人家,就算我向您道歉。”
“哦哦哦……”老人有些糊涂了,甚至說是變得傻傻的,和這樣一個還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冷場,是這站在云端的教首萬萬想不到的。
不過他還是把那仿佛包含了大千世界的皺紋粼粼的手伸了過去。這邊這雙歷經風雨飽嘗人世滄桑的大手,和那邊那雙剛剛走出藏靈谷,才開始認識、體會和感知這個世界的小手,就在這第一家客棧的大門兩邊,一只手伸進去,一只手轉出來,友好而不可思議地握在了一起。
后來的許多歷史資料表明,這,是一次絕無僅有的握手,一次風云突變的握手,也許是整個中土大陸,最有意義,最為后人所津津樂道的一次握手。
七天,終于露出了淺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