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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中古史(上)(4)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割地定制,令齊、趙、楚各為若干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及燕、梁他國皆然。其分地眾而子孫少者,建以為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

這種法子是一個和平的法子,文帝手里沒有實行。到景帝即位,任用晁錯做御史大夫,晁錯的主意,卻比賈誼激烈了。他不用“把諸侯的地方分給他自己子孫”的法子,卻硬用天子的權力來削諸侯的地。他說:“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其反遲,禍大。”公元前154年——景帝三年,一舉就削了楚、趙、膠西三國的地方。于是吳王恐“削地無已”,就和濟南、菑川、膠東、膠西四國,及楚王戊,元王的孫。趙王遂,如意的兒子,文帝所封。同舉兵反起來了。

吳國的反謀,蓄了三十多年,一發起來自然聲勢浩大了。他下令國中,說:“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將;少子年十四,亦為士卒先。諸年上與寡人同,下與少子等皆發。”一共得了二十多萬人。又發了閩、東越兩國的兵。他移書諸侯道:“吳國雖貧,寡人節衣食用,積金錢,修兵革,聚糧食,夜以繼日,三十余年矣。凡皆為此……能斬捕大將者,賜金五千斤,封萬戶;列將,三千斤,封五千戶;裨將,二千斤,封二千戶;二千石,千斤,封千戶;皆為列侯。其以軍若城邑降者,卒萬人,邑萬戶,如得大將;人戶五千,如得列將;人戶三千,如得裨將;人戶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他封賜,皆倍常法。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寡人金錢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而有,非必取于吳,諸王日夜用之不能盡。有當賜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遺之。”

幸而有善于用兵的周亞夫,總算應時戡定。當時七國的兵,系吳楚兩國西攻梁;濟南、菑川、膠東、膠西四國,共攻圍齊;趙國也發兵入齊西界。漢景帝派將軍酈寄擊趙,欒布擊齊,太尉周亞夫擊吳、楚。吳、楚的兵最輕剽,難與爭鋒。梁國的都城睢陽(如今河南的商邱縣)被圍甚急,亞夫不去救,卻東北壁昌邑(如今山東的金鄉縣),遣輕騎出淮泗口,絕吳、楚糧道。吳、楚兵攻睢陽不克,攻亞夫軍又不勝,糧盡,只得退回。亞夫遣兵追擊,大破之。吳王逃到東越,給東越人殺掉。楚王戊自殺。濟南、茁川、膠東、膠西四國的王都伏誅。齊王將閭本和四國有謀,后來才后悔了,守城拒敵,到這時候,也懼而自殺。梁孝王武是景帝的同母弟。從此以后,漢朝就“摧抑諸侯,不得自治民補吏”,實權都在“相”的手里。武帝時,又用主父偃的計策,叫諸侯把自己的地方分封自己的子弟。從此以后,列國疆域更加狹小,漢初的封建就名存實亡了。周亞夫是周勃的兒子,也帶一點功臣系的臭味,所以后來畢竟不得其死。參看《史記·絳侯世家》。

【第三章】漢初的休養生息

功臣、外戚、宗室,三系的搗亂,都已講過,就可以講到漢初社會的建設方面了。要考察的情形,物質方面和精神方面都得注重的。精神方面固然要受物質方面的支配,物質方面也要受精神方面的支配。漢初社會的精神方面卻是怎樣呢?《史記》上說:

黎民得離戰國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無為。《呂后本紀贊》。

為什么有這種心理?請想一想。西周以前不必論,從春秋到戰國,中國實在經過五百年的長期戰爭;再加以秦朝的暴虐,再加以楚漢的紛爭。這時候,社會的狀況如何?如何不要發生這一種心理呢?

社會心理的力量是最大不過的。生于其間的人沒一個能不受它的鼓動,而且受其鼓動而不自知。

《漢書·孝文帝本紀贊》:孝文皇帝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車騎、服御,無所增益。有不便,輒弛以利民。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產也,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臺為?身衣弋綈,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帳無文繡,以示敦樸,為天下先。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因其山,不起墳。

又《食貨志》:孝惠高后時,百姓新免毒蠚,人欲長幼養老。蕭曹為相,填以無為,從民之欲,而不擾亂。是以衣食滋殖,刑罰用稀。及孝文即位,躬修玄默,勸趣農桑,減省租賦。而將相皆舊功臣,少文多質,懲惡亡秦之政,論議務在寬厚,恥言人之過失。化行天下,告訐之俗易……風流篤厚,禁綱疏闊,選張釋之為廷尉,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罰大省,至于斷獄四百,有刑錯之風。

孝文帝這種恭儉的君主,在歷史上卻也難得。功臣是最喜歡搗亂的,也能夠“論議務在寬厚”,更為奇怪。我說:這都是受了社會心理的鼓蕩而不自知的。《吳王濞傳》:“孝惠高后時,天下初定,郡國諸侯,各務自撫循其民。”當時的郡國諸侯,武人也不少。居然能如此,這個也是受社會心理的暗示,其效驗,居然“天下初定期……大城名都散亡,戶口可得而數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過萬家,小者五六百戶。后數世,民咸歸鄉里,戶益息。蕭、曹、絳、灌之屬,或至四萬,小侯自倍,富厚如之”(《史記·高祖功臣侯年表》)。

當時的政治受這種心理的支配。可考見的共有三端:其[一]是減輕人民的負擔:漢高祖初定天下,“輕田租十五而稅一”。文帝十三年,公元前167年。“除民之田租”。到景帝三年,公元前156年。才令民半出租,其間共有一十三年,沒有收過一文的田稅。這是中國歷史上僅有過一次的事。從此以后,田租是三十而稅一。其[二]是簡省刑罰,高祖入關,就和人民約法三章。其后蕭何定《九章律》,雖然沿用秦法,然而斷獄四百在實際上卻是簡省的。文景時代,又屢有減輕刑罰的舉動。詳見第八章第五節。其[三]是在政治上一切都守無為主義。所以賈生勸文帝“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興禮樂”,文帝就“謙讓未遑”。《史記本傳》。匈奴屢次入寇,從景帝以前,始終取防御主義。這種政策,高祖、高后、文帝、景帝四代相繼,共有六十六年。公元前206至公元前141年。它的效果便是:

《漢書·食貨志》:漢興,接秦之弊。諸侯并起,民失作業而大饑饉,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過半。高祖乃令民得賣子,就食蜀漢。天下既定,民亡蓋藏,自天子不能具醇駟,而將相或乘牛車……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間,國家亡事。非遇水旱,則民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盡滿,而府庫余財。京師之錢,累百巨萬,貫朽而不可較。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腐敗而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乘牝者,擯而不得會聚。守閭閻者食粱肉,為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為姓號,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誼而黜愧辱焉。

這個富力的增加,也總算得快的了。然而這種政治也有個弊病,便是(一)豪強之徒侵凌窮人,毫無制裁;(二)文化方面太覺黯然無色,所以激成武帝和王莽時的政治。且待下面再講。

【第四章】漢朝的武功

第一節 匈奴

秦漢時代,是中國國力擴張的時代。這是為什么?[一]戰國以前是分裂的,秦漢時代變做統一的大國。[二]去戰國時代未遠,人民尚武之風還在。[三]從漢初到武帝,經過七十的休養生息,富力也極充足。

從秦到清盛時,二千多年,中國“固定的領土”和“對外擴張的方向”,無甚變更。這個規模,是秦始皇開其端,漢武帝收其功,所以說雄才大略的,一定要數秦皇漢武。咱們現在要講漢朝的武功,因為匈奴是漢朝一個大敵,就從他講起。我在第一篇第六章第一節里,不是說過當時的匈奴,都是些“分散溪谷”的小部落,只有河套里的一個部落,稍為絕大么?這個部落便是秦漢時候的匈奴。當秦始皇時候,匈奴的單于喚做頭曼。秦始皇叫蒙恬去斥逐他,頭曼不能抵抗,只得棄河套北徙。到秦朝滅亡,戍邊的人都跑掉了,匈奴復渡河而南,仍舊占據了河套。這時候,匈奴國里又出了個冒頓單于,東擊破東胡,西走月氏,南并白羊、樓煩二王,又北服丁令等小國,這個丁令,在貝加爾湖附近。貝加爾湖,當時喚做北海。就并有如今的內外蒙古和西伯利亞的南部了。老上單于時,又征服西域。

他這時候,便把從前“分散溪谷”的小部落都并而為一,匈奴的統一事業到此時才算完成。所以《史記》上說:

自淳維以至頭曼,《史記》:“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維。”《索隱》引樂彥《括地譜》:“夏桀無道,湯放之鳴條,三年而死。其子力熏粥,妻桀之眾妾,避居北野,隨畜移徒,中國謂之匈奴。”這種話,靠得住與否,可以暫時不必管他。千有余歲,時大時小,別散分離,尚矣……然至冒頓而匈奴最強大,盡服從北夷,而南與中國為敵國。

然而他的人數畢竟不多。《史記》上先說“控弦之士三十余萬”,又說“自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則匈奴控弦之士,實在還不足二十四萬。既然“士力能彎弓,盡為甲騎”。那么,控弦之士之數,一定等于全國壯丁之數。老弱的數目,算他加兩倍,婦女的數目,算他和男子相等,也還不過百五十萬。(控弦之士)×2=老弱男子之數;控弦之士+老弱男子之數=男子之數;(男子之數)×2=匈奴全人數。所以賈生說“匈奴之眾,不過漢一大縣”。他所以強盛全由于:[一]游牧部落性質勇悍;[二]處塞北瘠薄之地,當然要向南方豐富之地發展。這是中國歷史上北狄之患公共的原因。

這時候,他所占據的地方,是“諸左方王將居東方,直上谷,如今直隸的蔚縣。以東接穢貉、朝鮮。右方王將居西方,直上郡,如今陜西的膚施縣。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單于之庭,直代、如今山西的代縣。云中”。如今山西的大同縣。

匈奴和漢朝的兵釁,起于公元前200年。以前只算得盜邊,這一次才是正式的交戰。韓王信既降匈奴,就引導他入寇,參看第二章第三節。高祖自將擊之,被圍于平城,在如今大同縣。七日乃解。于是用劉敬的計策:[一]奉宗室女翁主為單于閼氏,[二]歲奉匈奴絮、繒、酒、食物各有數,[三]約為兄弟,以和親。劉敬是個戰國的策士,戰國以前,本國人本和戎狄雜居的,用這種“婚姻”、“賂遺”的政策,以求一時之安或為欲取姑與之計的,是很多。劉敬還是這種舊眼光。然而這時候的匈奴,已經變做大國,不是前此雜居內地的小部落,暫時敷衍,將來就可以不戰而屈的。所以他這種政策,畢竟無效。從此以后,經過老上冒頓的兒子,公元前174年立。和軍臣老上的兒子,公元前161年立。二世,都和漢時戰時和,到伊稚斜軍臣的兄弟,公元前126年立。手里,形勢就一變了。

武帝和匈奴啟釁,事在公元前133年,用大行王恢的計策,叫馬邑人聶壹,陽為賣馬邑城誘匈奴單于入塞,伏兵三十余萬于其旁,要想捉住他。單于還沒入塞,計策倒泄漏了。從此以后兩國就開了兵釁。其中最有關系的有三次。一是公元前127年,衛青取河南地,開朔方郡,恢復秦始皇時的舊界。二是公元前119年,因為伊稚斜單于用漢降人趙信的計策,益北絕漠,要想誘漢兵到那里,趁他疲極而取之。漢朝便發了十萬——這是官發的,又有私員從馬,凡十四萬匹,運糧重的還在外——叫大將軍衛青、驃騎將軍霍去病,各分一半去打他。衛青出定襄,如今的和林格爾縣。

打敗了單于的兵,追到置顏山趙信城。趙信所造的。霍去病出代如今山西的代縣。二千余里,封狼居胥山,禪于姑衍,臨瀚海而還。置顏山、趙信城、狼居胥山、姑衍、瀚海,都應該在漠北,不能確指其處。從此匈奴遠遁,漠南無王庭。三是公元前121年,匈奴西邊的渾邪王殺休屠王降漢,漢朝就開了河西四郡。酒泉,如今甘肅的高臺縣。武威,如今甘肅的武威縣。敦煌,如今甘肅的敦煌縣。張掖,如今甘肅的張掖縣。從此以后,漢朝同西域交通的路開,匈奴卻斷了右臂了。參看下節。這都是武帝時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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