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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上古史(17)

今古文家說兵制的不同,是無可強合的。然則哪一家的話是呢?我以為今文家言是子托古改制的話,務要減輕兵役。古文家的話,是參考各種古書編成。論理,自然是今文家言文明;論古代的事實,怕還是古文家言相近些。請再看當時出兵的方法,《春秋繁露·爵篇》說:

方里而一井,一井而九百畝……方里八家,一家百畝……上農夫耕百畝,食九口,次八人,次七人,次六人,次五人;多寡相補,率百畝而三口。方里而二十四口;方百里者十,得二百四十口;方十里,為方百里者百,得二千四百口;方百里,為方萬里者萬,得二十四萬口;法三分而除其一,城池、郭邑、屋室、閭巷、街路、市、宮府、園囿、委圈、得良田方十里者六十六,十與方里這四個字,當作“與方十里者”五個字。六十六;定率得十六萬口;三分之,則各五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口。為大國軍三,此公侯也。天子地方千里,為方百里者百;亦三分一,定得田方百里者六十六,與方十里者六十六;定率得千六百萬口;九分之,各得十七萬七千七百七十七口,為京軍九,三京軍,以奉王家。

這個計算的方法,和《周禮》大異。

《公羊》宣十五年《何注》:“十井共出兵車一乘。”又昭元年注:“十井為一乘,公侯封方百里,凡千乘;伯四百九十乘,子男二百五十乘。”又哀十二年《注》:“禮,稅民不過什一,軍賦不過一乘。”《論語·學而篇》“道千乘之國”,《集解》引包咸說:“千乘之國者,百里之國也。古者井田,方里為井,井十為乘,百里之國者,適千乘也。”

案《孟子》說“天子之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又說“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趙注“萬乘……謂天子也。千乘……謂諸侯也。”則孟子之意,亦以為十井共出一乘。而《漢書·刑法志》卻說:

因井田而制軍賦;地方一里為井;井十為通;通十為成,成方十里;成十為終;終十為同,同方百里;同十為封;封十為畿,畿方千里。有稅有賦:稅以足食,賦以足兵。故四井為邑;四邑為丘;丘十六井也,有戎馬一匹,牛三頭;四丘為甸;甸六十四井也,有戎馬四匹,兵車一乘,牛十二頭,甲士三人,卒七十二人;干戈備具。是謂乘馬之法。一同百里,提封萬井,除山、川、沈斥、城池、邑居、園囿、術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四百匹,兵車百乘;此卿大夫采地之大者也,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里,提封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也,是謂千乘之國。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故稱萬乘之主。

他這種說法,是根據于《司馬法》的鄭玄注《論語》“道千乘之國”,見《周禮》小司徒疏。然《司馬法》又有一說,是:

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十為通。通為匹馬,三十家,士一人,徒二人。通十為成,成百井。三百家,革車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十成為終,終千井,三千家,革車十乘,士百人,徒二百人。十終為同,同方百里,萬井,三萬家,革車百乘,士千人,徒二千人。

鄭玄引他注《周禮》的小司徒。賈疏說:前說是畿外邦國法,甲士少,步卒多;后說是畿內采地法,甲士多,步卒少。

案照何休、包咸的說法,十井而出一乘,人多疑其太苛。然據《左傳》“昭十三年平邱之會,晉甲車四千乘。十二年傳,楚靈王曰:今吾大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三原注,依劉炫說。國各千乘是合楚國之車,奚啻萬乘?昭五年傳云,韓賦七邑,皆成縣也,因其十家九縣,長轂九百,其余四十縣遺守四千;是一縣百乘也。縣二百五十六井,是二井半出一乘,合晉國之軍又奚啻萬乘……昭元年傳,秦后子適晉,以車千乘,是大夫不必百乘也”。這一段,引用朱大韶《實事求是齋·經義司馬法非周制說》。所以十井而出一乘并不是沒有的事,不必疑心;所可疑者,照《春秋繁露》的說法,諸侯大國十六萬口之軍七千五百人,《繁露》說“三分之,則各五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口,為大軍三。”是說五三三三三口里出七五〇〇人為兵,不是說每一軍有五三三三三人。加以奉公家的一軍,共計萬人,是人民有十六分之一服兵役,而天子之國,共有一千六百萬口,而“為京軍九”,再加三京軍,以奉王家”,服兵役的,不過三萬人,未免太不近情。照《漢書·刑法志》所主的《司馬法》說,天子之國,有甲士三萬,卒七十二萬,而六軍不過七萬五千人。照鄭玄所引的一說,一封之地,提封十萬井,有人民三十萬家,而不過出車千乘,出兵三萬人。

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應當有三百萬家,而亦未聞有天子出兵三十萬之說;若仍照六軍計算,則三百萬家兵役的不過七萬五千人;恐怕古代斷沒有這般輕的兵役。種種計算,總之不合情理。我論古代兵制的,都誤于“兵農合一”之說,以致把全國的人民都算在里頭。我如今且引江永《群經補義》一則,以破這個疑惑。

說者謂古者寓兵于農,井田既廢,兵農始分,考其實不然……管仲參國伍鄙之制國以為二十一鄉:工商之鄉六,士鄉十五;公帥五鄉,國子、高子,各帥五鄉。是齊軍,悉出近國都之十五鄉,而野鄙之農不與也。五家為軌,故五人為伍,積而至于二千家,旅二千人,十五鄉三萬人為三軍。是此十五鄉者,家必有一人為兵。其中能者,五鄉大夫有升選之法,故謂之士鄉,所以別于農也。其為農者,處之野鄙。別鄙之法:三十家為邑,十邑為卒,十卒為鄉,三鄉為縣,十縣為屬,五屬各有大夫治之,令治田供稅,更不使之為兵……他國兵制,亦大略可考而知。如晉之始惟一軍,既而二軍,作三軍;又作三行,作五軍;既舍二軍,旋作六軍;后以新軍無帥,復從三軍。意其為兵者,必有素定之兵籍,素隸之軍帥;軍之漸而增也,固以地廣人多。

其既增而復損也,當是除其軍籍,使之歸農……隨武子云:楚國荊尸而舉,商農工賈,不敗其業,是農不從軍也。魯之作三軍也;季氏取其乘之父兄子弟盡征之;孟氏以父兄及子弟之半歸公,而取其子弟之半,叔孫氏盡取子弟,而以其父兄歸公。所謂子弟者,兵之壯者也;父兄者,兵之老者也;皆其素在兵籍,隸之卒乘者;非通國之父兄子弟也。其后舍中軍,季氏擇二,二子各一,皆盡征之而貢于公,謂民之為兵者盡屬三家,聽其貢獻于公也。若民之為農出田稅,自是歸之于君。故哀公云:二,吾猶不足……三家之采邑,固各有兵;而二軍之士卒車乘,皆近國都;故陽虎欲作亂,壬辰戒都車,令癸巳至;可知兵常近國都,其野處之農,固不為兵也……案所述管子的兵制,見《小匡篇》。

案《周禮》只有大司徒五家為比……小司徒五人為伍……和夏官序官之文相應。可以見得六鄉各出一軍,并沒遂以外亦服兵役之說。小司徒“乃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只說“以任地事而令貢賦,凡稅之事”。并無所謂乘馬之法;從杜預注《左傳》,才把他牽合為一,成元年作丘甲注。這是不足的。所以我說:兵農合一,不但春秋以后不然;就西周以前,也并沒這一回事。這是為什呢?因為古代的人民,總有征服者和被服者兩階級:征服之族,是居于中央,制馭異族的,是所謂“鄉”之民。被征服之族,是處于四圍,從事耕作的,這是“遂”以外之民。

前者是服兵役的,后者是不服兵役的。鄉民固然也種田,然而不過如后世兵的“屯田”,并不是全國的農夫,都可當兵;“當兵的”同“種田的”,也分明是兩個階級。和向來所謂的“兵農合一”的觀念,全不相同。天子畿內,雖有方千里的地方,服兵役的,卻只有六鄉,所以只出得六軍。諸侯的三軍、二軍、一軍,也是這個道理。春秋以前,列國的兵制,大概如此;所以出兵總不過幾萬人。戰國時代卻就不然了。試看蘇秦對六國之君的話。見《戰國策》和《史記》本傳。

燕:帶甲數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粟支數年

趙:同上、千乘、萬匹、同上

韓:同上

魏:武士二十萬,蒼頭二十萬,奮擊二十萬,廝徒十萬、六百乘、五千匹

齊:帶甲數十萬

楚:百萬、千乘、萬匹、粟支十年

所以這時候,坑降斬殺,動輒數十萬。這時候,大概全國都服兵役的。所以《孫子》說“興師十萬,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這分明是按《司馬法》方千里之地,提封百萬井,可得甲士三萬,卒七十二萬計算的。所以我說:《管子》這部書,可以代表春秋以前的兵制。造《周禮》的人,所根據的,就是《管子》一類的書;所以只說六鄉的人服兵役,并不說遂以外的人服兵役。《司馬法》這部書,定是戰國人所造。他習見當時的人,全國都服兵役,并不知道古人不然;卻把古代一部分人所服的兵役,分配到全國人頭上去,所以兵役便那么輕了。《春秋繁露》也犯這個毛病。明白這一層道理,便春秋以后兵制的變遷,也了如指掌了。

服兵役的年限,是從三十歲到六十歲。《白虎通·三軍篇》:“……年三十受兵何?重絕人世也。師行不必反,戰斗不必勝,故須其有世嗣也。年六十歸兵何?不忍并斗人父子也。”《王制正義》引《五經異義》、《禮》戴說、《易》、孟氏《韓》詩說并同。《古周禮》說:國中自七尺以及六十,野自六尺以及六十有五,皆征之。似較今文說加重。《鹽鐵論·未通篇》:“三十而娶,可以服戎事。”《后漢書·班超傳》班昭上書:妾聞古者十五受兵,六十還之。似乎把種田的年限,誤作服兵役的年限。參看下章第一節。

春秋時代兵制的變遷,《春秋大事表》的《田賦軍旅表》,可以參考。又《荀子·議兵篇》的話,很可以見得戰國時代列國兵力的比較,也可以一看。春秋戰國時代兵制的變遷,還有一端,可注意的。便是春秋以前,還注重于車戰;到戰國時代,便漸漸趨重于騎兵。所以蘇秦說六國的兵,都有騎若干匹的話。這個原因,大約由于前世地廣人稀,打仗都在平地,到后來地漸開辟,打仗也漸趨于山險地方的原故。《春秋大事表·春秋列國不守關塞論》參看。晉魏舒的“毀車崇卒”,《左傳》昭元年。是其起源,到趙武靈王胡服騎射,這個主義就大昌了。

第六節 法律

中國的法律,在世界上居四大法系之一。他的起源、成立、發達、變遷,自然很有研究的價值。但是要研究中國法律的,先得明白一種道理。古人總說什么“尚德不任刑”,又說什么“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論語·為政篇》。又說什么“有虞氏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為僇而民不犯。”《史記·孝文本紀·除肉刑詔》。又說“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左傳》昭六年《晉叔向詔鄭子產書》。后人給這許多話迷住了,都以為刑是衰世之物,到了衰世才有的。這種觀念,于法律的起源,實在大相違背。

無論什么社會,最初時代,總是“禮治主義”。因為古人知識簡單,沒有“抽象的觀念”,一切事情,應當如何,不應當如何,只得逐條做“具體的規定”。古人有句口頭話,“出于禮者入于刑”。所以“禮”就是“法”。既然要逐事為具體的規定,自然弄得非常麻煩。所以古代的禮是非常麻煩的;就是古代的法,也是非常麻煩的。以為治世可以沒有刑罰,就可以沒有法律,是大錯了的。

然則古代的法律,是什么東西呢?

《禮記·王制》:司徒修六禮以節民性,明七教以興民德,齊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下文說“六禮:冠、昏、喪、祭、鄉、相見。七教:君臣、父子、兄弟、夫婦、長幼、朋友、賓客。八政:飲食、衣服、事為(《注》:謂百工技藝也)、異別(《注》:五方用器不同也)、度、量、數(《注》:百十也)、制(《注》:布帛幅廣狹也)。”

《周禮》:大司徒以鄉八刑糾萬民:一曰不孝之刑,二曰不睦之刑,三曰不姻之刑,四曰不弟之刑,五日不任之刑,六曰不恤之刑,七曰造言之刑,八曰亂民之刑。又大司寇“以五刑糾萬民:一曰野刑,上功糾力;二曰軍刑,上命糾守;三曰鄉刑,上德糾孝;四曰官刑,上能糾職;五曰國刑,上愿糾暴。”這種刑,也和禮無甚分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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