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古史(14)
- 中國通史:雙色典藏版
- 呂思勉
- 4951字
- 2015-07-17 15:35:29
再進一步,要扶持同族的人,叫他都不失掉固有的位置,就有所謂“興滅國、繼絕世”之法。《尚書大傳》說:
古者諸侯始受封,則有采地:百里諸侯以三十里,七十里諸侯以二十里,五十里諸侯以十五里。其后子孫雖有罪黜,其采地不黜;使其子孫賢者守之,世世以祠其始受封之人。此之謂興滅國,繼絕世。《路史·國名紀》四。
他們同族不但都有分地,而且一有分地,就是互相扶持,叫他永久弗失。當時的貴族社會,有如此“精密”、“廣大”、“持久”的組織,平民社會,如何同他對抗呢?無怪“階級制度”要持續至數千年之久了。
然則這種制度,到后來是怎樣破壞掉的呢?這個仍出于“貴族團體自身的破裂”。古人論封建制度的說得好,做了皇帝,分封自己的弟兄子侄,出去做諸侯王。初封出去的時候,是親的;隔了幾代,就是路人了。怎不要互相猜忌?況且有國有家,原是利之所在,怎叫人不要互相爭奪?況且初行分封制的時代,總是地廣人稀;得了百里、七十里、五十里的地方。四面八方,憑著你去開辟,總不會和人家觸接。到后世就不然了。你要開拓,就得要侵占人家的地方,怎不要互相沖突?互相沖突就總有滅亡的人。諸侯相互之間是如此,卿大夫相互之間也是如此,譬如晉國的六卿,互相吞并。所以古代的封建,是奪了異族的地方來分給自己的人。到了后世,便變做自己的“伯叔兄弟”,或者是“母黨”、“妻黨”的人,互相爭奪。爭奪之后,喪失產業的,便做了平民。少數的人所兼并的土地愈多,就喪失土地變做平民的人亦愈多。那么,古代的階級社會就漸漸地崩壞而變為平民社會了。所以古代做官的人,都是所謂“世卿”,到后世卻變做了“游士”。古代當兵的人,都是所謂“士”之一族,到后世卻漸漸普及于全國的人,都是這一個道理。見后。
第二節 封建
古代社會的階級制度,既然明白,就可以進而觀古代的“封建制度”了。
用后世人的眼光看起來,封建的諸侯,和不世襲的命官,是大相徑庭的。在古代的人看起來,卻沒有什么根本上的區別。為什么呢?外諸侯有分地的,內里的公卿大夫也是有分地的;其或治民,或不治民;或世襲,或不世襲;不過因所處的地位不同漸漸的生出區別來,根上的觀念總是一樣——就是把一定的土地,分給同宗族的人。——所以古人說起“官制”或“封建制度”來,總是把外諸侯和內里的公卿大夫連類并舉。
《王制》:王者之制祿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士、中士、下士,凡五等。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合于天子,附于諸侯,曰附庸。天子之三公之田視公侯,天子之卿視伯,天子之大夫視子男,天子之元士視附庸。制農田百畝。百畝之糞:上農夫食九人,其次食八人,其次食七人,其次食六人,下農夫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祿以是為差也。諸侯之下士,視上農夫,祿足以代其耕也;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卿四大夫祿,君十卿祿;次國之卿,三大夫祿,君十卿祿;小國之卿,倍大夫祿,君十卿祿。
《孟子·萬章》下篇,載孟子答北宮錡的問,說:“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和《王制》“公侯伯子男凡五等”異。又說“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則和《王制》似異實同。又《孟子》說:“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王制》說:“諸侯之下士視上農夫”,也小異。其余都同。又《春秋繁露》說:“附庸:字者方三十里,名者方二十里,人氏者方十五里。”較《孟子》、《王制》為詳。《孟子》記北宮錡的問,明說所問的是“周室之班爵祿”。《春秋繁露》也明說所說的是周制。至于《王制》,則《白虎通·爵篇》說:“爵有五等,以法五行也;或三等者,法三光也……質家者據天,故法三光;文家者據地,故法五行。含文嘉曰:殷爵三等,周爵五等,各有宜也。《王制》曰:王者之制祿爵,凡五等,謂公侯伯子男也。此據周制也。”更明說他是周制。《白虎通》又說:“殷爵三等,謂公侯伯也……合,子男從伯……或曰合從子……地有三等不變……令公居百里,侯居七十里……”又《王制正義》:“《禮緯含文嘉》曰:殷正尚白,白者兼正中,故三等。夏尚黑,亦從三等。”那么,五等之爵,是周所獨有的。
至于古文家的說法,卻和今文家不同。他們雖也說周爵五等,而說封土則大異。案《周官·大司徒》說:
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其食者半。諸侯之地,封疆方四百里,其食者叁之一。諸伯之地,封疆方三百里,其食者叁之一。諸子之地,封疆方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諸男之地,封疆方百里,其食者四之一。
鄭玄注《王制》說:
此地殷所因夏爵三等之制也……《春秋》變周之文,從殷之質,合伯子男以為一,則殷爵三等者,公侯伯也;異畿內謂之子。周武王初定天下,更立五等之爵,增以子男;而猶因殷之地,以九州之界尚狹也。周公攝政,致大平,斥大九州之界;制禮,成武王之意;封王者之后為公,及有功之諸侯:大者地方五百里;其次侯,四百里;其次伯,三百里;其次子,二百里;其次男,百里。所因殷之諸侯,亦以功黜陟之。其不合者,皆益之地為百里焉。是以周世有爵尊而國小,爵卑而國大者。惟天子畿內不增,以祿群臣,不主為治民。
鄭氏此說,羌無證據,征諸古書,又實在沒有這么一回事,《東塾讀書記》卷七,有一條論此事甚核。所以就相信《周禮》的人,也不敢說他曾經實行。所以實在未敢贊同。
但是實際上,封地的大小,也并沒有什么爭辯頭。為什么呢?無論“百里,七十里,五十里”,“五百里,四百里,三百里,二百里,百里”,總不過是一種制度。無論什么制度,行的時候,總不能沒有差池;何況封建?初封的時候,就算是照定制的,到后來或擴充,或侵削,也總是事實上的問題。況且封建總不過是施之于一部分之地。一朝之興,不過于實力所及之地滅掉舊國,封建自己的宗族;其余的地方,總是因循其舊的。那么,焉得有整齊劃一的制度呢?
天子和諸侯的關系,經傳上所說,咱們也且把他寫在下面,但是這種制度,也未必完全實行。就行之也未必能久,這也是無待于言的。
第[一]是管轄上的關系。《王制》說:
千里之外設方伯:五國以為屬,屬有長;十國以為連,連有帥;三十國以為卒,卒有正;二百一十國以為州,州有伯。八州:八伯,五十六正,百六十八帥,三百三十六長。八伯各以其屬,屬于天子之老二人;分天下以為左右,曰二伯。
天子使其大夫為三監,監于方伯之國,國三人。
《鄭注》二伯,說“《春秋傳》曰:自陜以東,周公主之,自陜以西,召公主之”。《公羊》隱五年傳文。則鄭氏雖以此為殷制,也以為周朝亦是如此。又武王滅商,使管叔、蔡叔、霍叔為三監,《王制》這所說的,也明是周制。鄭氏以《王制》多為殷制,又或以為夏制,都以其和《周禮》不合,勉強立說的,不足為據。
第[二]是往來交際的關系。《王制》說:
諸侯之于天子也,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天子五年一巡守:歲二月東巡守,至于岱宗,祡,而望祀山川;覲諸侯;問百年者就見之;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命市納賈,以觀民之所好惡,志淫好辟。命典禮,考時月正日,同律,禮樂制度衣服正之;山川神祇,有不舉者為不敬,不敬者君削以地;宗廟有不順者為不孝,不孝者君絀以爵;變禮易樂者為不從,不從者君流;革制度衣服者為畔,畔者君討;有功德于民者,加地進律。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東巡守之禮。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南巡守之禮。十有一月北巡守,至于北岳,如西巡守之禮。歸假于祖禰,用特。
《王制》這一段,全根據于《尚書·堯典》偽古文分為《舜典》。和《白虎通·巡守篇》所引的《書大傳》,想必是今文書說。
又《白虎通》:“因天道時有所生,歲有所成,三歲一閏,天道小備;五歲再閏,天道大備;故五年一巡守。三年,二伯出述職黜陟;一年物有所終始,歲有所成,方伯行國;時有所生,諸侯行邑。”《公羊》隱八年《何注》,也說“三年一使三公黜陟,五年親自巡狩”。桓元年《注》,“故即位比年,使大夫小聘,二年使上卿大聘,四年又使大夫小聘,五年一朝”。則又與王制不同。這都是今文家說。
至古文家說,卻又不同。案《周官·大行人》:
邦畿方千里,其外方五百里,謂之侯服,歲壹見,其貢祀物;又其外方五百里,謂之甸服,二歲壹見,其貢嬪服;又其外方五百里,謂之男服,三歲壹見,其貢器物;又其外方五百里,謂之采服,四歲壹見,其貢服物;又其外方五百里,謂之衛服,五歲壹見,其貢材物;又其外方五百里,謂之要服,六歲壹見,其貢貨物;九州之外,謂之蕃國,世壹見,各以其所寶貴為摯。王之所以撫邦國諸侯者:歲徧存;三歲徧省;五歲徧省;七歲屬象胥,諭言語,協辭命;九歲屬瞽史,諭書名,聽聲音;十有一歲,達瑞節,同度量,成牢禮,同數器。修法則;十有二歲,王巡守殷國。
又《左傳》昭十三年:
歲聘以志業;間朝以講禮;再朝而會以示威;再會而盟,以顯昭明。
許慎《五經異義》以今文說為虞夏制,《左傳》所說為周禮;賈逵、服虔以《左傳》所說為天子之法;崔氏以為朝霸主之法。鄭玄則以為五年一小聘,比年一大聘,三年一朝,是晉文霸時所制。虞夏之制,諸侯歲朝;而虞五年一巡守,夏六年一巡守。《周禮》所說,是周制;《左傳》所說,不知何代之禮。均見《王制正義》。又《王制疏》引《五經異義》:“《公羊》說:諸侯四時見天子及相聘,皆日朝……卒而相逢于路曰遇。古周禮說春曰朝,夏曰宗,秋曰覲,冬曰遇(案見《周官·大宗伯》),許慎……從《周官》說,鄭駁之云……朝通名,如鄭此言,《公羊》言其總號,《周官》指其別名。《異義》,天子聘諸侯,《公羊》說:天子無下聘義,《周官》說:間問以諭諸侯之志,許慎……從《周官》說,鄭無駁,與許慎同也。”
又《孟子·告子篇》“天子適諸侯曰巡守,諸侯朝于天子曰述職。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梁惠王》篇:“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所守也。諸侯朝于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夏諺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為諸侯度”。以為晏子之言。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養老尊賢,俊杰在位;則有慶,慶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蕪,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讓。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以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白虎通·考黜篇》說:“諸侯所以考黜何?王者所以勉賢抑惡,重民之至也。《尚書》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下文臚列黜陟的辦法,更為詳細。怕和《王制》所載,同是一種空話,未必真能實行的。
第三節 官制
至于內爵,則是以公、卿、大夫,分為三等的。所以《白虎通》說:“公卿大夫何謂也?內爵稱也。”又說:“內爵所以三等何?亦法三光也。所以不變質文何?內者為本,故不改內也。”這是說商朝內外爵皆三等;周朝改商朝的公一等,侯一等,伯子男一等,為公,侯,伯,子,男凡五等。至于內爵則不改。這是天子之制至于諸侯,卻是《王制》所說“上大夫卿,《白虎通》引少一個卿字,然而《白虎通》只說“諸侯所以無公爵者,下天子也”。沒有說諸侯無卿爵,則其以上大夫為卿可知。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所以《白虎通》引這句話,又說明道:“此謂諸侯臣也。”
設官的數目,則是以三遞乘的。《王制》說:“天子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昏義》同。《北堂書鈔》卷五十引《五經異義》、《今尚書》夏侯、歐陽說亦同。又說明其故道:“凡百二十,在天為星辰,在地為山川。”《白虎通》說:“凡百二十官,下應二十子。”《御覽》引《尚書大傳》說:“古者三公,每一公,三卿佐之。每一卿,三大夫佐之。每一大夫,三元士佐之。”《白虎通》同。鄭玄注《王制》說這是夏制,他是據著《明堂位》“有虞氏官五十,夏后氏官百,殷二百,周三百。”把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加起來,得百二十之數;抹掉二十,單說一百,合于古人“舉成數”的例;所以如此說法。然而《明堂位》這篇書,本來不甚可信,前人疑之者甚多。鄭注《明堂位》說:“周之六卿,其屬各六十,則周三百六十官也;此云三百者,記時冬官亡矣。”已經穿鑿得不成話。又說:“以夏殷推前后之差,有虞氏官宜六十,夏后氏官宜百二十,殷宜二百四十,不得如此記也。”可見他也有點疑心。案《春秋繁露》說:天子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之外,又有二百四十三下士,合為三百六十三,法天一歲之數。周官三百六十,恐不是像《周官》所說的。周六官,其屬各六十,見天官小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