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是鐘靈毓秀之地，這一點(diǎn)，任何人都知曉。

千年之后的謝小滿并沒有到過黃山，但這一世，她卻有充足的時間飽覽這里的風(fēng)景。

與千年后摩肩接踵的旅游圣地不同，這時的黃山儼然更像是一處仙境，人跡罕至。

在山上住了快半年，除了郭璞和香蘭之外，謝小滿攏共只見到了三個外人。其中兩個是樵夫，另外一個，是郭璞的訪客。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時過。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

并不算好聽的歌聲有點(diǎn)影響山容山貌，旁邊的小松鼠都被這歌聲嚇到，急忙扔掉手中的松塔，嗖的從松樹上跳下逃跑了。

能唱《蘭花草》這種歌的，自然是謝小滿。

她扛著一把斧子，晃晃悠悠的走來，毫無人家黛玉葬花帶月荷鋤的美感，反而因?yàn)榇蟛搅餍嵌@出幾分豪放來。

眼見著小松鼠拖家?guī)Э诘谋粐樑埽x小滿不但不害臊，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好在山中無人煙，否則真要以為這家伙又恢復(fù)了之前癡呆的樣子了。

來到一株大樹前，謝小滿也不著急伐木，而是倚著它坐了下來。一邊抹汗，一邊嘆息道：“樹兄樹兄，你莫要怪我。我也知道萬物都有靈性，但循環(huán)往復(fù)是自然之理，即便我不砍你，再過百年千年，你也是要化作春泥的。一年兩年與百年千年，真正的看過去，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我砍你是為了做柴火，給郭璞那個家伙煉丹用。物化物化，說到底，腐爛成泥和變成柴火，應(yīng)該也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嘛。”

伸手拍了拍樹干，謝小滿安慰完畢，虎虎生風(fēng)的揮動斧頭來。

她深諳自然之理，伐木的時候并不只圖方便，撿樹上細(xì)小的枝椏來伐，而是只要砍，就砍整個一株樹。

雖然這樣要耗費(fèi)不知幾倍的時間和體力，但畢竟不會導(dǎo)致更多樹木的死亡。

郭璞說，修道之首，就是惜命。珍惜自己的命，也珍惜世間萬物的命。

其實(shí)黃山這種地方，樹林茂密，真要是尋常人生活，根本不需要砍柴，在山間遛彎時隨手撿一些枯枝敗葉，就已經(jīng)足夠生火了。

但煉丹就不同了。

煉丹需要柴火的品質(zhì)高，十年以上松木最佳，里面的松油相當(dāng)于催化劑，能夠使煉丹的時間大大縮短，而且連丹藥的質(zhì)量都可以提升一些。

枯枝敗葉，以及細(xì)小的枝干，用來引火還行，真正煉制的時候就不宜使用了。

只是黃山這個地方，土質(zhì)肥厚，十年以上的松木便已然有謝小滿合抱粗細(xì)，想要砍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昨天，謝小滿就在努力的砍這棵樹，努力了大半天，也只將將完成了三分之一。

不過謝小滿并不著急，在黃山這種地方住著，沒有世事紛擾，就很那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一天、兩天，更像是一種約定俗成的概念，對謝小滿來說，卻已經(jīng)缺少實(shí)際的意義了。

一下下的揮動斧頭，謝小滿雙臂的肌肉緊繃著。

她比半年前長高了不少，身體也精壯起來，向運(yùn)動活力型少女發(fā)展著。

山中無人，她也不必去管他人看法，就經(jīng)常扎著馬尾出門。這時候砍樹，馬尾就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咚——咚——”

在這里半年，謝小滿幾乎也砍了半年的樹。她覺得，自己幾乎開始對這個聲音上癮起來。

這樣的聲音，有生命的挑動和韌性，彷如人所擁有的脈搏。

實(shí)在讓人著迷。

而這種感觸，是后世用電鋸吱吱啦啦的方式，感覺不出的。

修道就必然會善感，更何況她謝小滿原本就是善感之人。

“拔蘿卜~嘿！拔蘿卜~嘿呦嘿呦拔蘿卜~小朋友~快快來~快來幫我們拔蘿卜……”

伴隨著砍樹極豐富的節(jié)奏感，謝小滿這個家伙竟然莫名其妙的唱起了拔蘿卜。

遠(yuǎn)處，站在一棵樹上理羽毛的小鳥被這雄渾有力的歌聲驚到，張開嘴忘了動作。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空山伐木聲。

“順山倒嘍！”

千年之后的謝小滿也住在林區(qū)，這句話還是她從長輩嘴里聽來的。

據(jù)說樹倒之前，這句話是必須要喊的，一來是驚醒旁邊可能存在的人，以免旁人被倒下的樹砸到；二來，這也是一種對自然的敬畏。

林區(qū)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傳說，謝小滿就曾經(jīng)聽說，有人在山上出言不諱，對百年的老樹嗤之以鼻。于是伐木的歸途上，一條錐形枝干毫無預(yù)兆的從天而降，將這人刺了個對穿，當(dāng)場身亡。

那時候的謝小滿，不知道這事情真實(shí)與否，又是否只是巧合。但她喜歡看到人對自然的敬畏，所謂天人合一，這“天”字所指的，又哪里僅僅是頭頂上的一片。

至于如今，她能夠感知到這些樹木的靈性，就更加不會視它們于無物了。

大樹哄然倒下，散向四方的枝葉，將周遭其他樹木的枝干也打折幾分。

謝小滿先來到樹尖附近，用斧頭將所有的側(cè)枝都去除了，砍成臂展長短，用麻繩扎了起來。

天色已晚，已到了日暮西山之時，山間漸漸籠罩起一層霧氣，縹緲的不似凡間。

今天是沒有辦法處理這棵樹的主干了，不過不著急，一切都可以慢慢來。

深吸了一口濕潤的泥土氣息，謝小滿心滿意足的將斧頭重新插回腰間，將整理好的一捆柴火扛在肩上，高歌著往回走去。

“轉(zhuǎn)眼秋天到，移蘭入暖房。朝朝頻顧惜，夜夜不能忘。期待春花開，能將夙愿償。滿庭花簇簇，添得許多香……”

其實(shí)人間世事，實(shí)在太過難料。就像這首幾乎所有國人都會哼唱的《蘭花草》，又有幾人知道，是胡適之寫的歌詞呢？

這世間上，縹緲的，又何止是仙途……

如果以后自己不能成仙，又修煉不成高深的法術(shù)。不如就做個樵夫，賣松木給修道者煉丹，也是個不錯的致富之路。

謝小滿毫無上進(jìn)心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