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葉威年功夫了得又深諳術(shù)法，宮內(nèi)守備相較其他王族貴胄薄弱得多，這也正彰顯蜀中第一霸主對己身實力的自信與底氣。

守備薄弱意味著行動相對自如，可即便如此，觀盡王圖宮殿全景的計劃，還是留在了踏著露水夜行的時候。

暮色如網(wǎng)從天而降，只剩夜風(fēng)微微來往。

深更半夜最易行偷雞摸狗之事，雖然這只是個掩耳盜鈴的想法。

離子時的梆子還剩一個時辰，我與葉璟卻早早隱了氣息躲在大殿琉璃頂上觀望。

孫家大院那來歷不明的無面人似春雨般細而無聲地潛入王宮，高手云集的宮里卻無一人察覺。

葉璟對其警覺非常，我卻坦蕩甚至期待。此獠底細不清不楚，對我卻有些莫名的吸引力。這吸引力仿若與生俱來，喜悅兼?zhèn)鋺n傷，內(nèi)斂雜糅外放，形容不出的矛盾。

天地靜謐，萬物昏暈，只得一輪冷月借著薄云的衣裳流轉(zhuǎn)不休。

是誰曾對月歧視，永不分離？

葉璟推了推發(fā)愣地我，抬手指向前方。遠處，一團黑云正馱著無面男，落到正殿后方?jīng)鐾?nèi)。

“來。”無面男說道。

我與葉璟相視一眼，毫不猶豫躍下，掩面凝個禁制困住巡夜護衛(wèi)走了過去。

滅掉的石燈騰起絲絲青煙，黑漆漆的涼亭被一塊發(fā)著紅光的晶石點亮。遠遠望去，晶石平滑如鏡的那面現(xiàn)出些畫面。畫面中依稀可辨的，是那只撞入圣桃的黑貓身影。

赤紅如火的煉獄之中，它渾身戰(zhàn)栗縮成一團，烏黑如緞子的毛發(fā)油膩而焦枯。不知怎的，我心頭一緊，一把奪過那晶石癡癡望著那黑貓，眼眶酸痛，差點流下了淚。

我望著無面人：“我記得你喚它梟兒。”

無面人頜首，伸手摸了摸鏡中貓兒身影，一字一頓認真道：“她是我女兒。”

“那……你是貓妖？”我見縫插針探問道。

無面人搖頭，空蕩蕩的兜帽內(nèi)似乎兜不完的無奈，他好像在自言自語，絮絮叨叨道：“前些時日與她說的那些話，竟忘了？”

其實我聽見了，卻沒搭腔，實則暗自思忖。

閬中永夜結(jié)束后，卻有與之會面交談的影響，不過，只要費神去回憶那些畫面那些話語，腦子里就跟結(jié)了面疙瘩似的，糊成一坨。

我狠狠甩了兩甩頭，也暗暗嘀咕：“到底說了些什么，怎么想不起來。”

無面人不動聲色望著我，喃喃道：“那些人連記憶都做了手腳么……”

我料想這話一定與我有關(guān)，正想問他嘀嘀咕咕碎什么嘴，葉璟卻沉不住氣的開了口。

他腰身挺得筆直，向前踱上兩步，正好擋在我與無面人中間，抱拳恭敬道：“閣下傳音讓我們深夜前來，就是為了看那貓兒影像？”

無面人先是愣了一愣，轉(zhuǎn)而哈哈大笑：“有意思，月老紅繩連著仙元，就連靈解神散都可緣聚于此！哈哈！當真好得很！”

葉璟蹩眉，語氣明顯強硬起來：“子時已過大半，身為世子，我并未追究你的來歷以及擅闖王宮的罪責(zé)，已然仁至義盡。畢竟，孫家大院那一劍是你手下留情，故意避開要害留我性命。你我素?zé)o交情，既不為情分便是為利益。說吧，錢財也好，其他物什也罷，若能交換躲避天界巡視求得阿塵暫留人界之法，一切皆可商量。”

無面人聽后撫掌大笑：“若我要你永遠消失為代價呢？”

葉璟啞然。

半晌，他面上尬意散去，從容道：“肉身消失若能得道成仙，倒也方便我與阿塵長相守。倘若閣下持著這個善意的目的，那么過程再痛苦煎熬，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無面人早知葉璟此著，話里有話調(diào)笑他，道：“世子今生倒是沾染人間俗塵，果真大不相同。懂得知進退，卻是好事一樁！”

葉璟抱拳，微笑著略略作揖。

眼瞅著他們一言一語沒個結(jié)果，我在旁邊憋得受不了，急急打斷這老嫗裹腳布般綿長的對話：“你們都少啰嗦兩句，認真提條件，認真聽條件，彼此都認真解決問題才是啊！”

無面人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拍了拍我的頭，聲音柔和嘆道：“阿塵仍是那躁脾氣，你說什么，都依你吧。”

我往后一縮，躲開他的手，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昵之舉惹得倒吸一口涼氣。

葉璟斜眼瞟我，嘴唇緊抿，一副叫破奸情的模樣。我被他這架勢煞到，心中吃了一癟，鼻子卻聞到無形酸醋味。

無面人將我手中端著的晶石拿走，幽幽道：“這晶石所顯之地，并非無間地獄，而是地坤真人煉出的圣桃幻境。圣桃以葉氏先祖之血灌溉，存在鰲山地坤手中十數(shù)年。加之地坤術(shù)法高深冶煉，故能以王圖子孫之血喚醒，將妖物鎖入圣桃幻境之中囚禁。圣桃飲過葉氏先祖之血，自然懷人族悲憫之心，亦能分善惡之靈。所以，閬中作惡的骨女妖物已然被圣桃之焰焚為粉末，而我的梟兒，卻有一絲生機。”

葉璟道：“閣下的意思，是否讓我與阿塵將梟兒從圣桃救出？”

無面人頜首：“正是。”

“閣下女兒本性純善，為救在下舍身撞入，在下絕不會坐視不理！可圣桃已交還掌門師尊……我明日便啟程去鰲山想掌門師尊借！”葉璟道。

“能借出是最好，地坤老頑固若不愿行這方便，你又當如何？”

“師尊豁達慈悲，絕非頑固之徒！”葉璟正色道。

無面人冷笑一聲沒有理他，卻遞給我一串黑色珠串：“也罷，你們記住，任何圣器內(nèi)置幻境，既然有收服鎖住精怪仙魔之入口，便定有靈氣相對潰散薄弱之出口。若你們‘借’不到圣桃，便拿著這珠串去無燈小徑。那里屬三界夾縫，可避開天界耳目。到時候，用這黑珠串賄賂庸冥道的小官，他自會燃起青燈帶你們?nèi)ヨ妹扃R那處，打開通向圣桃幻境入口。”

我納悶，無面人完全知曉來去之法，為何多此一舉拜托我與葉璟，遂問道：“瞧你樣子也不弱，為何不自己去無燈小徑救女兒？”

無面人道：“無形之人亦無仙元鎮(zhèn)守，三界夾縫暗靈涌動，我無形無貌，無法在那里久滯，況且……”他頓了頓，繼續(xù)道：“況且，我們本就是利益交換，我借你們之力得到我想要的，你們也借我的閱歷得到你們要的。”

我點頭同意。

無面人輕拍我肩幾下，這才喚來黑云欲要離開。

大約是愛女心切，臨了竟為我們錦上添花：“凡事不可躁進，庸冥道小官不是那么好對付的，阿塵，你好好保護自己。還有，那小官執(zhí)掌的青燈可助力凡人修行，要與不要需得智取，萬不可硬來。”他頓了一頓：“若你喜歡葉璟這樣的，我倒愿意退上一步，以我的方式讓你們在一起，而不被天界所擾。”

葉璟臉色已經(jīng)很不好看：“為何要你退一步？為何要你以你的方式讓我們在一起？”

無面人沒有理會他，走了。

葉璟盯著我，額上青筋突顯，似乎在等我解釋些什么。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懶得看他。

目送無面人離開，葉璟解了禁制，招呼也不打一個，便冷著臉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回了自己寢殿。

不知道這人又端什么架子吃什么飛醋，神經(jīng)病。

我一躍至屋頂借著微黃月色，摩挲著那串黑珠子，有些莫名悵然與酸楚之感，蕩漾至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