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間，舊夢如煙。

周身漆黑一片，隱隱青山，遍地華彩全都消失不見。

有人在我耳畔輕嘆，黑菩提，我是你的黑菩提。

寒光閃現(xiàn)，腹間似被利刃斬?cái)唷?

我猛然坐起，只手撐榻，額間早已被滲出的汗珠浸染。

原來只是夢。

“你醒了？”

房中銀鈴叮咚，燭火處踱出彩衣少女。

“喏，喝水。”遞水的纖細(xì)腕子上套著一只垂墜的翠綠鐲子，襯得麥色的肌膚愈發(fā)暗。

我笑笑接過茶盞：“你是加茉衣吧？小姑娘素日需得注意，莫要再在毒日頭子里行走，曬黑了不好恢復(fù)。”

加茉衣歪著腦袋，一臉防備：“為什么？殷大娘說，身體康健便是萬福。再說了，我們黑彝姑娘才不比中原女子那般見不得光，曬黑了又如何？”

對待這樣?jì)尚U未經(jīng)世事的姑娘，我一向十分真誠：“美玉需得青蔥皓腕方能顯現(xiàn)其通透，若姑娘皮子再白嫩些，倒是與美玉相得益彰，必定更加?jì)汕慰扇恕Ｒ溃凶涌蓪∧w勝雪的女子毫無招架之力。”

加茉衣眼睛一亮，輕輕一躍至榻邊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空茶盞，問道：“是嗎？我聽寨子里的老人們說，中原男人對美人的評價(jià)佐不過美目流轉(zhuǎn)膚若凝脂，纖腰堪堪一握，身姿似柳蓮步生花。看來，都是真的。”

我一笑：“姑娘有心上人了？”

加茉衣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要嫁給葉璟。”

“什么？”我大驚。

加茉衣皺起眉頭：“怎么？你不高興嗎？難道你也瞧上了葉璟哥哥？不過……我們可以公平競爭的！”

我連忙搖手：“不不不，若姑娘與葉璟惺惺相惜，葉璟便是你的。我只是覺得，依照姑娘爽直的性子，鐘情葉息的可能性會更大。”

“呸！我才不會喜歡那個(gè)討厭鬼！”

“為何？你們很熟？”

“呸！我才不要跟這種人很熟呢！”

“……”

加茉衣見我不吱聲，便絞著衣角說道：“我說了原因，你可不許告訴別人，葉璟哥哥也不行！”

我不動聲色地點(diǎn)點(diǎn)頭。

加茉衣卻突然親昵地挽住我的手：“阿姐，我打第一眼就討厭那個(gè)玲華。雖然她也沒有惹本姑娘分毫，可我就是知道，這個(gè)女人定是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要纏住葉息，而葉息居然也毫不避諱。這不，就為玲華一丁點(diǎn)小傷，葉息到現(xiàn)在還杵在她歇息的屋子里。我方才過來的時(shí)候，他們屋里的燭火搖搖曳曳，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羞死人的事呢！在我們黑彝，就算是相情相悅，也得先敞敞亮亮的在姑娘房說說話，絕不可能閉在屋內(nèi)偷偷摸摸。彝家姑娘雖熱烈大膽，卻也與中原女子一般恪守名節(jié)。他們倆、他們倆不知羞！”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所以，你才會喜歡一天也沒一句話的葉璟？”

加茉衣認(rèn)真地想了想：“也不全是。”

“那是為何？”

加茉衣撅了撅嘴，說了句讓我啼笑皆非的話：“因?yàn)槿~璟不搭理我！正是因?yàn)樗淮罾砦遥也庞X得有趣。他模樣生的好，為人氣度也好，不愛說話便不愛說話吧，反正我話多，正好配他！”

我憋著笑，不敢告訴加茉衣葉璟的缺牙有多么滑稽，只得拼命點(diǎn)頭：“你講的對，男人羅里吧嗦確實(shí)討厭，放眼望去，沒有比葉璟更嫻靜俊俏的小阿哥了。”

加茉衣抿嘴一笑：“阿姐，葉璟這樣好，你可不準(zhǔn)動心和我搶哦！”

“好好好，不搶，那便勞煩妹子再遞杯冷茶給我潤潤喉吧。”

加茉衣跳下榻：“那你發(fā)誓，永遠(yuǎn)不會喜歡葉璟，永遠(yuǎn)不和我搶。”

明明一句孩子氣的戲言，卻讓我有些遲疑。盟誓不過順帶一嘴的功夫，可我卻從骨子里討厭與人盟誓。世事變遷，未來暗藏許許多多的變數(shù)，無論誓言是大還是小，在或大或小的變數(shù)面前，還是不堪一擊的。我不愿背棄盟誓，亦不愿被盟誓背棄。

“我……”

話未畢，竹門嘭的一下開了，葉璟端著碗清粥立在門口，面色有些難看。

“葉璟哥哥！”加茉衣放下手中茶盞，像只兔子一般躥到他身邊。

葉璟淡淡道：“小衣，你去伙房幫我瞧著湯藥，我一會兒就過去。”

“好呀！”難得葉璟開金口說了這么長的句子，加茉衣自然樂得順順從從，還貼心的將門帶上。

靈動的小人兒一走，屋里陡然安靜下來。

我望著葉璟手里的清粥，說道：“應(yīng)該是給我的吧，我也確實(shí)餓了。”

他嗯了一聲，將粥遞給我，卻也不走，倒坐在我的床榻邊，緩緩道：“雖不是有意，但你們方才所說我全部都聽到了。”

居然被他趴了壁角，我很是不自在，卻不得不裝作渾身爽利：“扯扯家常，也沒什么不可以被你聽去的。去忙你的吧，天色不早了，你在我屋里呆久了，會有人說閑話的。”

他望了我半晌，才呆呆起身：“以后不要發(fā)那種誓。”

“啊？”

他自顧自繼續(xù)說著：“明日玲華和葉息會先回鰲山給師父復(fù)命，我在這里照顧你，等你情況好些再動身。”

“不用不用，我好歹下界仙人，不需要你照……”

“多說無益，就這么定了。”

“這……”

“還有。”葉璟轉(zhuǎn)身將我望著：“方才小衣叫你立誓我也聽到了，要不是我推門進(jìn)來，你只怕已經(jīng)許諾。我……若你日后再有一絲一毫與我脫離干系的想法，我便回宮懇請父王向地坤真人提親。”

我一時(shí)不明白：“我立不立誓，與你父王向地坤真人提親有何關(guān)系？”

葉璟怔了一怔，原本望著我的雙眼垂垂望向地面：“我會、會懇請父王向、向真人提親，要了你。”

說罷，竹門被迅速拉開，又被迅速關(guān)上。

嘔吐嘔吐，驚起一灘鷗鷺。

葉璟這個(gè)沒出息的家伙，居然在扔下一句惡心話之后落荒而逃。

我定定圍在被褥里，捧著一碗溫?zé)岬那逯啵屑?xì)想了想那句突如其來惡心話后的深意。

葉璟這兔崽子大約是發(fā)情了？

這是什么時(shí)候的事？

為何老娘渾不知情？

罷了罷了，仙凡相戀禁忌多多，也正因?yàn)榻刹糯碳じ嗳粟呏酊F，沒成想這小子也趕著往前沖。可是，遙想多少仙凡戀鬧得悲劇收場，其中辛酸苦楚更是有口難言，葉璟那小崽子懂個(gè)錘子！

老娘可不想淌這趟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