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椒大叔不愧是大夫,一雙男人手也能柔成這地步。
他捏著我的右臂輕輕揉啊捏的,實在很受用,正當我以為右手的骨頭也會在這春風化雨的輕柔中治好時,山椒大叔的掌風卻陡然凌厲起來,一個用力,只聽見咔嚓一聲,算是把我骨頭暫時接好了。
我疼得要死,想必額角的汗珠子大概能津出八萬盆。
山椒大叔扔給我一塊干凈的帕子,又取了固筋散給我揉著,眼皮兒也不抬:“你這小神仙倒是生了副硬脾性,斷骨之痛居然哼都不哼一聲?!?
我慘烈一笑:“哼若能治傷我早哼了,這不是怕自己叫得像殺豬嚇著大叔嗎?”
山椒大叔哼出一絲笑意:“當真活的樂呵,倒是你嘴上的血,不擦擦?”
我一愣,舔了舔嘴唇,這才反應方才接骨之時咬破了下唇。我笑了笑,左手撩起那方帕子印去嘴上的殷紅。
“聽說你明日有事下山,這固筋散你拿著,用上三日便能痊愈。嗯……依你的性子也無需他人幫忙,自己左手也能給右手揉散這靈藥,記住,睡前用才有效果。”山椒大叔將那瓶白瓷小瓶遞了過來。
“謝謝大叔,勞煩了?!蔽夜Ь唇舆^欲要離去,大叔卻揚聲道:“葉璟,出發的傷藥若是備好便送你師姐回屋吧。她胳膊不大穩便,雪天夜路也好有個照應?!?
“是?!?
油燈晃了晃,屋子側面的竹簾被掀開,葉璟端了個藥盒走了出來。
“師弟辦事果真仔細,就連路上的傷藥都備好了?!蔽疫肿旄尚Γ瑢崒贌o話找話。
葉璟卻不發一言,眼神灼灼盯著我無力垂在身側的右臂。
“怎么弄的?”他問。
我更是尷尬,不好說是因為闖了禁地被符靈揍的,遂使勁兒搖了搖頭:“沒事兒,不小心弄的。”
“嗯?!?
本來以為葉璟還會說些什么,卻不想對話結束的這樣倉促簡短,便垂頭喪氣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一路無話。
葉璟天青的袍子在夜里宛若螢火散發微光,他步履穩健,腳步徐徐,一副不緊不慢地調調,倒是顯得我疾步匆匆、慌亂無章。
驀地,他停下了腳步。我沒反應過來,一下撞到他后背,身子一震牽扯右臂暗暗吃痛。
“怎么突然止步了!”我怒道。
葉璟回身,昏暗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問道:“你氣息太亂,我想著停下等你調理調理,沒料到你……可又傷到右臂?”聲音平和,卻也能聽出鑿鑿關切。
我心頭一熱:“沒事沒事,山椒大叔醫術高明,已經醫好大半,不怎地疼?!?
葉璟沉默了一陣,將藥盒夾到腋下,騰出一只手凝了個暗夜之花照明。
“你來我身邊……我的意思是,你走在我身邊,這樣就不怕再撞上我。”四周氤氳在朦朧光耀之下,這下倒是看清了葉璟的表情,這家伙好像十分不自在。
他似乎感覺到我盯著他的臉,睫毛動了一下,將拖住暗夜之花的手往前伸了伸,他的臉又重新埋入黑暗里,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我輕咳兩聲:“這照明的是什么花?白白的花瓣,艷紅的花心,好像很少見?!?
“銀蓮花,長于極北之地?!?
我嗯了一聲,伸手想要撈一把這宛若河燈小碗的銀蓮花,卻是穿若虛無,當真鏡花水月無用之舉。
葉璟話里明顯有了笑意:“這只是幻象,你喜歡銀蓮嗎?”
我點了點頭:“嗯。”
“我也喜歡?!比~璟說。
若說弟弟葉息是天生的話頭挑子,那么哥哥葉璟絕對是天生的閑聊中斷者。
又是一陣尷尬無語。
觀中道路九曲十八彎,腳踩白雪,一路嘎嘣直響。葉璟與我再沒說過一句話,就這樣尷尷尬尬走到了寢屋門前。
我笑得干巴:“多謝師弟相送,明日見?!?
葉璟卻仍是垂眼盯著我的右臂:“痛嗎?”
我納悶兒,不是早就回答他這個問題了嗎。轉而一想,大概,這是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告別語。
我揮了揮手耐心道:“不痛,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嗯?!?
我轉身推門,又轉身關門。
“星塵?!?
這家伙竟還沒走。
“叫我師姐。師弟何事?”
門外良久沉默。
“沒事,明日見?!?
我憋著一口氣拉開門想要發火,門前卻早已沒了葉璟身影。
他爺爺的!我平生最恨兩類人,第一類便是葉息那種一針上一線句句噎死你的,一類便是葉璟這種說話說一半,在睡前吊足胃口的。
這敢情好!一下讓我遇全了!
我自知素日因嘴欠種下太多業障,卻沒想這果報卻是成倍的迅猛。
我絞盡腦汁想著葉璟最后到底叫我作甚,卻是毫無頭緒,只得心中血淚兩行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