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園的水榭很是素雅,尚未瞧見月宮善舞的仙子蹁躚的身影,少了人氣兒徒添了成單調的意味。
夜羽仍是一副無骨的懶散模樣,斜靠水色廊柱上,一點一點揪著手里的糕點,灑了一地的米粉沫沫。
“太上老君好心好意在水榭搭了臺子聲樂舞起,你倒好,一言不發的浪費糧食,小心被雷公看見劈了你!”我指著一地狼藉說道。
他卻不以為然的拍了拍手,衣袖一揮卷來一陣風,將地上的碎末末刮到一旁的池塘里,一群肥碩的錦鯉惡心巴拉的奪起了食。“看到了?本君在喂魚。”
我瞪了他一眼轉身便走:“無聊!誰有那閑工夫看你喂魚!有事說事,無事走人!”
夜羽一把拉住我,沉聲在我耳畔輕輕嘆道:“久別重逢,激動得不能自已的人只有我嗎?”
我轉身推開他,氣沖沖道:“你什么意思!”
夜羽沉吟片刻,抬眸之時已是往常戲謔模樣,他兩手一趟反問道:“什么什么意思?”
我懶得與他爭辯,對著身邊戲臺子抬了抬下巴:“大戲都快開場了,你有事便說!支支吾吾拖拖拉拉跟個娘兒們似的!”
“你同永無又在一起了?”夜羽突然一問倒讓我有些懵然,還以為他私下扯我出來是有要事相商,沒成想是個問詢家常的開場。
“那是自然!我同永無那是紅繩牽下的姻緣,哪那么容易斷。雖說彼此都吃了些苦,卻也算是守得云開見月明。你不知曉吧,永無現下就在這兜率宮呢!”
夜羽道:“是么?怎也不出來,倒是還若之前那般怕生?”
我瞪了他一眼,解釋道:“怕不怕生你得親自去問他,只可惜,他如今在血鼎里養著,一時半刻沒工夫同你閑聊。待他完好無損的回到我身邊,我便將他借你數日,讓你們好好敘敘舊,成不成?”
夜羽搖了搖頭,嘴角噙了絲淺淺的笑意:“罷了,這些事我都聽說了。只是那些絮叨的人沒告訴我,一別經年,你的心里仍是那滿滿當當的黑晶小子。”
“我……”被點中要害,我面上一紅說不出話,好似他那句話本身就是沒得爭辯的事實。
見我語塞閉了嘴,他笑得更甚,一只胳膊撐在隔斷戲臺的白玉橫欄上,眼神落到初初趕來的青衣仙女身后,再也沒同我說一句話。
我待了一會兒,直到戲臺上的班子初具規模絲竹聲起,才自覺無聊的打了個呵欠,對夜羽道:“我向來不愛這些轉的人頭暈的舞,先走了。”
他也沒看我,嗯了一嗯,對著臺上那瞟了他好幾眼的仙娥眨了眨眼,那沒見過世面的仙娥竟也紅著臉埋臉嬌笑起來。
當著本仙的面兒調情,委實有些目中無人了罷。我暗暗在心中啐了一口,提步便走。
一個聲音卻堪堪入了耳。
“一千年,你能同所愛再聚首實在難得,也不枉葉息與葉璟長埋于心的人間數十載。”
我身影僵住,轉而望向夜羽。他依舊背對著我,似乎對臺上那幾個身姿優美的仙娥很是著迷,我卻不能完全確定,說出方才那番話的人是否真是用心在看。
“葉璟……他好還嗎?”
仍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仍是一聞其名,心就緊緊一收,疼得哆嗦。
沉默良久,夜羽似乎不太愿意繼續說下去,只草草給了我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好與不好只有他自己能判斷,我只曉得,他撐著一口氣,等你去取命。”
我唔了一唔邁出水榭,只覺腿腳逾萬斤,每行一步都沉重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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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水榭已全無星塵氣息蹤影,夜羽才淡淡然回首望向她去時的月洞門。
一門隔絕兩景,拱形的門欄將院外那棵紅楓框成圓形,裝載入夜羽的眸中。就在這方圓之中,紅楓隨著仙風輕靈搖擺,葉與葉的摩挲聲似乎都能由風推送入耳。
沙沙……沙沙……如同一雙布滿厚繭的老手拂過揚起的經幡,夜羽垂眸,突覺悵然。
發了許久的呆,回神之際卻見一群人挑著十幾對紗燈,從容裝點桌圍及甬道,為入夜的昏暗做準備。
水榭的小巧深邃,藏在疊石縫隙中的薇蕨、苔蘚,戲臺上那黛紫的幕帳都暗了幾分。
夜羽輕嘆,又晚了一步。那句藏在心頭多年,將說未說的熱乎話,還是咽了吧。
一切安置停當,懂事的仙娥將夜羽引導入座。只聽臺上“啪啪”兩聲折扇聲響起,廣寒宮的仙子們便蹁躚著魚貫而入。她們各個面若桃花含羞帶笑,仿佛天地間根本沒有任何遺憾與苦惱,只有歌舞升平時那永無脫落的幸福與歡笑。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夜羽輕吟著,一抹苦笑不經意地盤上嘴角。
一只銀杯遞了過來,頭頂柔聲響起:“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夜羽君,眼觀美人,口含佳釀,豈不快哉!又何必踟躕不前?”
夜羽接下銀杯,抬眸望去,只見白嵐身后燈火闌珊,映得她眼中一片澎湃,眼神灼灼柔情萬丈。
夜羽仰脖飲盡,干咳兩聲掩去尬意:“多謝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