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全面內戰的烽火(1)
- 中國近代通史(第十卷):中國命運的決戰(1945-1949)
- 汪朝光
- 4589字
- 2016-07-28 18:02:47
戰后國內和平的基礎是脆弱的。國共兩黨之間的矛盾,不僅不因抗戰的結束而消失,反而還因抗戰的結束而擴大。國民黨始終不愿容忍中共的存在及政治參與,不愿作出必要的政治讓步,自抗戰結束后,蔣介石就在準備以軍事手段解決中共,暫時的和平也就成了戰爭的準備階段。面對國民黨的戰爭威脅,中共自然亦不能就此退縮,在不能獲得國民黨對等讓步的情況下,中共只能堅守其政治底線,準備以武裝斗爭相對抗。停戰期間,國共雙方在政治上和軍事上均未能獲得進一步向緩和關系邁進的動力,相反,雙方的關系因種種因素而迅速惡化。軍事調處失敗后,國民黨自恃其軍事實力,向中共發起全面軍事進攻,一時間,戰爭風云再起,國共關系最終破裂,中國重又陷入內戰之中。但國民黨軍的全面軍事進攻,因其戰爭目標之廣大與兵力之有限、后方支持之不及而產生力不從心之危機,尤其是中共部隊的自衛防御作戰,在多條戰線上造成國民黨軍的相當損失,迫使其不得不由全面進攻轉入重點進攻,戰場形勢開始發生變化。
第一節軍事調處的失敗
1946年1月停戰實現后,中國大地出現了一段短暫的和平時光。根據停戰令的規定,由國、共、美三方在北平設立軍事調處執行部,負責執行已經商定的停戰政策,提出有關建議,增訂必要的附屬協定,以確保停戰令更有效地實施;軍調部發出的所有命令,應由三方一致同意;軍調部通過的一切協定、建議及指示,只涉及停止沖突所引起的直接問題;執行小組為軍調部的執行機構,實地監督各種協議的執行;軍調部的工作將延續至國民政府主席或中共中央主席通知對方廢除此協定時為止。軍事調處執行部對保證停戰令的切實執行,曾經起到了重要作用。
1946年1月13日,軍調部在北平正式成立,軍令部二廳廳長鄭介民出任國方委員,第18集團軍參謀長葉劍英出任共方委員,美國駐華使館代辦羅伯遜出任美方委員,美方白魯德擔任執行主任。5月間,軍調部又增設副委員,分別為國方蔡文治,共方饒漱石,美方吉倫。軍調部下設聯合參謀部(參謀長為國方蔡文治,共方先后為耿飆、羅瑞卿、陳士榘,美方為海斯凱)及其執行小組。根據三方同意及軍調部規章,軍調部的工作主要為停止沖突、恢復交通、受降日偽、遣返日俘、整編軍隊五項。但在實際工作中,因為國民黨不承認此時還有受降問題,遣返日俘則主要由國方負責,軍調部均無法插手;恢復交通問題,因為牽涉到國共雙方的實際利益,在大局尚未明朗的情況下,只能是國共在各自區域內進行恢復交通的工作,雙方區域之間的互通則很難實現;整編軍隊問題,根據整軍協議,在協議公布后的三個星期內,國共雙方應交出擬保留部隊表冊和最初兩個月部隊復員之次序,由軍調部制定實施計劃。但由于形勢變化,中共認為國民黨未能履行政協決議,交出整編表冊的時機尚不成熟,整編復員工作未能循序開始。上述四項任務基本上均無事可做。軍調部的工作實際有如救火隊,集中在停止沖突方面,執行小組也是軍調部工作最為繁忙的部門。軍調部最多時轄有36個執行小組,主要分布在華北地區,東北停戰之后,又向東北派出了若干小組。
在軍調部成立之初的幾個月內,由于國共緩和的大環境,國、共、美三方尚能互相合作、互相讓步,遇有矛盾時表現較為克制,因此達成了若干協議,制止了可能的沖突。在軍調執行小組的監督下,關內的國共武裝沖突基本上停止了。在對偽軍的繳械受降問題和遣返日俘的問題上,中共作出了讓步。中共原本堅持其有權解散被包圍的偽軍,并參與日俘遣返工作,但在國方的堅持和美方的調停下,軍調部于2月9日決定,所有部隊(不論其是否稱為偽軍)均應保持在1月13日的位置上,這樣可使被中共部隊包圍的偽軍免受攻擊。2月18日,軍調部又決定將遣返日俘的責任歸之于國民政府。在中共東江縱隊的撤退問題上,國民黨作出了讓步。東江縱隊是抗戰時期成立的,由中共領導的廣東地區的抗日武裝力量,停戰令下達后,廣州行營主任張發奎不承認東江縱隊的合法性,下令繼續圍攻東江縱隊。后在美國的調停下,4月初國共達成協議,將東江縱隊的人員集中至指定地點大鵬灣,再由美國方面負責協助運送北撤。6月30日,東江縱隊由美國軍艦運送,自大鵬灣啟程北上,7月5日到達中共山東根據地的煙臺港。
軍調部成立之初,國、共、美三方的矛盾斗爭,尤其是國共之間的矛盾斗爭,因為涉及利害關系也很難避免。1月21日,軍調部決定所有沖突部隊立即停火并予隔離,隔離方法為一方應從另一方占領的城市或沖突地點撤離一日路程(至少為30公里)。在國方所占城市明顯多于共方的情況下,如實行此一規定,則共方軍隊將不得不撤出許多地方。中共因此認為該項規定“不公道”,指示各地應依照情況靈活執行。在中共的堅持下,2月4日,軍調部發出對此項命令的修訂指示,規定隔離辦法可由雙方根據情況就地決定,隨后又將“城”的含義解釋為“城、鎮或鄉村”,使中共部隊亦有理由要求當面的國民黨部隊撤離,不至于在停戰令執行過程中過于吃虧。但如何界定國共雙方部隊的隔離及撤離問題仍為一個難題,在具體實行過程中,軍調部亦無力強制執行。為此軍調部于3月19日決定,國共雙方軍隊必須停駐于1月13日位置,“任何部隊曾越過上述位置者,應立即退回”;否則,“將以違反停戰命令論罪”。(《軍事調處執行情況匯編》,26、45—46頁,晉察冀日報資料科,1946。)此后,如何恢復1月13日的軍事位置又成為爭論的焦點。
在軍調部的諸項工作中,國民黨特別注重恢復交通帶來的戰略利益,尤其是鐵路交通的恢復,將為國民黨利用其運兵帶來極大的方便;中共雖不反對恢復交通的必要,但強調恢復交通的全面性及拆除對中共根據地封鎖線的重要性。2月9日,張治中、周恩來和馬歇爾曾達成恢復交通的原則協議,規定“各指揮官應立即進行協助恢復各交通線工作,所謂交通線包括所有道路、鐵路、水道、郵政、電話線、電報線或無線電設備。各指揮官應立即撤去或平毀在交通線上及沿交通線之一切地雷碉堡封鎖防御工事,及其他軍事工程之妨礙交通線運用者”;“政府或中共任何一方,均不得借修復交通而獲取軍事上之利益。除非經執行部特準,重行開放之各運輸線,均不得運輸軍隊及武器軍火”。但在恢復交通的具體實行過程中,中共建議仿軍調部之例,成立由國、共、美三方組成的鐵路管理委員會,在軍調部監督下行使對鐵路的管理權,以保證國民黨不會將鐵路用于運兵;而國方在這個問題上毫無通融余地,堅持鐵路交通只能由交通部統管,以保證其對鐵路交通的控制權。雙方在這個問題上無法達成共識,恢復鐵路交通的方案自然擱淺。至于中共堅持的平毀封鎖線上的碉堡問題,國民黨提出只拆毀妨礙鐵路交通的碉堡,但對于“保護”交通的碉堡則主張保留,實為既保證鐵路交通的暢通,又可以繼續以此封鎖中共根據地。雙方在這個問題上也無法達成妥協。(《軍事調處執行情況匯編》,32—35頁;《執行部談判總結》,21、215—217頁,藏軍事圖書館。)
軍調部的工作原則為國、共、美三方一致同意。實際在當時的情況下,國、共、美三方完全一致的可能性較低,國、美一致而不同于共方者居多,共、美一致而不同于國方者很少,國、共一致而不同于美方者幾無,也有三方意見不一、各執己見者。由于需要三方意見一致才能實際執行,因此除了少數程序問題外,在軍調部及各執行小組的實際工作中,三方終日處于各種不同意見的爭吵之中,常因意見不一而無法開展工作。為了解決這個問題,3月31日,美方曾提出對三方一致同意原則加以適當修改,建議當調查違反停戰令事件而派出小組問題不能達成一致意見時,由美方委員以主席資格作出決定,但只牽涉小組派往何處的問題,而不牽涉調查的結果或采取的行動。結果國方同意,共方反對,因為在當時的情況下,任何違反三方一致原則的規定無疑首先有利于國民黨,因而不能不為中共所反對。
東北戰火燃起之后,軍調部在中共的強烈要求下,企圖找出平息沖突之道,以免東北戰事影響關內,但因為國民黨的反對和美國的曖昧態度而終未如愿。在東北戰事的刺激和全國政治環境持續惡化的影響下,關內的軍事形勢亦開始緊張。中共為報復國民黨在東北的軍事進攻,在關內若干地區發起反擊作戰,全面恢復交通更遙遙無期,國共雙方在軍調部和各執行小組內互相指責對方違反停戰令,軍調工作已很難進行。尤其是相對孤立的中共中原根據地被國民黨大軍包圍,中共要求移動中原部隊,以免被國民黨軍圍殲,而國民黨已經擬訂了進攻計劃,一心指望以大軍圍殲這支孤立于外的中共部隊,堅決不同意其移動,形勢呈一觸即發之勢。為了保持軍調部的權威,控制戰火蔓延至關內的趨勢,馬歇爾作出了一定的努力。5月初,徐永昌、周恩來、白魯德前往中原實地調停,暫時緩和了那里的緊張局勢。14日,國、共、美三人會議又給軍調部下發指令,要求:(1)國共雙方應對執行小組的行動給予一切可能的幫助,而不得強加以任何延遲與限制;(2)國共雙方應保證執行小組成員的個人自由與安全;(3)國共雙方將在任一執行小組區域內得到同等的調查機會;(4)前往調查地區和調查事件的次序由小組的美國代表作為主席而決定,并經小組成員一致同意;(5)若有關于調查違反協定事項的虛假報告呈送小組,應將其提交三人小組采取制裁辦法。(The China White Paper,Vol.2,pp.640—641.)雖然如此,由于全盤局勢的惡化,軍事調處工作已不復當初之動力,執行小組也由監督執行機構退而成為報告機構。
東北戰事發生后,國共關系更趨緊張。尤其是國民黨軍攻下四平后,國民黨上下從原先“感覺苦悶萬狀”、“焦慮萬分”,一變而為迷信“軍事之影響有決定性之作用”、“主戰派不止抬頭,且特別抬頭”。5月20日,蔣介石召集國民黨黨政最高小組會議,“決定對中共采取嚴厲態度”。5月25日,蔣介石致函宋子文說明其態度:“只要東北之共軍主力潰敗,則關內之軍事必易處理,不必顧慮共方之刁難與叛亂也。”與此相呼應,軍調部國方副委員兼參謀長蔡文治于6月1日函呈蔣介石,提出中央目前似應向馬歇爾、周恩來嚴正表示,如中共對和平有誠意,應即:(1) 限期整軍;(2) 限期修復交通,否則曠日持久,長此拖延,適中共黨之計。(唐縱:《在蔣介石身邊八年》,608—609、619頁,北京,群眾出版社,1991;秦孝儀:《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時期》第7編第3冊,129—131頁,臺北,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81;《蔣中正總統檔案·特交檔案·分類資料(防共):國共協商卷》014卷第11號,臺北,“國史館”藏。)但實際上,中共方面不僅完全不似國民黨預期之將“瓦解”,反而因四平戰役之失利而解除了原來在和戰問題上的一些顧慮與約束。四平戰后國民黨趾高氣揚的表現,使中共認為全面內戰已不可避免,并因此而布置開戰的準備。由于長期的對立和戰爭,國共雙方本缺乏互相信任,政協前后曾經表現出的某種互信亦非常脆弱不穩,并受到國民黨六屆二中全會的強烈沖擊,直至四平之戰,則使這種互信蕩然無存。四平戰役結束后,中共決定在關內對國民黨進行局部報復,指示陳毅所部在山東攻擊津浦路之德州、泰安、兗州地區和膠濟路之張店、周村地區,山東全境幾為中共所占。中共的行動又使蔣介石感到中共在華東對京滬地區的威脅,加強了他在關內動武的決心,他之所以在6月間的停戰談判中突出強調蘇北和膠濟路問題,實際是在向中共攤牌,為戰爭準備借口,全面內戰的陰影正在積聚,戰爭一步步地迫近剛剛結束了八年抗戰的中國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