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院子的時候,謝子狼正四叉八仰的坐在搖椅上乘涼,破爛的搖椅,有些咯吱響,很有節奏的一下,一上——他倒是愜意。
“回來了?”聽到腳步聲,謝子狼朝她瞇了瞇眼。
“嗯?!蔽⑽⒑吡艘宦暠且?,沒有說太多,直接朝自己房間走去,她不需要向他報告她的行蹤,也不需要問他,他是不是一直都坐在這等他。
蕭月走到自己房門口,抬手要開門,回頭卻見他還是坐在院子中央,似乎并沒有要起身回房的打算,正待她回頭,開了房門,那邊悠然的傳來了一聲呼喚,連名帶姓,沒有絲毫情緒。
“蕭月?!?
這一聲,令她止住了往房間走的腳步。
他從沒有如此鄭重的喚過她的名,帶著一種原本屬于他的威嚴氣勢,很強迫,與平日嘻嘻哈哈不著邊際的謝子狼,完全是兩個樣子。
她淡淡偏首:“有事?”
“沒什么,就是突然想叫你名字?!敝x子狼打了個懶哈:“不過這個名字,是挺好聽的,蕭姓的確是楚國一大姓,早在‘西巖國’年間,便有一蕭姓宰相,想那時是權傾朝野,蕭姓家族蓬起,但是權利最大的人最終都是沒有好結果的,要是個好官,大概也就滅個九族,要是個奸官,那下場就更慘,想想那時,好像蕭姓家族的人都沒有一個好下場的,那個蕭姓也因此沒落,我看過氏族志,當今楚國能有蕭姓的人不多。”
她轉過身,聲音,冷:“你在查我?”
“這不算查,我只是對這個姓氏感興趣,收集姓氏,可是我的愛好之一,何況就算你真是那蕭宰相的后人,那蕭宰相也是你曾曾祖輩的事了,我可沒那個愛好去管別人的家那么久遠的事?!敝x子狼朝她眨了眨眼睛:“再說,你可以對南宮一姓感興趣,我就不能對蕭姓感興趣了?你說,對不?”
“你廢話很多?!蔽鍌€字總結,蕭月也懶得理她,行步進了屋子,關了門。
謝子狼呵呵一笑,心里卻是沒底,她到底知不知道,又是否是知道表面上卻裝作不知道,從她與蓋少桀談話回來,她對他更冷淡了幾分,或許,她的確知道,他的身份。
陽光初好,打開房門,迎接著新鮮的空氣,伸了伸懶腰,謝子狼很愜意的享受早晨,這個院子不大,是街尾最末巷的一處又隨處可見的窮人小民宅,廚房擱在外邊,總共也就兩間房間,簡單樸素,謝子狼卻覺得這兒的空氣更舒服。
他一瘸一拐的走進蕭月的房門口,敲了敲門:“喂,我肚子餓死了,你出去吃點飯不?”
沒人應。
再喊了一遍,還是沒有動靜。
謝子狼不管三七二十一,心里料想到有什么事情發生了,推門而進,房間干凈整潔,如同她來時一樣,被子疊得很好,這么多天像是甚至沒有用過一樣,茶水是涼的,估計是昨夜喝剩下的,總之,房間就是干凈得一絲不茍。
他心底不由得苦笑,倒不是因為她很愛干凈,而是她根本就沒用過這些東西,這十多天來,他次次清晨叫她,她都會很準時的開門,關門,跟他吃個晨飯,然后就跑得不見蹤影。
但今天,是個例外。
他知道她這十多日,每日她都會去四個公子府中轉一圈,而且可以不讓任何人發現她的痕跡,從那些丫環仆人侍衛口中,想必她也聽到了很多關于那幾個公子的評論,是好是壞,她心里該有個底。
偏偏今日有些不同,那么,他可不可以認為,她沒有去那幾個公子府中,而是去了另一個地方?
當然,那個地方,有點危險。
——六扇門。
一般探案摸底,大都是選擇在黑夜進行,但這次不同,她選擇白天。
第一,六扇門這個地方,并不好惹,雖然除了辦案,在朝廷上沒什么地位,反倒跟江湖以及黑道上的天天打交道,六扇門,在江湖上,也是有地位的。
第二,地方很大,不管是嚴防還是攻擊力,都不算是弱者,很多檔案存儲,機密案件的地方,自然不可能讓人容易接近,尤其是在晚上,守衛會增加一倍的人力。
第三,人多,少說也有幾百人吧,即便每幾十個人中只有一個是高手,但她也不是金剛不壞之身,能把這幾個高手都給擋住,她還是個人,不是神。
第四,六扇門大都是在白天辦案,晚上回府,那幾個高手自然離開也要辦案,人都走了,想進六扇門,當然是更容易。
文案閣。
四個守衛一直僵硬的站著,似乎感覺后頭有一陣妖風吹過,扭頭看了一眼,沒發現什么,又繼續保持姿勢站好。
文案閣內部記錄人來往借閱書籍的侍童有些昏昏欲睡,一會兒執筆記錄,發覺看字有些模糊,又強行讓自己清醒,最后坐在椅子上,安安穩穩的睡著了。
一抹華麗的影子,從半空中緩緩落下,看了侍童一眼,舉步進入記錄文檔的地方,在這樣一個復雜文案數以千計的文案閣里找一份自己想要看的東西,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情,她倒是很崇拜把這些文案管理得非常好的人。
文案閣很大,一排排的架子,堆得比她人還高,一踏踏厚厚的書本,一目十行。
不過還好,因為每一排架子都有一個特屬的竹簽,標志著這一排書整體大概的內容,這很讓她省了不少功夫,找到一個竹簽,拿起來瞧了一眼,暗嘆字寫的不錯,又放了回去,便在這一排書架找了起來。
手指尖一路點過去,停留在一套文案記錄上,抽出其中一本,瞧了一眼邊框,又瞧了一下其他的書籍邊框,這才開始看書的內容,一頁頁翻過。
這是一套記錄楚國歷近五年內的盜賊人目的書,其中記錄了所有犯過案底的盜賊人所有人信息,姓名,來歷,甚至還有繪畫師精巧的描繪了那些盜賊人的頭像,記錄得很詳細。
她翻得很快,她只看畫像。
找到第五本的時候,眸光精亮了一瞬,那一頁,記錄著一個人,這一頁,只有一個畫像,一個名字,以及一個懸賞的金額,其余的地方都是空白。
為什么?
合上書本,方想抽送回原地方,偶然撇到書籍正面著寫書名的白色條框里,用很漂亮的字寫了幾個字,她的眼皮不自覺的抽了抽。
——南宮琰親筆著。
這些書,是南宮琰整理出來的?
南宮琰,九公子,九爺。
這個念頭一動,外邊早已傳來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很輕,甚至快走到那邊第一排書架子的時候,她才發覺,那個人的腳步很沉穩,一步,兩步,中間甚至沒有任何停歇,直接停落在蕭月待過的那一排書架子前方,向書架內部瞥了一眼。
沒有人。
那人皺了眉眼,轉了個小彎,像蕭月一樣,手指抵著書根,一排排拉過,最后停落在蕭月最后碰過的那本書上,那人的手指,輕微抖了抖,抽出書。
蕭月能見到的,只是他抽出那一瞬,他嘴角彎過的冷笑弧度,以及他那張熟悉的臉,以至于她有些微微驚訝,龜息功一瞬而露,呼吸淺淺打出,自然而然,那人聽到一瞬細微的呼吸,手中的一枚玉扳指早已脫離手指骨,朝她的方位打去。
她沒有走遠,或許說根本就沒走,更或許,有他在,她走不了。
文案閣很高,她在他頭頂書架之間,用兩架書架作為介質支撐,她才得以不落下,但那突然來臨襲擊的玉扳指,讓她不得不暴露自己的存在。
玉扳指落在她手中,人已翩然落地,她可不會犯傻與他面對面的交談兩句,一落地,以牙還牙,玉扳指重新打回給他,趁自己得空一瞬,轉身便往門口離去。
但他,果然是她現在的克星。
不知道那個按鈕被他扣下,大門口,一把牢牢的厚重鐵門落下,堅不可摧,鐵門沒有一絲一毫的縫隙,整個就是一塊鐵板,里面看不到外面,外面也看不到里面,即便她此刻有縮骨功,也絲毫不抵用。
鐵門落下的聲音很響亮,鐵門外邊的侍童是清醒得不得了,自然知道這機關啟動,定是有人闖入,而落下這機關的人,應該是六扇門自己的人。
也就是說,里面至少有兩個人,一個是自己人,一個是闖入者。
看著碰壁的鐵門,自知出去不了,蕭月悠然回身,清桑的音出口:“大人這是要堵我的死路嗎?”
“你選擇進入這里,就是一條死路。”那人面容微冷,他的聲音并不算太冷,似乎對她還有幾分看好戲的態度,遠遠的看著她,更沒有要來捉拿她的打算。
因為,那并不是他的職責。
重新將玉扳指扣回手上,他的動作很優雅,聲音卻溫儒了幾分:“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等六扇門的人來,甕中捉鱉,二是配合我,我有辦法讓你走?!?
“哦?”故意提高了一個音調,她笑得很媚:“我從來不受人恩惠,特別是不知來歷的人,我與大人,似乎只有一面之緣,大人幫我的理由呢?”
“我從來不喜幫人,但剛才我打算改變主意?!彼曇羧逖?,邁開步子,開始朝她走過來,他的手中還捏著一本記錄書。
劃了那本書一眼,蕭月悠然抬眸:“為什么?”
“我喜歡有用的人才?!彼⒅?,在離她只有四步遠的時候站立定腳步,這是她所能容忍的最警戒的距離,若他再敢靠近,她不介意來個挾持朝廷官員沖出六扇門,他心知明了,所以一直保持著這個距離。
“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他將手中的書抬起,指著她:“這文案閣這么多的犯案記錄,你只動了這一套,而且只對其中一個人感興趣?!?
蕭月有些驚訝,文案閣這么多書,他憑什么就知道她只動了這一套?他是怎么看出來的?她又遺漏了什么線索讓他如此肯定?
“出了什么事?”
外頭傳來一個渾厚的男性嗓音,威嚴的聲音入耳,聲音腳步很輕,似乎只進來了兩個人,其余的一大部分守衛在文案閣外面步伐整齊,包圍了個徹底。
“不知道,好像是有人闖入了,不然這機關不會這么開啟。”記錄文案訪問的侍童苦著臉,明明他只瞇了一小會兒,竟不知道有誰進去了。
“廢話?!笔┒锢淞四?,這么大陣仗自然是知道有人闖進來了,還用得著這個侍童來稟告?于是,走過去聆聽著鐵門里面的動靜,不禁皺起了眉眼,指著侍童問道:“外人是不可能知道這機關鎖的,里面應該有我們自己的人,你看見誰進去了?”
“我……我不知道。”侍童慌了神,自然知道這施二娘是七位捕快中最刁難人的一位,自知這個回答不會令她滿意,心里哀嚎了一大片。
施二娘冷眼看了他一眼:“廢物,這么一點事都辦不好,六扇門留著你不是讓你白吃白喝的,來人,把門打開?!?
“別急?!眲偛诺哪行陨ひ粲猪懫饋恚箢^的話蕭月沒有聽清,那個男子的音很低,刻意的壓低:“我進來的時候,問了守衛,九爺在里邊。”
“是九爺又怎樣?以為他從六扇門一個總捕頭爬到工部尚書大人的位置,我就得怕了他?郝五,你今兒個怎么有點怕官了,我記得你向來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郝五冷著臉:“你不覺得奇怪,如果真有人闖進來,以九爺的身手,制服一個人并不難,可是里邊沒有一點動靜,要是你貿然闖進去壞了什么好事,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后果我負責?!笔┒锢渎?,轉身吩咐讓人把門打開,郝五默默然的退到了一邊,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一種看好戲的態度。
門,施施然打開。
走進去幾步,看著那一對人,施二娘完全愣在了當場,里頭的兩個人也是有些微楞,不過,施二娘是真情愣住,那兩人,是裝的。
郝五似乎并不意外里頭會是這么一幕,那一對人優雅的隨地而坐,手執毛筆,似是在認真的記錄什么,但兩人隔了半桌距離,很符合尚書大人不怎么近女色的風格,也并沒有什么不妥之處。
“大人恕罪,屬下看機關鎖開啟,是以為有賊人闖入,看來是屬下多心了,不過……”沒等施二娘開口,郝五已經開口道明緣由,眸光落在蕭月身上,眼波微亮,有些冷酷無情,聲音冷冷:“守衛的人只說看到了大人一人進來,這位姑娘,出現得有些蹊蹺,莫不是?”
“她是我請來的貴客?!蹦俏淮笕寺涔P沾了點墨水,繼續記錄,似乎他們的闖入,對他并沒有任何影響。
“大人,六扇門對任何不明來歷的人都必須好好查一番,文案閣是六扇門重地,大人莫不是忘了,沒有李大人的文書批準,任何人都不可以進來?!笔┒锘亓松?,兩顆眼珠子瞪在了蕭月身上。
“李大人的文書,稍會本官自會補上,不勞煩施捕快提醒?!比耘f是他淡淡的嗓音,連頭也不抬。
施二娘氣急了臉,這種無視侮辱了她,也侮辱了六扇門,狠狠瞪了蕭月好幾眼:“大人的文書自然可以補,但這位姑娘本捕頭打算好好查個明白,如若她真是大人的貴客,為何守衛只看到了大人一個人,而未見過這姑娘,屬下覺得這件事,太過蹊蹺,若是不嚴查,會讓人以為六扇門是什么人都可以來的地方。”
他終于輕輕的隔了筆,抬頭看了一眼施二娘:“好,那麻煩施捕頭讓那守衛進來看一看,到底是本官一個人進來的,還是帶著她進來的,若是那守衛眼瞎,那他雙眼留著也沒必要了?!?
外頭的侍童打了個冷抽,慶幸自己剛才是睡著的,沒有看到大人進來過,六扇門的捕頭的確是不畏高官權勢,眼中無人,即便是對當今太尉,還是這位是他們頭頭的尚書大人,也能直接帶人搜查府邸,可六扇門的小小守衛可就不一定了。
這些個小侍衛,自然還是只能依靠高官而活,誰的位大聽誰的,誰的權大,為誰做事,就算把守衛給找進來,估計也只會看大人的臉色行事,施二娘不過是拿起鞭子打自己的臉,腫的是自己。
這點,郝五更是心底有數,在施二娘一個‘好’字出口之前,連忙搶了話匣子,卻是一臉冷酷的模樣,表情自始至終都沒變過:“大人的話,自然得信,既然這位姑娘是大人的客人,我等不便打擾,告退。”
那位大人滿意的點了點頭,又繼續拿起筆來抄寫文字,而這幕戲從始至終,蕭月都未抬頭,很認真的一筆一劃抄寫文書上的內容,但她感覺得到,在施二娘好不情愿的離開之時,兩道灼熱的目光射在她身上。
那一個男捕頭,從進來一開始,便一直看著她,直到離開,也在她身上停留了數秒,即便有這個尚書大人壓著,現在不敢動她,那也不代表真的奈何不了她。
兩人走了之后,這位尚書大人并沒有開口說什么,照舊的翻翻書案,在書上抄上幾筆,蕭月也不多言,如果他不離開,她這個所謂的貴客也沒法離開,只得陪著他,照他吩咐的,一路抄書抄到底。
手,有點酸了。
整理好所有的文案,抬頭一看已是天黑了,和他待在一起,時間倒是過得挺快,她進來的時候還是清晨,現在已是掌燈時分,若是不多點幾盞燈,很難看得清書上的字。
終于,他慢悠悠合上了書本,整理了案幾上所有的文書,準確的放回原地,桌上干凈得一絲不茍,朝她說了句:“可以走了。”
當然,還是和他一起。
直到走到六扇門口,看到一輛華麗麗的馬車剛好的停留在門邊,持劍侍童上前,恭敬低聲:“九爺,馬車已備好,是回尚書府,還是回無憂園?”
“去圣雅閣?!?
聽到他的話,侍童差點掉了下巴,圣雅閣不是帝都有名的青樓嗎?爺什么時候喜歡上逛青樓了?看了一眼蕭月的裝扮,華麗衣裳,金釵手鐲,要說她不是個青樓女子,倒也會讓人奇怪,心底有些明了。
上了馬車,放下簾子,他坐正中央,她靠邊,小窗簾被風刮起,她淡然的撇了一眼窗外的景色,當然不忘看到一抹繡有祥云的藍色捕快服在一角若影若現,是施二娘。
“可惡?!笔┒镆а?,一拳砸在木柱上,守株待兔了一天,沒料到他竟然會親自送那個女人回去,這哪里還是他平時的作風,不近女色,不過是做給送女人的達官貴人罷了,或許,他還想做給皇上看。
“早跟你說過九爺沒那么好惹,你想跟他斗,手段還差了一點點?!焙挛鍝u了搖頭,看著那輛馬車開始啟動,以均勻的速度前行。
“我就不信?!笔┒锸栈厥?,冷冷洌洌一陣風卷過,尾隨著馬車一路而去,郝五露出苦笑,隨即又恢復往常一派冷酷無情的模樣,也跟了上去。
“其實大人沒有必要親自送我回去?!彼仡^看向他,他雖是尚書大人,第一次遇見他穿著朱色官服,但今天他沒有,一身淡黑的顏色,符合他的氣質。
“好不容易演到這個份上,我不想節外生枝?!奔幢闼谰退闼氉曰厝サ穆飞嫌锌赡軙皇┒锝刈。灿修k法逃脫,可如果他不送她,讓個看似是柔弱女子的人獨自回去,倒是沒有一點紳公子風度了,只會讓那兩個跟著馬車的人更加懷疑他與她的關系而已。
所以,能考慮到的事情,他都必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