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富足:改變人類未來的4大力量
- (美)彼得·戴曼迪斯 史蒂芬·科特勒
- 10610字
- 2018-12-31 23:57:02
03 悲觀源于我們的“認知偏差”
克服那些讓大多數人不相信富足有實現可能的心理障礙是非常重要的,例如懷疑主義、悲觀主義以及其他所有類似的想法。為了讓人們相信富足是有可能實現的,需要理解一點,那就是:我們的信念是由大腦塑造的,而我們所認識的世界又是由信念塑造的。
卡尼曼的經歷
富足是一個非常宏大的愿景,但是卻被我們壓縮進了一個相當短暫的時間期限之內。我們相信,在接下來的25年時間里,人類可以重塑這個世界,但是這個目標不可能隨著時間的流逝自然而然地完成。我們需要面對很多問題,而且所有這些問題并不是出現了相應技術就會迎刃而解的。克服讓大多數人不相信富足有實現可能的心理障礙是非常重要的,例如懷疑主義、悲觀主義以及其他所有類似的想法。為了讓人們相信富足有可能實現,需要理解一點,那就是,我們的信念是由大腦塑造的,而我們所認識的世界又是由信念塑造的。因此,必須搞清楚,它們都是通過什么方式被塑造的。能夠幫助我們理解這個問題的,沒有比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丹尼爾·卡尼曼(Daniel Kahneman)更適合的人選了。
卡尼曼1934年出生于以色列特拉維夫市的一個猶太家庭,但是他的童年卻是在納粹占領的巴黎度過的。1942年的一個下午,他在一個信仰基督教的朋友家里玩,忘記了時間,超過了納粹占領軍強制規定的6點鐘宵禁的時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后,卡尼曼把他身穿的毛衣里外翻了過來,把被迫縫在毛衣上標志著自己作為猶太人的身份的“大衛之星”隱藏了起來,然后準備偷偷地溜回家。他還沒走出多遠,就碰到了一個納粹黨衛軍的士兵。那個士兵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朝他走來,他無處可躲。卡尼曼確信,這個納粹黨衛軍士兵很快就會發現他衣服上的“大衛之星”,于是他加快了步伐,但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甩開這個士兵。最終,他被攔了下來。然而,這個士兵并沒有逮捕他。正如他在向諾貝爾經濟學獎頒獎委員會提交的自傳中所回憶的:“他招手示意我過去,讓我坐上了他的車,并且擁抱了我……他充滿感情地用德語跟我說話。當他把我放下車的時候,他打開了他的錢包,給我看了一張小男孩的照片,并且給了我一些錢。回到家之后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確信,我媽媽是正確的:人性極其復雜,研究人性的趣味永無止境。”
卡尼曼永遠也忘不了這次際遇。他和他的全部家人都幸運地挨過了戰爭。戰后,卡尼曼遷居到了以色列。由于對人類行為一直充滿好奇,所以到了以色列之后,卡尼曼轉而主修心理學。1954年,卡尼曼剛剛從希伯來大學畢業,就立即被征召入伍。因為他的心理學背景,部隊要求他幫助評價從軍官訓練營出來的候選人。卡尼曼接受了這項工作——因為研究人類的行為恰恰是他最感興趣的工作。
以色列為這些準軍官制定了一套非常嚴格的測試。在測試中,全部候選人都穿上中性的制服,他們被分成不同的小組,去完成一系列艱巨的任務。例如,其中一個任務是雙手高舉一根電線桿,在沒有任何支撐的情況下越過一堵兩米多高的墻,電線桿既不能碰到地面也不能碰到墻。“為情勢所迫,”卡尼曼寫道,“士兵們的本性就會自然而然地暴露出來,那么,我們就能確定誰將會成為一個好軍官、誰將無法成為一個好軍官了。”
但是,測試的效果并沒有設想的那么好。“麻煩在于,實際上,我們什么都不能確定。每個月我們都有一個‘統計日’,在這一天,我們會收到來自軍官訓練學校的反饋,從中可以看出我們對候選人潛力的評級是否準確。事情總是一成不變的:我們的預測能力實際上非常有限——甚至可以完全不考慮這些預測。但是,第二天還是會有另一批候選人被帶到障礙物前面,我們又得讓他們面對那堵墻,然后,看著他們流露本性。我強烈地感覺到,在統計信息與我們覺得自己可以洞察他人的感覺之間完全沒有任何聯系。因此,我專門為這種感覺創造出了一個術語:‘有效性錯覺’(illusion of validity)。”
卡尼曼最初把“有效性錯覺”描述為一種“你覺得自己可以理解別人并且能夠預測他們行為的一種感覺”,但是到了后來,它的內涵又被進一步擴展為“人們習慣于把自己的信念當作現實的一種傾向”。以色列人確信電線桿測試能夠揭示出士兵們的真實性格,因此他們不斷地使用它,盡管實際上士兵們后來的行為表現與測試結果毫無關系。是什么導致人們產生這種錯覺的?人們為什么這么容易被它吸引?這兩個問題成了卡尼曼后來的研究重點:他在長達半個世紀的研究歷程中得到的成果已經永遠地改變了我們對自己信念的看法——當然也包括對富足的看法。
認知偏差
富足這個概念很難被人們接受的一個原因是,我們生活在一個非常不確定的世界中,而且讓我們對不確定的事情做出決策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在一個完全理性的世界中,如果要做出選擇,我們會評估所有可能結果的概率與效用,然后把兩者結合起來,做出預測。但是,人類不太可能得知所有的事實,也不可能知道所有事實的結果,而且即使我們能夠做到這一點,我們也沒有時間,沒有腦力去分析所有的數據。事實上,我們的決策往往是基于有限的、常常是不可靠的信息做出的,同時還受到來自內部的限制(大腦處理問題的能力)與來自外部的限制(必須做出決策時的時間限制)。因此,為了在這種條件下解決問題,我們采用了一種“潛意識”層面的策略,這就是“啟發式”(heuristics)。
啟發式實際上是在認知問題上走捷徑:它是一種省時節能的拇指法則,允許我們簡化決策過程。啟發式適用于各個方面。在視覺感知的研究中,我們常常利用清晰度這種啟發式原則來幫助我們判斷距離:我們看得越清楚的物體,離我們越近。在社會心理學領域,我們判斷某件事情的可能性時,啟發式也會起作用——比如說,在評估某個好萊塢明星是不是可卡因成癮者的概率時。為了回答這個問題,大腦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檢索已知的好萊塢吸毒者的資料庫。這就是我們所熟知的可得性啟發式(為了作比較,相似的范例是非常有用的),它可以減少我們要訪問的信息量,這是完成我們評估工作非常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
通常情況下,這不失為一種好方法。我們的心智資源有限,這是一個永遠都無法完全解決的問題,啟發式就是人類在漫長的演化過程中形成的解決這個問題的一個方法,在一般情況下它可以幫助我們做出更好的決策。但是,卡尼曼發現,在某些情況下,依賴于啟發式會導致“嚴重的、系統性的錯誤”。
我們還要說得更清楚一點。在很多時候,如果完全依賴于這種啟發式來判斷A、B兩者之間的距離,那么當在能見度比較差,而所判斷的對象的輪廓又比較模糊的時候,我們會傾向于高估兩者之間的距離。反之亦然。當能見度比較好,而所判斷的對象的輪廓比較清晰的時候,我們會傾向于低估兩者之間的距離。“這樣一來,”卡尼曼在他與希伯來大學的心理學家阿莫斯·特沃斯基(Amos Tversky)于1974年合寫的一篇論文《不確定狀況下的判斷:啟發式和偏差》(Judgment Under Uncertainty:Heuristics and Biases)中這樣寫道,“依賴于清晰度來判斷距離的遠近會導致一種慣常偏差(common bias)。”
自那之后,這種慣常偏差以及類似的慣常偏差都被統稱為認知偏差。認知偏差的一般定義是:“在特定環境下做出判斷時出現的偏差。”研究者們現在已經收集到了許多有關這類偏差的資料。絕大多數資料都顯示,這種慣常偏差會直接影響到我們的信念——使我們中的許多人不敢相信富足真的有實現的可能性。例如,證實偏差(confirmation bias)是一種尋找在某種程度上能夠證明自己先前所持觀點是正確的信息的傾向。在這樣一種搜尋過程中,我們通常由于能力所限,找不到太多的新證據,因而我們先前所持的觀點往往無法改變。這也就意味著,如果你對富足所持的反對意見建立在“我們所陷入的坑太深了,根本就爬不出來”這個假設的基礎上,那么,任何能夠證明你的懷疑的信息都被你記住了,而對于那些與這個假設相矛盾的資料,你可能直接就把它們否定了。
關于證實偏差,這里有一個絕佳的例子:莎拉·佩林(Sarah Palin)所聲稱的“死亡小組”。2009年和2010年,在對奧巴馬政府所提議的醫保改革方案爭論不休的那段時間,這個觀念就像野火一樣四處蔓延,盡管這個消息來源的可靠性遭到了質疑。(事實上,它就是一個謊言,理應受到譴責。)《紐約時報》對這個現象感到困惑不解:“最近幾周,不知從什么地方開始,出現了一個固執而虛假的謊言,它四處傳播,迅速升溫,說根據奧巴馬總統所提議的醫保改革方案,政府將會組建一個‘死亡小組’,來決定哪些病人可以繼續享受治療,允許他活下去。”很顯然,這里所說的“不知是什么地方”對應的就是我們所說的證實偏差。極右的共和黨人早就已經不再信任奧巴馬了,所以那些證明“死亡小組”是個謊言的可靠消息都被他們當作了耳旁風。
證實偏差只不過是一連串偏差中的其中一種,它們都可能影響我們對于富足的信念。例如消極偏差(negativity bias,即與積極的信息與經歷相比,人們更傾向于重視負面的信息與經歷),肯定對我們正確認識富足沒有幫助。還有所謂的錨定效應(anchoring effect):在做出決策時,太過于依賴某一方面的信息。“當人們相信這個世界將要分崩離析的時候,”卡尼曼說道,“往往就會出現錨定效應,19世紀末的時候,因為馬糞過多,倫敦漸漸變得不適宜人居了,于是人們變得十分恐慌,由于錨定效應,他們想象不出任何其他可能的解決方案。根本沒有人想到將會出現汽車。事實上,很快他們就會擔心受污染的空氣,而不再擔心骯臟的街道了。”
事實上,不同的認知偏差往往接踵而至,這當然會使得情況變得更加糟糕。由于許多人身上都存在著消極偏差,所以如果你沒有隨大流,反而聲稱世界將會變得越來越美好,那么你就會成為許多人眼中的怪胎。除此之外,我們同樣也受到了從眾效應(bandwagon effect,即別人怎么做我們也跟著怎么做的傾向)的影響,因此,即使你懷疑真的存在著樂觀的理由,這兩種偏差結合起來,也會讓你質疑自己的觀點。
近年來,科學家們已經開始注意到,在人類的演化過程中,甚至還在各種認知偏差的基礎上發展出了一些用來“克服”這些偏差的模式。在這些模式當中,其中一個就是我們通常所稱的“心理免疫系統”(psychological immune system)。如果你認為自己的生活已經毫無希望了,那么,你繼續奮斗下去還有什么意義呢?為了防止出現這種情緒,人類逐漸發展出了一個“心理免疫系統”,這是一組讓我們保持極度自信的認知偏差。在數以百計的研究當中,所有的研究者們都發現,人類總是高估自己的魅力、智慧、職業道德、成功的機會(例如買彩票中獎或晉升)、避免消極后果的可能性(例如破產或患上癌癥)、對外部事件的影響力、對他人的影響,甚至還會覺得自己比同行高出不止一籌——這種傾向被稱為“烏比岡湖效應”(Lake Wobegon Effect)。烏比岡湖是作家蓋瑞森·凱勒(Garrison Keillor)虛構的一方樂土,生活于那里的所有小孩的智力水平“都在平均水平之上”。當然,這個“心理免疫系統”還有另外一面:當我們嚴重高估了自己的時候,往往也就極度低估了更廣泛的世界。
在認知方面,人類天生就有既局部樂觀又全局悲觀的傾向,對于富足目標來說,這可能會成為一個更大的問題。卡尼曼和特沃斯基的合作者,康奈爾大學的心理學家托馬斯·吉洛維奇(Thomas Gilovich)認為,對于這個問題,要從以下兩個方面去認識:“首先,正如錨定效應所顯示的一樣,想象力與感知之間存在著直接的關聯性;第二,都是控制狂,都非常樂觀,認為自己完全可以掌控所有的事情。如果我問你,為了在數學這門課上得到更高的分數,你將會做些什么?你就會想到,你需要更加努力地練習,少出門參加一些聚會,或許你還會想到要請一個家庭教師,這一切你都能掌控。正因為這樣,你的心理免疫系統會讓你覺得十分自信。但是,如果我問你,對于世界性的饑餓問題,你能做些什么的時候,你能想象到的只有成群結隊的處于饑餓狀態中的孩童。你根本就沒有自己能夠控制整個局面的感覺,這時你就完全沒有了自信,你想象當中的那些饑餓的孩童就成了你的‘錨’——它把所有其他的可能性全都從你的腦海當中擠了出去。”
事實上,我們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實現對世界饑荒的控制,這種可能性是實實在在存在著的。正如我們將會在下面幾章中看到的,由于技術的進步(而且技術進步的步伐越來越快),如今的小型組織已經有能力去做一些過去只有政府才能做的事情了,這其中就包括了對抗饑荒。不過,要想把所有阻礙這種進步的心理障礙的機制都搞清楚,我們首先必須探討一下大腦的結構及演化歷史,因為歸根到底,使我們產生悲觀情緒的是大腦。
負面新聞最愛上頭條
每分每秒都有大量數據通過我們的感官進入大腦。為了處理這些信息洪流,大腦不斷地對這些信息進行篩選、排序,試圖從這些雜亂無章的信息中梳理出一些重要的信息。對大腦來說,沒有什么東西比生存更重要。這些進入大腦的信息所遇到的第一個過濾器、也是最重要的一個過濾器就是“杏仁核”。
杏仁核的外形呈杏仁狀,負責諸如憤怒、仇恨和恐懼等原始情緒。杏仁核是我們大腦內的預警系統,總是處于高度戒備狀態,它的工作就是在生活環境中尋找任何可能威脅到我們生存的東西。一旦受到了某種刺激,杏仁核就會變得過度警惕,然后我們就會繃緊神經,做出“或者戰斗或者逃跑”的反應。此時,心跳會加速、神經會以更快的速度傳輸信息、眼睛會睜大以便能夠擴大視野,為了加快反應速度,血液會流向肌肉,因而我們的皮膚會變冷。從認知層面上講,識別系統會去搜索我們的記憶,尋找類似的情況(以幫助識別威脅)和可能的解決方案(以幫助減輕威脅)。但是,如此強烈的反應一旦啟動,就幾乎不可能停下來,這是當今世界面臨的一個大問題。
現今,我們被各種各樣的信息包圍著,在周圍有數以百萬計的新聞媒體在競爭著,它們競相爭奪,總想占領我們的大腦。那么它們是如何競爭的呢?它們爭奪的正是杏仁核的注意。老式的報紙一直都是根據“如果新聞的內容非常血腥,那么它就會出現在頭版,就能引起人們注意”這樣的理念運營的,因此,在鋪天蓋地而來的眾多信息當中,首先映入我們眼簾的總是這種充滿著危險信號的信息,而我們自己也總是隨時準備著尋找這類具有威脅性的信息。我們正飼養著一個惡魔。你不妨順手拿起一份《華盛頓郵報》,比較一下其中刊載的正面故事與負面故事,你就會發現超過90%的報道都偏向悲觀。道理再簡單不過了,好消息并不能引起我們的注意,而壞消息卻很“叫座”,這是因為杏仁核總是在尋找一些讓人產生恐懼的東西。
這種傾向對我們的感知有直接影響。對此,休斯敦貝勒醫學院(Baylor College of Medicine)的神經科專家大衛·伊格曼(David Eagleman)的解釋是,即使在平常情況下,注意力也是一種有限的資源。“試想象一下,你正在觀看一個短片,在鏡頭里,只有一個演員在煎蛋卷。接下來,鏡頭切換到了另外一個不同的角度,不過,仍然只有一個演員在繼續煎蛋卷。此時如果演員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肯定會注意到的,對嗎?然而,實驗表明,超過2/3的觀眾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之所以會發生這種事情,是因為我們的注意力是一種非常有限的資源,一旦我們開始集中關注某一件事,通常就注意不到其他事情了。當然,任何恐懼的反應都有擴大效應。所有這一切都意味著,一旦杏仁核開始搜索壞消息,它就幾乎一定會一直持續下去,不斷地去尋找壞消息。
更重要的是,我們在演化早期形成的預警系統是與必須即時做出反應的環境相適應的,在那時候,人類面臨的威脅就像隱藏于叢林中隨時可能跳出來的老虎一樣,時時刻刻都可能變成現實,因此預警系統一直處于警覺狀態。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今天我們所面臨的許多危險都是偶然性的,經濟可能會急速下滑、恐怖襲擊事件也可能會突然發生。但是,杏仁核卻不能辨別偶然性與必然性之間的差異。更糟糕的是,這個預警系統天生就不會自動關閉,除非這種潛在的危險確實已經完全消失了。但是,偶然性的危險永遠也不可能完全消失。再加上讓我們無處躲藏的媒體為了爭奪市場份額而持續不斷地恐嚇我們、威脅我們,這一切使得大腦確信:我們總是處于被圍攻的狀態。這真是一種非常糟糕的狀態,正如紐約大學的馬克·西格爾博士(Marc Siegel)在他的一本著作《假警報:恐懼流行的真實性》(False Alarm:The Truth About the Epidemic of Fear)中所解釋的那樣,再也沒有比這更加遠離真相的東西了,西格爾寫道:
從統計的角度來看,工業化世界是永遠也不可能讓人感到更加安全的。雖然我們大多數人確實都活得更長久了,平常的日子也過得更安寧了。但是,我們仍然總是處于恐懼當中,時時刻刻戒備著,做著最壞的打算。在過去的100年里,實際上在生活的各個領域,我們美國人所面臨的風險都已經大幅下降了,由此而導致的一個結果是,與1900年相比,2000年美國人的預期壽命延長了60%。抗生素的使用也減少了美國人死于疾病感染的可能性……對于什么樣的水才是可飲用的、什么樣的空氣才是潔凈的,公共衛生部門都已經出臺了健康標準。我們的生活垃圾也迅速被搬離了。我們生活于一個能夠控制氣溫、能夠控制疾病的時代。但是,我們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感到更加焦慮。雖然來自自然界的危險已經不復存在了,但是,人的恐懼反應機制卻依然故我,而且,它們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運行著。我們的生活發生了爆炸性的變化,已經使得原來的適應性恐懼機制變得不再適應了。
這一切給實現富足帶來了三個方面的障礙:第一,這很難讓人們保持樂觀的心態,因為人類大腦的過濾機制天生就是傾向于悲觀的;第二,好消息完全被淹沒了,因為媒體在最佳利益的驅使下,總是過分強調壞消息;第三,科學家們最近發現了這種機制所帶來的一個更高的代價——不僅僅是人類的這些生存本能使我們輕易地就相信“我們所陷入的坑太深了,根本就爬不出來”,而且它們還限制了我們爬出坑的渴望。
不難發現,對更美好的世界的渴望至少有一部分基于同情和憐憫這兩種感情。現代科學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那就是,我們現在已經知道這類親社會的行為根植于大腦中,與大腦是硬連線的。不過,在這個好消息當中又附帶了一個壞消息,那就是,與這類親社會的行為連線的是反應更慢、最近才演化出來的前額葉皮質。但是,在演化歷史上,杏仁核出現得更早,反應速度也更快,而反應時間對生存至關重要。當灌木叢中出現一只老虎時,沒有太多時間供你思考,讓你決定自己應該怎么處理,因此需要大腦走捷徑,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應。而前額葉皮質卻沒有什么捷徑可走。
在出現危險情況時,杏仁核就會把信息引導到前額葉皮質區。這就是為什么你一看到地上有一個彎彎曲曲的東西,就會往后跑,而根本沒有時間先去察看清楚,它到底是一根拐杖還是一條蛇。由于神經元的處理速度存在著差異,一旦信息被我們的原始生存本能所接管,那么,我們更新的、親社會的本能就只有靠邊站的份兒了。當恐懼感涌上心頭時,同情、憐憫、利他主義,甚至憤慨,都變得不再起作用了。舉例來說,一旦媒體讓我們提高了警惕,相信富人與窮人之間的鴻溝已經太大了,以至于根本無法逾越時,另外那些能夠驅使我們想方設法去填補這條鴻溝的情感就會被排除于我們的認知系統之外。
海量信息讓人無所適從
在15萬年前,作為一個物種的智人是在一個“局部性和線性的”生存環境里進行演化的,但是,今天的生活環境卻是“全局性和指數型的”。人類的祖先所生活的局部性的環境里,大部分日常事務都發生在步行一天就可以到達的距離內。在他們的線性環境里,下一代人的生活與上一代人的生活實際上幾乎是完全相同的,變化速度極其緩慢,而且所有的變化都是線性的。為了讓讀者對“線性的”變化與“指數型”變化兩者之間的區別有一個更清晰的認識,我在這里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我以“線性的”方式從我在圣塔莫尼卡的家前門往外走30步(假設1步為1米),那么我只能走出30米;然而,如果我以“指數型”的方式走出30步(第一步1米,第二步2米,第三步4米,第四步8米,第五步16米,第六步32米……依此類推),那么到最后走出30步之后,我將會走到10億米之外的某個地方,或者更直觀地說吧,如果我是繞著地球走的,那么實際上我可以繞著地球走26圈了。
今天的“全局性與指數型的世界”已經與人類大腦演化成形時所能理解的那個世界截然不同了。試想一下我們現在所面臨的巨大的數據流吧。《紐約時報》一周所包含的信息量比一個17世紀的普通公民終其一生所能遇到的信息量還要大。在現代社會里,信息量一直在以指數型的速度在增長著。“從人類出現伊始到2003年,”谷歌的董事會執行主席埃里克·施密特(Eric Schmidt)說,“人類創造了5艾字節的信息。1艾字節相當于10億吉字節——或者說一個1后面跟上18個0。而現在,2010年,人類每兩天就會創造出5艾字節的信息,我們預計,到2013年,每10分鐘就可以創造出5艾字節的信息……難怪我們所有人都已經筋疲力盡了。”
問題的關鍵在于,我們現在正在描述的這個全局性的世界卻不得不由一個專為局部性世界而演化出來的系統來解釋。因為這個世界是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所以當我們面對指數型變化時,心里實在沒什么底。“現在的情況是,每過18個月,科技的威力都會翻一倍,而科技產品的價格則會減半。500年前,根本不存在這種情況。”凱文·凱利(Kevin Kelly)在他的著作《科技想要什么》(What Technology Wants)中寫道:“在當時,水車并不見得下一年會比上一年更便宜;錘子的使用在下個10年也沒有比這個10年變得更簡單;鐵的產量也沒有大幅增長;玉米的產量還是依賴于氣候的變化,而不是逐年提高;每過12個月,你并沒有改良你的牛軛,所有的事情并沒有變得更好,一如你過去時一樣。”
大腦的局部、線性的神經元系統與全局、指數型的現實世界之間的脫節造成了一種被我稱之為“破壞性的收斂”(disruptive convergence)的結果。科技的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迸發出來,并且實現了“超級大聯合”,但是,大腦卻無法輕而易舉地預測到如此快速的轉變。而且,目前的管理方式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監管結構也不適應科技發展的步伐。作為一個例子,不妨讓我們來看看金融市場所發生的事情。在過去的10年里,像柯達、百視達(Blockbuster)、淘兒音樂城(Tower Records)這樣市值曾經高達數十億美元的公司幾乎都在一夜之間轟然倒塌了,幾乎也是在一夜之間,也橫空出世了許多價值數十億甚至數百億美元的公司。YouTube從創立之初到以16.5億美元的價格被谷歌收購總共才經歷了18個月的時間;與此同時,高朋團購(Groupon)的價值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就達到了60億美元。人類有史以來,價值的創造從來沒有如此快速過。
而這也使我們面臨著一個根本性的心理問題。富足是一個全局性的愿景,它是建立在技術以指數型速度增長變化的基礎之上的。但是,局部性、線性的大腦卻很可能看不到這種變化所帶來的無限可能性和巨大的機會,也可能無法理解把握機會后獲得成功的極高速度。事實上,我們至今仍然會不時地陷入所謂“炒作周期”。當初次引進某項新技術時,我們總是會給予過高的期望,當然,如果它在短期內沒有達到所宣揚的那種效果,我們就會感到失望。但是,這類事情還有更重要的另一面。我們也往往不能正確地認識到,指數型增長的技術確實會帶來根本性的變革,而且這通常發生在大力炒作之后——這也就意味著,作為我們富足愿景的根本基礎的技術發展潛力,我們確實還存在著認識盲點。
鄧巴數
大約20年前,牛津大學的演化人類學家羅賓·鄧巴(Robin Dunbar)發現了另外一個與人類局部性、線性的視野相關的現象。鄧巴感興趣的是,通常來說,每個人都與另外一些人保持積極的人際交往關系,那么一個人的大腦在同一時期內能夠處理的最高交往人數是多少呢?在對全球數據進行了全面考察,并查閱了大量的歷史資料后,鄧巴發現一個人在人際交往過程中“自組織”形成的群體的規模大概在150人左右。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美國軍方會在長期反復試錯之后得出結論,150人是最優的功能性戰斗單元。同樣,在對諸如Facebook這樣的社交網站的交往模式進行了深入調查之后,鄧巴還發現,雖然某個人可能會有數以千計所謂的“朋友”,但是,實際上,真正與他們積極互動的人其實只是其中大約150人。這個數字就是現在眾所周知的鄧巴數(Dunbar’s number),也是大腦所能處理的交往人數的最高上限。
雖然在當代社會,由于核心家庭已經取代了大家庭等原因,實際上很少有人能夠維持150人的人際交往網絡,但是,大腦確實擁有記住這么多人的能力,這種原始認知模式已經內化于大腦中了。因此我們會拿大多數日常“接觸”的人來填補這個缺口——即使這個日常“接觸”的人其實不過是在電視上偶爾看到的某個人物。在人類早期的生活當中,流言蜚語里包含著許多對個人的生存至關重要的信息,這是因為,在一個由150人組成的部落里,發生在任何人身上的任何一件事都會對部落里的每個人產生直接的影響。但是在今天卻恰恰相反。我們之所以非常關心發生在像Lady Gaga這樣的人身上的事情,并不是因為她的為人處世會影響到我們的生活,而是因為大腦并沒有意識到我們有所了解的搖滾明星與所認識的親戚之間存在著重要區別。
大腦這個演化歷史生成的“藝術品”本身的結構和特點決定了:電視對我們人類非常有吸引力,甚至會讓我們“成癮”。如果我們沒有在電視機前面花費那么多時間和精力的話,我們本來或許可以讓這個星球變得更美好一些的。當然,“鄧巴數”并不是我們沉迷于電視的唯一原因。在本章中,我們并不打算詳細描述任何一種大腦內部的神經處理過程。在這里,我們只是強調指出,大腦是一個非常奇妙的集成系統,因此在處理信息時,這些神經處理過程總是協同工作的,但是,由此而產生的“和聲”卻并不總是優美動聽的。
由于大腦的杏仁核總是對悲觀的信息反應更為快速,也由于媒體之間一直在相互競爭,因此,在電視廣播里總是充滿著一些“末日般”的事件。因為消極偏差與權威偏差(authority bias,指我們總是傾向于相信權威人物),我們非常傾向于相信這些末日事故。又由于局部性、線性的大腦(鄧巴數只是這種性質的其中一個例證),我們會像對待朋友一樣地對待這些“權威”人物,從而又進一步導致了“圈內人偏差”(in-group bias)。這里所謂的“圈內人偏差”是指,在生活環境中,我們會傾向于相信那些自己所信任的人。
一旦我們開始相信所預感到的末日事件將要發生,杏仁核就會處于高度戒備狀態,過濾掉大多數與此無關的其他信息。既然杏仁核未能捕捉到其他方面的信息,那么證實偏差就一定會起作用。而且,在這種情況下,證實偏差將偏向于確認那些明顯具有破壞性的悲觀預期。總而言之,“對所有的事情都做了評估之后”,結果人們還是會確信,世界末日即將到來,而且我們對此完全無能為力。
由此,也就帶出了最后一個擔憂:我們真的掌握了真相嗎?如果大腦嚴重地破壞了我們感知現實的能力,那么,我們還能搞清楚實際情況到底是什么樣的嗎?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如果我們真的正處于災難之中,那么擁有上述這些偏差或許是一種可貴的資產。但是,這同樣也可能會使得事態變得更加奇怪。在本書下一章中,我們將會看到一系列已經得到證實的事情。那些事情實在讓人驚異。請忘記“我們所陷入的坑太深了,根本無法爬出來”的想法吧。就像很快會看到的那樣,其實這個坑真的沒那么深,甚至,或許根本就不存在這樣的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