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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為何BP險些成為干井

1987年10月16日,星期五,時速高達每小時100英里的風暴從英格蘭東南部席卷至倫敦,圣詹姆斯公園數(shù)十棵樹齡逾百年的大樹被連根拔起,這些樹需要花一年的時間才能被徹底砍伐、燒掉或者拖走。由于折斷的樹木阻隔了周圍城市和村莊通往倫敦的鐵路和公路,很多往來于城市間上班的人無法進入倫敦城 倫敦城,此處指倫敦交易所所在的倫敦金融城。——譯者注。要不是因為周末,交易所就要因此停市好幾天。到了周一,也就是19號,自然災害之后接踵而來的則是倫敦股市單日的最大跌幅,當天全球市場也遭受了巨創(chuàng)。在紐約,道瓊斯工業(yè)指數(shù)下跌508點,跌幅達到22.6%,這是最大的單日跌幅。

在幾個月之前,英國政府已經(jīng)指定那個周一通過大宗交易來減持其持有的BP剩余31.5%的股份。漢森托拉斯的詹姆斯·漢森1985年5月悄悄地給在唐寧街11號的財政大臣奈杰爾·勞森打電話要求購買所有BP的股票。勞森拒絕了這個建議,他解釋說公司需要分散持股,因此不能將所有股份賣給同一個買家。在BP的這宗交易中,每個承銷商都有其確定的角色。高盛的戰(zhàn)略是非常直接的:在最大的一部分股份的國際配售中申請成為政府顧問,其在美國的銷售力量很有優(yōu)勢。然后,作為慣例,高盛會在股票上市時指定自己為主分銷商和承銷商。BP計劃出售11.5億英鎊的新股,這樣整個發(fā)行總額會達到72.5億英鎊(按1987年匯率約為120億美元)。英國財政大臣奈杰爾·勞森寫道:“這是個不幸的巧合,世界上最大的股票發(fā)售碰上了世界上最嚴重的股市下挫。”

時英國的承銷實務和美國差別很大。這在BP的股票發(fā)售過程中有重大意義。美國的承銷商用其資本對他們承銷的股票承擔風險,因此他們需要組織一切力量將股票暴露在市場風險中的時間減到最少,甚至是以分鐘來計算。但是在傳統(tǒng)的英國系統(tǒng)里,一群機構投資者會承擔次承銷商的責任,這非常適合股權適度增加的市場。

為了獲得一部分承銷費,機構會以預定的價格購買數(shù)量巨大的確定數(shù)額的股票,而作為大型承銷商的商人銀行,由于只需持有因市價下跌而未出售股份,因而風險敞口很小。

由于英國經(jīng)濟體中少有高科技和高速發(fā)展的公司,因此IPO非常少。大多數(shù)公開發(fā)行的都是進行適度增發(fā)而且價值被適當評估的公司。大多數(shù)機構的投資組合都已經(jīng)被指數(shù)化或者準指數(shù)化了,因此機構投資者可以參與大部分的承銷。英國的系統(tǒng)建立在優(yōu)先權的觀念之上:即當前投資者具有通過購買新發(fā)行的股份來保護其投資比例的優(yōu)先權。這種方式相當自由。英國的系統(tǒng)非常適合各方:公司、機構投資者和作為中介的商人銀行。大家都認為已經(jīng)上市的公司應該適度地增加股本,而這樣緩慢的增長對各方都非常適合。美國的承銷系統(tǒng)則不同:他們認為執(zhí)行的速度能夠保障承銷商的市場風險敞口暴露的時間不會過長。

在英國的制度之下,個人投資者可以確信,既然承諾以相同價格購買股票,那些獲取完整信息的專業(yè)人士就能有足夠的時間進行客觀分析以確定客觀公正的發(fā)售價格。作為瑪格麗特·撒切爾夫人提出的“人民資本主義”的一部分,在BP的發(fā)售過程中加入了一些刺激的成分以擴大持股范圍。一份異常簡單的申購表被設計出來,如果小型投資者愿意以任何“清場價”購買按比例配售的其他股份,那么他們就能確保獲得100股股票。愿意持股3年的小投資者在3年持股期滿后還能獲得10%的“紅股”。還有,購買BP股份的投資者無須在購買當日付清全款。在該次承銷中,他們只需支付每股1.2英鎊的“申請”款項即可分享全部分紅,而剩余的價款則可以分兩次在12個月內(nèi)付清。最后,公眾可以按市價進行少量折扣后的價格購買股票。按照當時英國的慣例,承銷商在夏季著手刺激投資者興趣并形成承銷團——包括列出機構次承銷商名單并準備發(fā)售的所有相關文件。根據(jù)英國規(guī)定,即將發(fā)行的股份價格在最后發(fā)售日前應在主要報紙上連續(xù)公告兩周,而股價支付則是在兩周之后。

而在美國,價格在發(fā)售當天才能確定,機構投資者直到最后一分鐘才承諾(盡管他們可能會表示可能購買的數(shù)量,其結果就是在承銷商的訂單上用鉛筆“輕輕地圈出來”)。在承銷獲得證券交易委員會批準和機構投資者與個人投資者的正式購買確認發(fā)出之前的幾分鐘內(nèi),承銷商與發(fā)行公司簽署購買協(xié)議,并持有發(fā)售的所有股票。

為避免倫敦的承銷商承受類似戰(zhàn)爭爆發(fā)等不可預測、不能控制和不能投保的風險,英國的承銷協(xié)議一般都包含不可抗力條款。如果有不可測的重大事件發(fā)生,他們沒有義務依舊往前沖:發(fā)售會被延遲至一切恢復正常之后。

盡管在其執(zhí)政之前一直沒有提及私有化,但瑪格麗特·撒切爾夫人所領導的保守黨政府戲劇化而且迅速地將雇用了上百萬人的二十幾個公司的所有權通過向個人投資者大量發(fā)售股票,將它們轉變成為私有公司。英國政府認為它沒有義務保護優(yōu)先購買權,而且知道在被私有化之后,這些大企業(yè)將會成為FTSE指數(shù)的組成部分。這意味著英國的機構如果想要將其投資組合與市場保持一致,必須要像在英國燃氣公司的項目上一樣,必須成為每次發(fā)售的買家。政府也知道倫敦的市場可能還沒有準備好吸收這么大量的IPO。因此進入國際市場,特別是進軍美國市場就顯得非常關鍵。既然英國的商人銀行在北美和日本以及跨歐洲地區(qū)的銷售力量有限,那么國際發(fā)行人對于承銷的成功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撒切爾夫人認為英國政府持有了過多的英國工業(yè)企業(yè)所有權,而政府所有的公司提供的服務也越來越差。這些公司的經(jīng)營效率低下,由于這些政府所有的大型公司不敢冒險,也不愿創(chuàng)新,更不愿意作出可能令選民不快的決定,因此導致英國經(jīng)濟發(fā)展停滯不前。撒切爾夫人堅信要維持企業(yè)成長,要允許英國企業(yè)家們失敗。她的解決方案是通過出售國有公司將英國工業(yè)從英國政府和“政治壓力”中分離出來,首先是英國電信公司,然后是英國燃氣公司。私有化是一個標志性的成功計劃,它使不少大公司煥發(fā)了活力,極大地擴展了英國公司的股權結構,也擴大了撒切爾夫人為首的保守黨的基礎并增強了其實力,戰(zhàn)后國有化的風潮也被逆轉。1945年克萊門的工黨政府給出了國有化的5個理由:加強勞工關系;促進全員就業(yè);提高生產(chǎn)效率;使壟斷更加有效;以國家的長期利益取代短期利益。

但是,政府向私人投資者出售普通股的數(shù)量是巨大的,英國的承銷商系統(tǒng)無法處理如此大量的訂單。由于這些政府直接擁有的大公司股票是第一次上市,在上市前還沒有市場價格。在私有化即IPO中,股價是由供求關系決定的,作為次承銷商的大型機構投資者在此過程中也有很大的發(fā)言權。

在計劃對英國電信公司進行私有化時,財政部將承銷商分為國內(nèi)和國際兩組,對英國、歐洲大陸、日本、加拿大和美國都有不同的承銷團。這個電信巨人之所以成為撒切爾夫人最理想的私有化對象是因為人人都要用電話。克萊沃特-本森公司于1984年11月被政府聘任擔任銷售的顧問,該次銷售總額為39億英鎊,占公司總股份的25%。這次參與私有化的人數(shù)眾多,有超過200萬的人認購了股份,其中有一半認購了400股或者更少。接下來,1986年12月進行了英國燃氣公司的私有化,融資金額達到54億英鎊,1987年英國航空則以9億英鎊的價格公開出售。在這一系列的成功之后,國際各主要股票市場在1987年的第一季度的表現(xiàn)也強勁非凡。9月紐約證券交易所的交易額比1月份上升了44%。倫敦市場7月上升了46%,而東京市場上升了42%。市場環(huán)境對后來的私有化來說非常理想,BP正在等待,而進展非常順利。

BP和之前的國有化公司相比有一些優(yōu)勢:它已經(jīng)上市。盡管英國政府在收購中東油田時獲得了這個大型企業(yè)的巨額股份,但BP一直是以私人公司的方式運作。而且出售英國公眾擁有的值錢的產(chǎn)業(yè)可能帶來的政治壓力也被中和了。本來積極地挑戰(zhàn)其他私有化項目的工黨由于在1977年出售了BP的股份,因此無法輕易地挑戰(zhàn)BP的私有化,而且保守黨在1979年未遭到任何政治性反對就集中出售了價值2.9億英鎊的BP股份。政府和英國股市準備好了迎接平靜而有秩序的BP股份配售。

根據(jù)其指定顧問的建議,奈杰爾·勞森覺得應該指定兩個主要的國際承銷商。在英國燃氣公司的項目上,財政部舉辦了“選美比賽”以挑選英國以外的承銷商。這次他們選擇了高盛而不是英國政府一貫選用的摩根士丹利(為了管理其同時發(fā)售的1.5億股股份,BP選擇了華寶)。對于高盛來說,這是一次突破,意味著其在倫敦金融城多年的努力得到了回報。

在高盛內(nèi)部有不少人對此感到非常驕傲。埃里克·希因伯格(Eric Sheinberg)一直在開拓高盛在倫敦的做市業(yè)務,這正好幫助高盛在推介中獲得了英國政府的青睞。高盛的英國石油行業(yè)分析員對于BP非常熟悉,這在向機構投資者銷售股票時很有幫助。在紐約開拓股資本市場部的埃里克·多布金領導高盛在英國的私有化進程中成為主要的承銷商。他強調(diào)了公司在全球主要工業(yè)領域,如電信業(yè)和銀行業(yè)的銷售經(jīng)驗以及其作為擁有全球最發(fā)達證券市場——美國——的領先承銷商的地位。在英國的私有化進程中,多布金的賣點很成功。由于BP意圖大力擴大其在美國的股東隊伍,因此高盛的戰(zhàn)略非常成功。

關于BP巨額股份的承銷的討論始于1987年1月財政部和主承銷商的會談。股票發(fā)售意向于當年3月公告,而根據(jù)傳統(tǒng),所有承銷工作應于10月14日上午11點由財政部召開的BP股票定價會前完成。作為政府的官方顧問,羅斯柴爾德國際投行的邁克爾·理查森表示可能無法在承銷商中間達成每股3.35英鎊的協(xié)議,但是會盡力為之。幾小時之后,理查森回到唐寧街11號,說股票已經(jīng)開始以3.50英鎊每股的價格開始交易,這是他能拿到的最好價格,如果要發(fā)行成功就需要大量的折扣。與以前賣方希望獲得高價而買方希望得到低價的反反復復的討價還價不同,勞森部長作出了一個令在場所有人都震驚的決定:“成交。”

下一步就是通過競價確定給次承銷商的報酬。一般的費用是發(fā)行價的0.50%。由于BP實際上已經(jīng)介入市場很深,因此費率被定得很低:0.18%,或者說次承銷商每出售價值100萬英鎊的股票報酬為1800英鎊。第二天上午,也就是10月15日,星期四,有400多家投資機構登記成為次承銷商。

BP在周四收盤時市場價為3.47英鎊。倫敦的很多商業(yè)銀行覺得這個信譽卓著的企業(yè)股票是非常容易銷售的,因此也很容易賺錢。它們決定在賬戶上保留比平時更多的股份而不是尋找更多的機構進行更大規(guī)模的次級承銷大部分的英國承銷商保留了他們參與承銷部分的5%,而BP的顧問羅斯柴爾德國際投行和華寶則保留了10%。而施羅德在其承銷的1000萬英鎊中只遭受了可以容忍的150萬英鎊的損失。。盡管它們的承銷風險敞口大于以往,但是與它們的資本相比,對英國的大型承銷機構來說,上千萬英鎊的巨大風險敞口還算過得去。而由高盛領導的美國投行每家都面臨5000萬~1億美元的風險敞口。

接下來就到了股市史無前例暴跌的10月19日(周一)。周二,倫敦市場仍然持續(xù)下跌。BP的承銷價為每股3.30英鎊。由于需要支付1.20英鎊的現(xiàn)金而其余部分則延期支付,這意味著買家要為延期支付的部分負責,而那部分已經(jīng)付款的股票售價只有70~80便士。很明顯而又很不幸的是,投資者不會從承銷商那里以高于市價的價格購買股份,而英國政府明智地感到不能傷害個人投資者,也就是那些選民。除非BP的發(fā)售被取消,否則這可能會要求“解除”那些個人按照每股3.50英鎊的價格簽署的合同或者宣告其無效,這樣的話,承銷商特別是美國承銷商將面臨巨額虧損。倫敦承銷商和次承銷商的總損失可能達到7000萬英鎊,將這些損失分攤在400家參與者身上后,金融城中損失最大的兩家是羅斯柴爾德和華寶,每家的損失約為1000萬英鎊。

BP股價的下跌可能導致高盛、摩根士丹利、薛爾森雷曼和所羅門兄弟公司各虧損上億美元,除此之外,各家公司還因股市大跌而在大宗交易業(yè)務上有巨額虧損。由于各家公司的財務和名譽損失不同,美國承銷商內(nèi)部進行了激勵的爭論,但是他們并未在公眾面前潰散。在10月23日星期五和接下來的周一的討論上,他們認為市場的噩運就是不可抗力條款應涵蓋的情形,認為全球股市的突然暴跌屬于不可抗力造成的結果,因此應當撤回報價,待市場狀況恢復正常之后再重新發(fā)行。全球市場的暴跌確實是不能預測、無法控制和無法投保的事件,但它屬于不可抗力嗎?

BP的承銷是否應該推遲?承銷商們是否應該并自行承擔損失?“在倫敦金融城內(nèi),最初的共識是BP的發(fā)行不能撤回,金融城內(nèi)的公司同意將損失作為它們正常業(yè)務風險的一部分予以消化以保障傳統(tǒng)的定價機制。”施羅德的CEO溫·比肖夫爵士解釋道:“從長遠來看,我們認為這是個合理的決定。”市場的下跌,即使是暴跌從來都不是因為不可抗力。所以一開始英國的所有承銷商都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并同意繼續(xù)交易。

而美國的承銷商:高盛、摩根士丹利、所羅門兄弟和雷曼兄弟則不這么看。在美國,沒有次承銷商。這4家公司一共持有4.8億股BP股份,當時面臨高達3.3億美元的損失。它們中任何一家在BP項目上的損失金額都將超過承銷商在其他所有項目上遭受的損失。

美國承銷商要求取消整個交易,而根據(jù)不可抗力條款,該主張只能由英國國內(nèi)承銷商在倫敦提起。所有的決定聚焦在第8條,其中對券商在何種情況下可依不可抗力被免除義務作了規(guī)定。由于英國承銷商數(shù)目眾多,而他們自己承銷的部分相對較小(已經(jīng)轉手給次承銷商)——只有他們美國同行的1/10,所以盡管英國承銷商覺得10月的股市暴跌不同尋常,但他們并未提出依照不可抗力要求免除義務的主張。不過,最后還是有22家英國承銷商經(jīng)過投票后向財政部建議宣告此次股市暴跌是由于不可抗力因素。如果財政部采納他們的建議,那么這次承銷將被取消。

面對如此巨額的損失,美國人一直主張BP的承銷應該取消。在股價暴跌之時承擔所有損失將使每個承銷商的損失降低。埃里克·多布金認為股市下跌是不可抗力造成的結果,如果再繼續(xù)交易是非常愚蠢的行為。多布金飛到倫敦見財政部的官員試圖取消這次BP的發(fā)行。摩根士丹利的阿奇·考克斯和高盛的比爾·蘭德里思則到英格蘭銀行與其副總艾迪·喬治會面。他們的任務是使他們的公司在市場史無前例的暴跌時被免除其承銷義務,他們也提出了不可抗力的主張。

喬治拒絕了他們的要求。他們是承銷商。他們獲得業(yè)務的前提是他們就合同價格向英國政府作出承諾。擔保就是擔保。

同樣,財政部長勞森說他“不認為他們說的有道理”。但是承銷商的意見確實促使英格蘭銀行、財政部和國會召集會議討論承銷商的顧慮。銀行人員建議提供以每股3.1英鎊回購股票的擔保。如果該建議實行,這將為3個承銷集團挽回7.5億萬英鎊的損失,并導致英格蘭銀行擁有BP的大部分股份。但勞森迅速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星期四,4家美國承銷商向美國財政部長喬治·古爾德求救。古爾德同意盡力而為。古爾德從英國財長那里得到的反饋是非常明確的——不要讓里根總統(tǒng)給撒切爾夫人打電話。“不!絕對不能讓里根總統(tǒng)給撒切爾夫人打電話。他說什么她都會照辦的!”然后財政部長詹姆斯·貝克等了一個晚上,終于在奈杰爾·勞森晚上11點出席完在Mansion HouseMansion House是位于倫敦金融城的著名建筑物,財政部的許多重要活動都在此舉行。——譯者注的宴會后代表美國承銷商向其提出后來被勞森稱為“最有可能的條款”的請求。一名白宮工作人員試圖勸說撒切爾夫人向勞森說情。BP的管理層也加入了支持推遲交易的行列。

勞森拒絕了他們的要求,而且撒切爾夫人也支持他。當時艾倫·格林斯潘任美聯(lián)儲主席僅兩個月,而他的前任保羅·沃爾克被要求給那4家美國承銷商打電話向他們保證美聯(lián)儲會向銀行系統(tǒng)注入流動性。

在后來的討論中,各方同意以每股3.1英鎊的回購最低價(地板價)進行回購以保障270000小投資者的利益,但該最低價不適用于承銷商。計劃已經(jīng)有了,但是沒有投資者執(zhí)行。在因等待英格蘭銀行效率低下的顧問報告而導致的令人沮喪的延遲之后,財長勞森在10月29日周四晚上22點零5分告訴國會:“我希望國會清楚我的目的:第一,最重要的是應該保證納稅人在BP承銷中應得的利益;第二,維持BP股價后市的穩(wěn)定;第三,這次銷售不會加劇現(xiàn)有的國際市場困境。我的目的絕不是拯救任何一家承銷商,不論它們是英國的還是其他國家的。”每個人都知道高盛和其他美國承銷商的手上握有大量BP的股票并希望能夠以任何價格賣出。但機構投資者開始停止買入。紐約的對沖基金和交易商開始通過做空BP的股票將其股價壓低,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可以隨時從市場上以更便宜的價格從那些承銷商手中購入BP股票。更糟的是,做空的投資者可以大量拋售承銷商手上持有的過多的遲早要出售的股份。

在高盛,有一個不太為外人所知的非常重要的部門——承諾委員會。它的作用是保證公司從不“以生命下賭注”。該部門在公司承諾:用資本進行大額投資前要全面地識別、理解和討論投資風險,就如鮑勃·魯賓曾經(jīng)解釋的那樣:“我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確的。關注于那些可能出錯的事,這才能體現(xiàn)你的價值。”

埃里克·多布金和鮑勃·斯蒂爾是當時起草給承諾委員會關于BP承銷項目長達20的頁內(nèi)部報告的負責人,而且他們都知道規(guī)矩:必須包含所有可能的風險;100%的客觀;沒有傾向性;對于所有可能出現(xiàn)的最壞的情形給予解釋;寫清楚公司可能遭受多大的損失。多布金和斯蒂爾在各方面都嚴守這些規(guī)矩,所以盡管BP項目情況非常差,但是他們對于最糟情形的預測還是很準確的——這有助于公司的決策層保持其關注點和理性。

美國的承銷商都在尋找主張不可抗力的法律依據(jù)。摩根士丹利的反應是:“告他們!”“告英國政府?”“對!”約翰·溫伯格沒有和他們一起抱怨,也沒有對法律條文字斟句酌。他很清楚他們的損失有多大,他說:“我們買了就自己留著。”他知道巨大的損失讓人痛苦,不過他更知道高盛在過去這么多年里為了在倫敦立足做了多少投資,以及失掉商業(yè)機會和士氣不振將會給公司帶來更大的損失。面對公司史無前例的承銷損失,溫伯格大刀闊斧地決定:“認了。”這就意味著公司需要長期持倉,好比在琉璜島號和沖繩號上付出的損失一樣大。后來溫伯格坦率地說:“如果當時我們在BP項目上斬倉逃跑,可能現(xiàn)在在倫敦連狗窩都不會讓我們承銷。”

這一切給英國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別是最有意義的最高層。后來摩根士丹利由于對英國的承銷系統(tǒng)不適應而從大型私有化項目中退出,溫伯格的這種直覺判斷被證明是正確的。高盛有能力往前推進,承銷了英國鋼鐵和英國電力的私有化項目,而且很快在英國政府和業(yè)界奠定了領先投行的地位。

紐約股市暴跌時,大型投資者到處尋求安全性和流動性。他們購買債券,美聯(lián)儲也在向金融行業(yè)注入流動性,因此,債券,特別是政府債券的價格飆升。作為債券的主要做市商,高盛有巨額的債券庫存,因此在股票市場暴跌的時候,其在債券市場卻大有斬獲。BP和其他股票的損失僅僅是公司投資組合的一部分。在固定收益業(yè)務上的收入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本可能讓公司不堪重負的股票承銷和大宗交易帶來的損失。公司10月份稅前凈虧損為3000萬美元。約翰·溫伯格宣布BP項目上的損失會被計入公司總的損失中。 同樣的記賬方式也被用來處理馬克斯韋爾和解中用于支付所謂的分析員和解罰金的部分。這樣一來,公司內(nèi)部就不會有政治問題,整個費用總體計入公司而不是哪個單獨的部門,否則這將會成為一個被踢來踢去的政治皮球。

在公司內(nèi)部,BP項目給“國家主義者”公開的最后一擊。由于當時倫敦成為高盛戰(zhàn)略重點剛剛一年,BP項目的大筆損失又激起了內(nèi)部關于是否應該國際化的爭論:歐洲是一個比較自我保護的市場;業(yè)務量一般;利潤低;每個國家還有其獨立的承銷規(guī)則和慣例;要想贏利非常困難;重要的機會——容易賺錢的大業(yè)務還是在美國等。另外,BP業(yè)務還“驗證”了兩點:公司在北美不可能在單筆業(yè)務中遭受如此重大的損失,對于BP不愿意主張不可抗力,高盛“受夠英國人了”。國際主義者爭辯說,隨著英國和其他幾個國家私有化業(yè)務的開展,美國的承銷觀念和模式會占上風,而這恰好給了高盛和其他美國公司重要而有利的競爭機會。一如既往,還有一個問題需要回答:現(xiàn)在的合伙人需要花多少錢來開發(fā)業(yè)務,如果當前的贏利能力不夠強,是不是意味著他們的努力就只是為他人作嫁衣?

鮑勃·康韋(Bob Conway)說:“這是我職業(yè)生涯中最糟糕的經(jīng)歷。”作為倫敦辦公室的經(jīng)理,他接到路透社打來的電話:“我們通過一些渠道了解到高盛要提交破產(chǎn)申請了。您對此有什么評論?”在加拿大,BP項目已經(jīng)耗盡了一家大券商——匯達證券(Wood Gundy)的所有資本并迫使它與一家大型商業(yè)銀行合并匯達證券后來與加拿大帝國銀行合并。——譯者注對于康韋來說,比起跑到每家銀行解釋高盛的財務狀況良好,向指望通過報道這家領先券商破產(chǎn)而獲獎的記者來解釋這件事的真假算是非常容易的了。他回憶道:“我每天晚上都給我們在紐約的CFO——鮑勃·弗里曼打電話審查所有銀行家的來電。那是我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周。”

埃里克·多布金接到報社記者的電話:“您知道這個電話很敏感,所以這個電話是以個人名義打的。我從可靠的渠道獲知高盛在BP項目上損失巨大,現(xiàn)在面臨嚴重的財務危機。能請您證實一下這是否屬實?”

多布金回答道:“我3個小時前剛剛才和紐約那邊通過電話。可能有些糟糕的事情我還不知道。但是,我非常懷疑。我們在BP股票上的確有很大的損失——7000多萬美元。但是BP并不是我們唯一的持倉。我們最大的持倉根本就不在股市上,而在債市。我們是主要的做市商,債券的價格正在大幅上漲。高盛過去幾天在債券上的收益大大超過在BP股票上的損失。”

多布金知道他打開了一個缺口并且知道應該怎么用:“現(xiàn)在該是你回答我的問題了。你從哪里聽到這個謠言的?誰說高盛出事了?”后來,打電話的人被證實是萬人迷貴族西蒙·加莫依爾,他后來成為子爵,又成為伯爵,是倫敦的領先券商唯高達證券有限公司(Scrimgeour Vickers)唯高達證券有限公司后來被花旗銀行收購。——譯者注的領軍人物,他后來又成為華寶的CEO。多布金去見那個比他高很多的貴族,并給他讓其記憶深刻的警告:“別再這么干了。”他們都知道金融城的格局發(fā)生了變化。

盛的合伙人比爾·蘭德里思給他在科威特投資局的朋友打電話說:“英國石油前景看好。在發(fā)行前一周定的價就非常吸引人,而現(xiàn)在股市下挫后價格更吸引人了。現(xiàn)在有很好的‘買方流動性’,以一定價格大量收購一家大型公司的股票變得容易多了。”

科威特投資局決定購買高盛手上的大量股票并且在公開市場上持續(xù)購入。BP的主席彼得·沃爾特在10月下旬發(fā)出警告說:“不受歡迎的買方能夠以低價購入大量BP股份。”11月18日,科威特投資辦公室公告其已經(jīng)買入BP10%的股份并且正在持續(xù)購進。到年底,科威特投資局持有BP18%的股份,1988年3月,通過高盛和其他機構的安排,科威特投資局通過大宗交易持有了BP約22%的股份。

盡管科威特投資局遵循嚴格的商業(yè)運行規(guī)則,它畢竟是由科威特投資機構擁有,而后者對科威特政府的戰(zhàn)略和政治利益負責。盡管BP的直接競爭對手是科威特石油公司(Kuwait Petroleum Corporation),但由于科威特投資局擁有大量BP股份,因此其要求獲得BP的董事會席位——現(xiàn)在的戴姆勒–奔馳也對BP提出這項要求。當科威特投資局的持股比例達到22%時,瑪格麗特·撒切爾和勞森將此事提交壟斷和并購委員會審查。科威特投資局被迫停止買入,并公告其將減少持倉至15%以及主動將其投票權限制在15%。不過壟斷并購委員會并不滿意,它于1988年9月要求科威特投資局持倉不得超過10%并限定科威特投資局應該在1年內(nèi)完成減持,1年的期限后來被延長至3年。

在接下來的幾年里,科威特投資局在BP的剩余持股價值持續(xù)增長,至20世紀90年代,價值已經(jīng)翻了3番,而券商們意識到有利可圖的交易機會,因此一直與科威特投資局保持聯(lián)系。不過,科威特人選擇通過施羅德公司開展工作。1997年5月14日,下午快到5點的時候,施羅德公司分別給高盛、所羅門兄弟和UBS打電話,它們在幾周前都知道有大交易要來了。施羅德公司給他們一個小時時間為這個有史以來最大的集中交易進行競價。

高盛已經(jīng)準備好了。1996年4月,之前沒有歐洲股票交易經(jīng)驗的加里·威廉姆斯搬到倫敦,負責歐洲的股權交易業(yè)務。在他上任的第一周,企業(yè)融資業(yè)務部的一個資深合伙人從客戶處得到科威特投資局可能要進行BP股份交易的消息。歐洲股票業(yè)務的聯(lián)合主管威廉姆斯和維特·波特給在紐約的戴維·塞芬打了電話。戴維·塞芬建議他們通過對整個50億美元的頭寸進行投標來作出值得紀念的有力的建議。

會議時間確定后,戴維·塞芬、帕特·沃德、威廉姆斯和波特與科威特投資局會面并提出了高盛的競價:按照當前科威特投資局所持BP市值50億美元,下浮5%。科威特投資局看起來比較感興趣但是沒有提及出售的意向。高盛的團隊在一個月之后與科威特投資局見面,并結識了施羅德公司的菲利普·馬林克羅特。菲利普·馬林克羅特為科威特投資局的“多項事務”提供咨詢。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們又碰了幾次面,探討科威特投資局利益最大化的備選方案。但是科威特投資局從未透露過其計劃。威廉姆斯回憶說:“科威特投資局和馬林克羅特都非常專業(yè),他們要么什么都不說,要么說的全是大實話。”

波特和威廉姆斯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頻繁地討論。他們同意將盡力作好準備,因為他們知道非常大宗的交易往往有很大的時間壓力:留給獲取審批、設計對沖戰(zhàn)略、審查法律問題以及設計再銷售戰(zhàn)略的時間都很短。如果能在事前把所有問題都解決,那么他們就可以集中精力根據(jù)流動性、風險因素和當前市場準備“正確”的競價。他們唯一不做的事情是:與任何潛在買方或任何可能與客戶交談的人談及該交易。高盛對這個交易做了長時間的準備工作,也從未泄露任何消息,但他們偶爾卻能聽到其他公司的消息。所以威廉姆斯和波特對于他們會接到電話并與其他公司競爭的期望越來越高。

當施羅德公司1997年5月14日來電時,威廉姆斯正在與英國金融服務監(jiān)管局開會。有一個同事接到威廉姆斯的秘書給他手機打來的電話——因為威廉姆斯沒有手機。

“維特說交易開始了,并且想知道你需要多久才能趕到這里。”交易的金額是20億美元,而不是最初想象的50億美元,但也是當時最大的交易了。

威廉姆斯離開會議,向同事借了部手機,然后開始尋找出租車。但是當時剛過5點,所有出租車都是滿的。威廉姆斯只好朝他認為是正確的方向走去。他給波特打電話,波特正在準備和在紐約的羅伊·朱克伯格、埃里克·多布金和鮑勃·斯蒂爾,以及在倫敦的約翰·賽恩通電話。(塞芬在1996年底退休,因此沒有參加。)威廉姆斯最終找到了出租車往辦公室趕去,在去金融城的路上他參加了跨洲的電話會議。

威廉姆斯有一項優(yōu)勢:他在可轉換證券業(yè)務上的經(jīng)驗使得他對于不公開競價的定價方式有很好的感覺。BP股票在倫敦的收盤價是7.44英鎊。整個集團提出了再報價——如果高盛在招標中勝出,應該以7.15英鎊的價格從投資者手上購買股份,即4.2%的折扣。威廉姆斯認為7.16英鎊實際上就是一樣的價格。所以他們將價格提升至7.16英鎊。然后威廉姆斯說:“如果我們都認為是715(便士),我們的競爭者肯定也會這樣想。如果是715便士,自然報價就是710便士。不過,有經(jīng)驗的交易員不會這樣報價,他可能會報710.10便士或者更聰明的是報710.20便士。如果我們覺得這單生意重要,那么我們就多加點,報710.50便士。這樣我們也不至于因為一個便士而失去生意。”多布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價格就這么定下來了。

在接到施羅德電話40分鐘后,他們同意以710.50(便士)的價格購買1.7億萬股。彼得·沃爾特給馬林克羅特打電話報出了高盛的價格。又過了差不多1小時之后,看起來這段時間很長,沃爾特又給馬林克羅特打了個電話,希望能夠得到一些內(nèi)部消息。

馬林克羅特的回答很警覺:“彼得,你打電話來是想提高報價嗎?”

幾分鐘以后,馬林克羅特回電。高盛的報價勝出。

“第二名的報價是多少?”沃爾特問道。按照慣例,要公開最接近贏家的價格。

馬林克羅特回答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接近的出價。你確定你們兩家沒有通過氣?”高盛甚至都不知道哪些公司參與了競標。下一個最高價是710.10便士,在20億美元的交易中,這是個比一個百分點的1/10還小的差距!

現(xiàn)在高盛獲得了1.7億股BP股份,價值超過20億美元。可以說……高盛實際上什么都沒有做。這個頭寸太大了,沒法對沖。應對市場風險的唯一方法只能是良好的銷售。這就是為什么公司計劃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下午4點閉市以后才通知客戶的原因。4點以后可以開始聯(lián)系美國的客戶,當晚可以聯(lián)系亞洲的客戶。而英國和歐洲的客戶可以在第二天一早倫敦開市前聯(lián)系。

這一小心翼翼的計劃的進展也有一些曲折。下午3點,紐約的一名資深合伙人對于市場風險感到不安。他給波特和威廉姆斯打電話說希望盡快啟動,因為有些美國大客戶的決策者說他們當天會提前下班。波特和威廉姆斯感到應該聽從他的建議,他們照辦了。也許他們應該向更高層請示,但是他們接受了建議,因為已經(jīng)沒有時間去爭論。現(xiàn)在問題出來了。盡管他們是通過“非交易所”(不通過紐約交易所)的方式向客戶出售股票,法律規(guī)定如果在下午4點收市前接觸客戶,那么專家的簿記本在收市后就將被“鎖定”,而之后所有更高的公開報價都應該以配售價格進行發(fā)售。這會使折扣看起來絲毫不具吸引力。還有,提前鎖定價格將會給市場的投機分子以可乘之機,在當天的剩余時間進行“反向打擊”。所有這一切都加劇了失誤的風險。

按照指示,不少大單是在美國的當天下午和晚上進行的。剩下的部分在第二天早上出售給了英國、歐洲大陸和亞洲的客戶。銷售結束前,高盛向全球的500個以上的機構和個人投資者以每股7.16英鎊的價格(在扣除匯率因素后,BP的美國存托憑證價格為11.77美元)銷售了股票。在公司內(nèi)部,專業(yè)的交易員們非常自豪,因為在BP這樁史上由獨家機構進行銷售的大宗交易的不公開報價交易中,他們在完全不知道其他投標人出價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贏得了競爭。

高盛在這次交易中的利潤為1700萬美元,并且證明了大宗交易可以以相對資產(chǎn)價格非常低的成本完成。這是一次成功的交易,但是20億美元的交易只有區(qū)區(qū)1700萬美元的利潤確實太少了,但是這也證明了大宗交易的贏利能力越來越低,已經(jīng)不足以彌補其市場風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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