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回不去那樣的歲月(4)
- 穿過愛情的漫長旅程:蕭紅傳
- 垂青
- 3286字
- 2015-05-05 14:33:20
當時的社會,男權專制仍是根深蒂固的傳統。一個拋棄自家、為私情出逃的女人,在當時是為人所不容的。當蕭紅逃離家門的那一刻,她的家門就對她永遠閉上了。蕭紅沒有為此后悔過,她是一位女戰士,她為自我而戰,為女性的尊嚴而戰,即使與家人反目成仇,她也在所不惜。
物是人非,深情不過一出悲劇
孤身一人的蕭紅,在哈爾濱舉目無親。她找了一些同學朋友,靠他們的資助,過一日算一日。
蕭紅也不是只會拿筆的人,她也知道,大好年華總不能一直寄人籬下。一日,她走在街頭,看到工廠收縫紉女工,便前去應聘。
“那你就試試看吧。”管工的看蕭紅肌膚細膩、手指纖細,知道她從來沒有干過活,不過受不了她的哀求,便答應讓她試工。
蕭紅在工廠里坐了一日,學著別的女工的樣子,在車衣機上縫紉。可是,她對縫紉一向不熟,沒多久,她手上的布就成了廢料。
“你這樣子,是幫工呢,還是搗亂?”
蕭紅嘗試去其他工廠做女工,最后也未能成功。
蕭紅餓著肚子,艱難地走在街頭。何去何從好呢?蕭紅問著自己。她看到前邊有一張長椅,走上前坐了下去,雙目無神地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頭。哈爾濱是一座繁華的城市,怎么就沒有一處是我的容身之地?蕭紅望著遠處的街燈,看著街間房屋透出的亮光。為什么沒有一盞燈是屬于我的?哪怕這盞燈是需要我與人共享的?
蕭紅望著人群,想到了祖父去世的那一日,想著想著,笑了起來。“原來爺爺一走,這世界上連屬于我的地方都沒有了。”想到這里,蕭紅落了淚。
孤身女子在城市街頭落淚,這是多么落魄的場景啊。可是,
走過的人,沒有一人為她停留,為她拭淚。恍惚中,蕭紅似乎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她匆匆走上去,跟上那個背影。那個背影越走越快,一拐角,便不見了蹤影。蕭紅見追不上了,就停下腳步,回想著這個背影究竟屬于誰。“汪恩甲!”她叫出了一直逃避的未婚夫的名字。想不到,這一叫,竟有人應聲了。“誰?”汪恩甲走近一看,發現竟是自己逃婚的未婚妻。
汪恩甲見蕭紅消瘦的身子和一身襤褸裝扮,心里不好受起來。“榮華,我以為你逃了婚后,過著安心日子,可是,你現在怎么……”
“我舉目無親,又找不到工作,只能淪落于此了。”
汪恩甲聽著蕭紅有氣無力的聲音,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他對蕭紅是有感情的。
“我還找了你姑母,可是她不讓我進她家門,說了些難聽話,趕我走了……”
“好了,好了,不要說了。”汪恩甲把蕭紅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用全身的力氣支撐著她行走。“你衣著單薄,又身無分文,你先跟我在一起吧,休息一段時間,再做打算。”
蕭紅沒有回答,此時的她,在一個溫暖有力的肩膀里昏睡了過去。
等蕭紅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溫暖的床上,看到汪恩甲殷勤地送著熱水。她這才知道,自己已經被汪恩甲送到了一家小旅館。
蕭紅接過汪恩甲遞來的熱水,喝了幾口。思維不再混亂之后,她掀開了被子,起身準備離去。
汪恩甲見了,連忙勸止:“外面天寒地凍的,你只穿了一件單衣,雖睡了一覺,可一頓飽飯還沒吃就要去外面挨餓受冷,你怎么忍心這樣對待自己呢?”
多日來,蕭紅見到的都是冷眼,現在遇到一個站在她的角度為她著想的人,不由心生感動。可是,另一邊她也記得,自己逃婚不就是為了躲避眼前的人嗎?
蕭紅還是推辭著要走。汪恩甲勸不了,就說:“你要走,我也不攔你,可你先吃一頓飽飯,再添一件暖衣,然后才走吧。”蕭紅此時知道,汪恩甲是真心為自己好,也就答應了。倆人吃完一頓飯,外面又飄起了大雪。蕭紅的臉色更加凄涼,她對汪恩甲說:“我想到我家鄉那邊的馬房,住在馬房里面不也很安逸嗎?甚至于我想到了狗睡覺的地方,那里一定有茅草,坐在茅草上可以使我的腳溫暖。”
“你不必作踐自己,去住馬房和狗住的地方。這里比馬房溫暖和舒適一千倍,你何不留在這里呢?”此時的蕭紅走投無路,也知道在大雪的晚上流落街頭可能會凍死。于是,蕭紅點了點頭。從此,蕭紅與汪恩甲過起了同居生活。若不如此選擇,蕭紅還能怎樣呢?當時的哈爾濱因戰亂而百業蕭條,莫說求學,就是找工作也渺無希望。一個人要想生存,就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協。蕭紅與汪恩甲在一起,也是她對生活的妥協。
再說,蕭紅在后來,對汪恩甲也產生了感情。
蕭紅愛畫畫,在汪恩甲下班之后,她就會叫他倚靠在墻上,給他畫肖像。對著其他人,蕭紅也會介紹汪恩甲為未婚夫。可見,蕭紅對汪恩甲多少也有著感情。
蕭紅三番四次地離家,為的就是逃避與汪恩甲的婚約。逃了婚,蕭紅反而喜歡上這個未婚夫。
命運真會開玩笑。
而此時,汪恩甲的家里知道了汪蕭二人的事。對于蕭紅,汪家早已深惡痛絕,因為蕭紅逃婚之事,令他們汪家成了當地人議論的對象。這樣丟面子的事,讓汪恩甲的哥哥非常生氣。哥哥勸弟弟不要再跟蕭紅來往,見弟弟不聽,便也采取了經濟封鎖的手段,不再補助他任何生活費。
而汪恩甲不過是一個小教員,工資不多,現在還要一份工錢養活倆人。入不敷出,令汪恩甲很是為難。不過,倆人省吃儉用一點,還是能夠維持著清貧的日子。
半年之后,倆人欠下旅館一筆食宿費,而且蕭紅懷孕了。
眼看孩子就要出生了,他們倆非常焦急。
“不如我再去問朋友們借一點吧?”蕭紅擦著眼淚,不知如何是好。
“你要是有朋友可以周濟的,就先找找他們吧。”汪恩甲說著,把頭轉向了別處。“我或許要回一趟家,想問一下家里。”
“他們如此反對我們,還會給我們錢嗎?”蕭紅懷疑道。都眾叛親離了,怎么還可能有家里的人站出來幫他們?
“我哥哥也許不會給,但是我可以向嫂嫂要。嫂嫂疼我,她也心軟……說不定會有點私房錢,能周濟我們……”汪恩甲猶猶豫豫,好像自己也沒多少把握。
“那好吧,你快去快回,孩子就要生了。”第二天早上,汪恩甲收拾了幾件簡單衣物,便離開了旅館。在汪恩甲臨走前,蕭紅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她抓住未婚夫的衣袖,說:“你可要回來。”“當然!”汪恩甲回答得非常肯定。看著他消失在大霧中的背影,蕭紅心中產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最后,蕭紅還是沒等到這位未婚夫。她不知道他是被家人軟禁了起來,還是在路上遭遇了不測,反正,她在此生中再也沒有見到過這位未婚夫。
有時候,蕭紅會想,也許汪恩甲被日本人抓了去,也許他迷了路,那天又是大霧,他不小心踏空了腳,人就沒了。胡思亂想久了,蕭紅的心也越來越悲涼。她是被人拋棄了嗎?汪恩甲一去不復返,她的心涼了半截,可旅館老板沒有半點仁義之心。見她沒有還錢,便整日咒罵她,還恐嚇她。這一年,蕭紅剛二十一歲,挺著大肚子。后來,蕭紅在小說《棄兒》中寫道:“七個月了,共欠了四百塊錢。王先生是不能回來的。男人不在,當然要向女人算賬……”汪恩甲到底去了哪里?為什么他一去不復返?為什么他背上了千古罵名,也再也沒有出現過?這些都是后人不得解的謎題,而善良的人,更愿意相信他也有著自己的苦衷。也許在他回去那天遇到了不測,才會拋妻棄子。
蕭紅對于這位“始亂終棄”的未婚夫,似乎沒有怨言,也沒有指責。她可能在旅館里的時候已經指責過他千萬遍了,反而在后來的人生里,失去了憤怒,多了份理解。又或者,那時候年輕的蕭紅,還不懂得愛的滋味,以至于被日后的愛恨情仇牽動了半生,反覺得這段風花雪月寡然無味。
從逃婚再到與人同居,這其中有意氣用事、欠深思熟慮的成分,可追根究底,還在于她不甘心自己的命運受人擺布。蕭紅不是普通人,她想著到山那里去,她就要到那里去。即使要歷經萬難才能走到山腳下,她也在所不惜。她是一匹脫韁野馬,奔跑在草原上,連天地都要懼怕她三分,而她就像主宰了天地般,無所顧忌,狂亂不羈。但是,活得瀟瀟灑灑,也會被自身的火焰所灼傷,蕭紅就是如此。
平常人平庸俗氣,他們過著安安穩穩的生活,這種生活幸福滿足,卻少了點靈氣。不同尋常的人,如蕭紅,她之所以不尋常,也許就在于比平常人多出了那一點倔強與渴望;不甘于埋葬這些欲望,而是任由這些欲望像烈火般燃燒,即使灰飛煙滅,也心甘情愿。
但是,幸與不幸,就要看你如何看待。畢竟,蕭紅在華麗燃燒之后,生命就戛然而止,如葛浩文在《蕭紅評傳》的《結論》里所說:“蕭紅就是這一代中為了所謂現代化,不惜付出任何代價的一大部分人中的典型人物。遺憾的是他們那些人往往在身心方面都欠缺面對新方式的準備。對女性而言,這新的變革和考驗是非常艱辛的,唯有那些最堅強的人才能安然無恙地渡過難關。”
這就是蕭紅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