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媽媽招呼著滄煙,“今天叫你來,不光是過個節,今天咱們家有個大人物回來。你二姨三姨姑姑都是為了他來的。”她剛才還奇怪,往年也就是除夕夜時候,一群人會湊在一起,平時都是各忙各的,來的時候也不會湊得那么齊,尤其是兩個姨夫,常常有任務。
他給她夾了一塊脆皮鴨放在她碗中,“差點忘了和你說,給你準備了五只鴨子,回去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只是那螃蟹,不要過夜。”
她一塊鴨子在嘴里,使勁的咀嚼,美滋滋的點頭。
夏滄煙的人生名言,沒有脆皮鴨的人生是不完美的人生。
吃飯的時候小輩們就只有他們兩個,兩人頭對頭說話,偶爾插一嘴大人的話,吃的愜意。
忽然,大門一開,眾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齊齊望過去,門慢慢的打開,只是露出一截衣襟,人站在門口,好像是在向別人交代什么,推門進來的時候,除了夏滄煙,所有人都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她手中的筷子,大頭朝下,落到了地板上。
他第一個站起來,迎過去,臉上帶著孩子的笑容,俊美的容顏喜上眉梢,“小叔叔,你終于回來了。”
那個被他小叔叔的人,穿著深灰色的羊絨大衣,深黑色的扣子隱晦的logo,被銘乾一喚,露出和湯銘乾一樣美好的笑容,只是他擁有著比他更加美好的一張臉,五官出類拔萃,帶著一種無法言語的唯美,像極了煙雨中走出的畫中人,有著玉相金質,擲果潘安之貌。他仿佛只要輕巧的揚揚手,就有能夠把整個世界緊握在手的霸氣,也有氣質彬彬不俗的氣質。
笑起來,更是眉目生輝。
她見過很多美麗的人,男人女人,只有他,是過目不忘,反而時間越長,越覺得好看。
湯媽媽嗔責銘乾,“這孩子真是的,快帶你叔叔進來啊,兩人站在門口干什么。”
他的眼睛,只是輕盈的在她臉上落定一秒,繼而說,“不必了,我只是來看看,晚上還有一個接風宴要去參加。”
“回來多呆一刻你都不愿意么?”湯爸爸剛才還是面露喜色,被他這樣一說,面上立刻就冷冽起來。
湯媽媽在桌下輕輕的推他手臂,示意他不要多說。
“嘉煊,你哥哥只是想你了,想你多呆一會。”湯媽媽打著圓場。“況且,今天銘乾的姨夫們也過來了,想要見見你這個商業奇才,你就當賣面子給我,吃完這頓飯再走。”
他的眼睛,黑的如同有人故意的印染過一般,輕巧的說,“不必了,這是家人的節日,我這個外人不適合在這里。”
湯爸爸的手緊緊的攥成拳,一張臉也帶了怒色。
空氣靜的落下一根針都聽得見。
她卻忽然開口,仿佛是極其自然的。“今天是臘八節,喝了粥才能過好年。”聲音輕柔的,仿佛是入定的通透,她自己都有些吃驚,怎么就這么自然的開口,已經忘記他和她早已不是當年的關系。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會如何的應對。
湯嘉煊出奇的沒有再爭執。居然開始除圍巾,脫下身上的大衣,隨手扔在沙發上。
露出穿在身上的黑色的羊毛衫,只是最普通的款式,在他的身上別有味道,銀鏈在脖子上,鏈上的掛墜隱藏在衣服之下,施施然的走過來,走了一半才發現自己沒有換鞋子,又折回去脫下了皮鞋,鱷魚皮的上好材質,在燈光下也發著柔和的光芒。
這一系列動作,如同電影的慢鏡頭,溫順而平靜。
讓湯銘乾都不由得有一瞬的恍惚。
他沒有太多機會見到自己的小叔叔,甚至很多時候都是需要在報刊或者網上來熟悉他的這個又是湯家驕傲,又是恥辱的小叔叔,或者說是,忌諱。
每次見到的時候,也甚少有寧靜的時候,都是伴著爸爸的暴怒,和小叔叔的漠然離開。
從小到大,無限的重復,同樣的輪回。
他走過來,并沒有坐在湯爸爸的右手邊,繞了遠路,走到了湯銘乾身邊的空位上落座。抬眼看著坐在對面的滄煙,“我要一碗沒有蓮子的粥。”
滄煙起身去盛,大家都在震驚之中,站在一邊的銘乾緩過神來,忙跑過來坐在位子上,“小叔叔,聽說你這次要回國發展了?要來湯氏么?有你在,我就可以安心多了,你這么牛,我很多朋友都視你為大神,每次搓麻將的時候都要念叨念叨你的名字。”
他不禁失笑,“這算是一種榮譽么?”
臉上的表情也隨之柔和起來。她端著盛飯的勺子,眼睛卻透過玻璃窗望著他。
他好像瘦了一些,臉也更加的棱角分明。尖尖下巴,仿佛可以用手攥住。宿舍里有人見過她的照片,問她這是誰,她說,這是湯嘉煊。別人就尖叫,難道是湯氏集團那個金融天才?她點頭。
小蚊子說,這個男人真是好看,尤其是這個下巴,仿佛能夠被握住一樣。
她說,我倒是覺得胖一些更好看。
米樂笑她,你這么說,倒是和你見過一樣。
她收起照片,我沒有見過,我只是幻想一下,怎么不行么?說完滄煙就像小獸一樣露出牙齒,把米樂當場按倒,淫笑著,“花姑娘,今晚大爺有空啊。”
米樂哀號,“朵朵快救我。”
朵朵正戴著耳機嘰里呱啦學韓語,反應慢兩拍,問,“可是為什么,我們都不知道他長什么樣子,他好低調。”
湯嘉煊低調么?他素來是社交場的中心人物,假期時候電話接到手軟,除非關機和沒電,他的手機仿佛二十四小時,都是在營業中。
她問過為什么要認識那么多的人,有必要么?
人生自己過好自己就好了。
他說,當我需要一個人幫助的時候,如果我在之前就已經把這些人都養好了,我就不必到時慌亂,我可以留給自己更多時間。
說完,冷冷的看著她,“小女孩,懂什么?”
她說,那只是因為他討厭被沒有用的人騷擾,比如我們這干癡心懷夢的小女生,對于他的人生,是沒有利用價值的廢物。
她把骨瓷的碗端給他,他正和兩個姨夫禮貌的答言,雖然只是三字兩字的敷衍,但是對于大家來說已經受寵若驚了。
他幾乎沒有完整的和他們一起吃過一次飯,這次面子給足。
也都是多虧了滄煙。
他抬起眼睛,一雙明眸落定在她臉上,“謝謝。”時隔多年,再見這雙眼睛,還是能夠想起最初時候的一瞥,讓她驚鴻,男子的眼睛光澤如夜燈,平靜如清湖,濃艷如彩妝。為什么,好像是分離了很久,久到可以把一個人的所有缺點都磨平,歷歷在目的只有那些平凡的點滴。
她的聲音是戰栗的。
說出口的話卻刻意平靜,“小叔叔,多呆一會吧,大家都想你了。”
他把玩著手中的湯勺,凝著她的臉看了半晌,莞爾一笑,對著湯媽媽說,“果然是個好兒媳。我們湯家也該添點煙火氣了。”
她坐回座位,湯銘乾笑著望著她,調皮的向她眨眨眼睛,掩著嘴對著她說,“你真棒。”
她僵硬的扯扯嘴角,也不知道胡亂的夾了一口什么吃在嘴中,又酸又辣,直上眉頭,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
她想說的是,我想你了,湯嘉煊。
他果真守諾言,正兒八經的把一頓飯吃完,還跟兩個姨夫談了很多政事,家事,平和的很,一張俊朗的側顏時而帶著禮貌的微笑,進退得當,分寸把握得當,給人一種親和的感覺,其實,滄煙知道,那都是錯覺,他對待親密的人時候,往往是沒有禮貌可言的,甚至是任性的。只有他當成是事業來經營的人際關系,是出于他的控制之中的,所以就連一個微笑都是計量過的恰到好處。
湯銘乾本來還想要再留他一會,可是湯嘉煊早就猜到他會這么說,在他開口之前就說,“銘乾,今天我還要和市長談談買地的計劃,我就不能多陪你了。但是你要是想和我談談,我給你我的住址,你隨時來,我隨時歡迎。”他利落的在湯銘乾的后背一擊,“小子,幾年不見,越來越有湯家的樣子了,又是一個英俊好兒郎。”
他說話時候,字正腔圓,由于多年的英式英語,他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好聽,她從前就纏著他念英文詩,他無奈,隨手從書架上翻出來一本唐詩宋詞,竟然給她念起來李白的靜夜思,她本想要鬧他,才發現,原來中文從他口中說出也是同樣的性感,甚至帶著一絲無法言喻的蒼涼。
滄煙就站在湯銘乾的身后,聽著他說話,凝望著他的臉,一絲一毫都不放過。
幾人都迎出來送他,他瀟灑的套上了大衣,“我給大家帶了禮物,都是在倫敦買的,如果我沒記錯,嫂子喜歡紅茶,銘乾的二姨夫喜歡油畫,三姨夫喜歡浮雕,我都帶到了。”他微微的啟動薄唇一笑,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銘乾,“至于你的禮物,就等你來找我的時候自己來取了。”
穿上鞋子,秘書已經跟進來幫他拿著圍巾,為他拉開大門,他站在門口,燦爛的笑起來,“希望今天沒有打擾到大家。有機會再見。”
坐在車上,剛才還眉開眼笑俏皮可愛的夏滄煙一路上沉默不語。眉頭緊緊的皺著,手里攥著那一本書,由于使勁書頁都微微的上卷。
他并未察覺,車里沒有燈,他還自顧自的說,“小叔叔是我爸爸幾個兄弟里面最英俊的,記得他二十二歲的時候,我聽家人說,他去歐洲旅游的時候,某國的公主向他表示過愛意,但是最后不了了之了。雖然比我只大六歲,但是我一直覺得他就像是一個神一樣,可能也是因為我見他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而他每次的出現都是驚天動地的。”
她說,“他為什么要回來?”
湯銘乾皺起了好看的眉頭,“具體的我也不知道,說是看上了這幾年的房地產,回來準備蓋一個別墅區,房價暫定二十萬一平,我老爸為此還發了火,說現在房價都是虛高,他卻偏偏頂風上,一輪投資就數億,到時候要是賣不出去就全賠進去了。”
“滄煙,你也是女人,你覺得我小叔叔是不是很完美啊?”
他還在興奮勁上,恨不得通宵整晚和滄煙談談他的光輝的小叔叔,湯嘉煊。
滄煙用手指劃拉劃拉自己的眉頭,那里蹙的真痛,“很完美。完美的像是不食人間煙火。”關于他的魅力,她應該知道的比銘乾更多一些,她陪他出席公開場合,就算是他身邊環肥燕瘦的花團錦簇,還是有很多的女人仍然不顧一切的前仆后繼,她更多的時候都是偎在窗簾前,半隱在窗簾之后獨自小酌。
那些年喝了不少好酒,什么紀念版的威士忌,孤品拉菲,還有xo。
她抱著五只脆皮鴨回宿舍,把東西一分,自己趴在床上,怎么也起不來了。
宿舍里嘰嘰喳喳的,還有三天才考最后一門,今天剛考完她就覺得身上要散架了,強撐著去了湯家,現在悔的腸子都清了,如果不去,就不會見,如果不見,就不會記惦,如果不記惦,心上就不會這么痛了。痛的把哪怕是一絲的回憶都扯上來,把自己弄得歇斯底里。
她的預感一向很準,昨晚夢見了他朝著自己微笑。
今天就活生生看見他的那張臉。
她頭朝下看著姐妹們吃的歡騰,不時的夸獎湯銘乾,“蒼蠅,不是我們說你,這個湯銘乾簡直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啊,又有錢又專一,我可是聽說當年咱學校不少的美女都折在他牛仔褲下,可是人家就在你死守著你這一棵樹不吊死不下來,要是換做我們,早就強上了他,然后拖他去民政局拿證去。”
她的外號是蒼蠅,因為大一時候點名的那個同學是南方來的,剛接觸這些吐字生硬的北方話,一個緊張,就把煙念成了蠅。后來,她就光榮的得了這樣一個光榮稱呼。就連系主任都知道,看見她露出笑意,“原來蒼蠅小姑娘長的還蠻標致的。”
她欲哭無淚。
四年下來,也習慣了這個如影隨形的外號。并且,找尋到了其中的樂趣。發現自己和蒼蠅真的是還挺像的,見到好吃的就沒命了。
她說,如果不出意外,這個年一過我們就準備結婚。
宿舍一刻忽然靜謐下來,繼而就是呼天喊地悲天憫人的哀嚎聲,“沒天理啊,我們都為了就業忙得和死豬似的,你卻結婚做少奶奶享福去,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她沒有笑意,把頭挪回去,本來以為真的可以幸福,真的可以結婚。
可是,可是,為什么是在這個時候,他要再出現。
她用被子捂著頭,在被子里打開手電筒,翻出一個壓在枕頭底下的本子。2010年,1月22.,湯嘉煊回國。
翻到最初的那一頁,2006年1月1日,她寫的是,我今天醒過來,有人說,今天是2006年了,我整整昏睡了一個周。
她把本子壓在枕頭下面,抱著那被她包上了絨絨框框的相框,緊緊閉著眼睛,湯嘉煊,今天能不能讓我不要做噩夢了。
接著三天都是自習,蓬頭垢面的甚至連洗臉的時間都顧不上,這一科室內空間她一個學期沒去過幾次,偶爾去,也是睡大半然后看小說大半,最后抬頭老師都不見了,只剩自己。
當第三天的傍晚,她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宿舍走,嘴里還默背著空間設計的條條框框,到時不僅要交一份作業還有平時最頭疼的筆試,手里提著在食堂買的紫菜湯,還有一個蛋糕,她素來喜好異常,尤其是在食欲不振的時候更是奇特,咸配甜,朵朵看一眼就惡半天,上次掰碎了月餅丟在泡面里面,朵朵很多天都處在震驚狀態。
說你們南方人果然是不一樣啊。
她懶洋洋的說,我就喜歡甜的東西,怎么?不行么?
走到宿舍門口看見停了一輛黑色的寶馬,樣子和顏色都是國內少見的,她不禁多看了兩眼,誰知道這一看不要緊,車門打開,一個人就站在她面前,一身正裝,修身的黑色西裝,讓他像極了韓劇里的富家男主,臉上帶著宴會后的慵懶疲憊,手臂撐在車上,可是那張臉,還是光明如水的俊美。
“上車。”
她只覺得自己的嗓子忽然干涸,望著眼前的男子,高出自己一個頭來,雕琢的鏤空華蔻袖扣晶瑩剔透,她張張嘴,“我以為,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他干脆不再開口,扯了她的手,把她扔進后座里面,從她手上把那兩個袋子拿過來,走到了垃圾桶前,一扔。
然后,走到車子另一邊,打開車門坐進去。
對著司機說,開車。
她如果知道今天會見到他,她高低也洗一把臉了。
現在,穿著一雙臟的看不出本來是灰色的UGG,白色的羽絨服袖子也成了灰色,整個人是說不出的邋遢。
他靠在椅子背上,似是在小憩,閉著眼睛,薄薄的眼皮,兩瓣唇微微的抿著。“帶你去吃飯吧,我累了,先睡一會。”他睜開眼睛,正對著她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