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谷口,看了看已經開始的宴會,又看了看剛剛過了約定時間的圭表,對金凰這種過分守時的態度生出些許不滿,而當我們一行人走進會場時,這種不滿就又加深了幾分。
“師兄——師兄——來我這里坐。”一個嬌軟的聲音穿透喧鬧,鉆入我的耳中。
我循聲望去,果見南向坐第二席,那個裹在鵝黃羽衣下的小巧身影,正拼命的向我們這邊招手。
心里雖然不快,卻礙于眾人的目光不好發作,只得側身對經徊擠出一個“請隨意”的笑容,然后拉起緒隱的手向安排好的席位走去。
經徊在原地躊躇了片刻,終是被跑上前來的鵝黃身影半拉半拽的拖走了。
“師兄?”緒隱不懷好意的看著我問。
我打掉她正在捅我腰間軟肉的手,語氣平淡的說:“平頂山的玄鳥一族,跟經徊一樣,拜在了你九叔門下。”
“九叔門下?我從沒見過,估計也不是什么受寵的。”她抬眼瞟了瞟那邊,壓低了幾分聲音繼續道:“啥情況?”
“就是青梅竹馬那點事兒唄,還能有啥情況?”我不耐煩的朝她翻了個白眼,怕她繼續追問便將話題轉到了正中主位之上,“你瞧那金凰,一身的金玉明珠,生怕別人看不到她一樣。”
“人家又沒得罪你,你要說也該說那邊的兩只。”她繼續煽風點火,一點沒有放過這個話題的意思。
我深吸一口氣,正組織語言時肩頭突然一沉,一只蒼白無力的小手顫抖著伸了過來。
我一驚,下意識的準備出手,卻在瞄到那手腕間的五彩石手鏈時及時收住,“彩鸞,你——誒?彩鸞你們怎么了?”
彩鸞蒼白著小臉,神情悲憤的指著主位方向,“她對我們釋放威壓。”話一說完就徹底軟了下去。
我掃了一眼四周,果見除經徊和抱著他手臂顫抖的燕音外,場中所有羽族全都癱軟在地,不對,我側頭看向緒隱身后的百余名女仙,“她們不也算是羽族么?怎么她們沒事?”
緒隱避開我的目光,只淡淡的說了句“她們比較特別”便再不多做解釋。
此時場中安靜得幾乎落針可聞,每個癱軟在地的羽族都像是戰敗了的俘虜,只等待不畏強權的英雄替他們雪恥,然而,這個英雄不可能是我。
天地人三界不管哪一屆都是以實力為尊的,金凰再不濟也是鳳凰族的一員,今日各勢力赴宴人員的水準委實低了些,她不高興也是理所當然,再加上此次威壓也不并非針對瑤池這方,我只需將冷眼旁觀,再將今日之事如實匯報給西王母便可,至于她老人家會作何反應就不需我來操心了。
流動的五彩霞光中,金凰微仰著下巴,絕美的容顏幾乎要被各類珠寶發出的光輝掩去。
她用看似柔和的目光掃向下方每一個人,直到觸及安然端坐的經徊才真正柔和下來,“今日,有幸邀得諸位仙尊玉趾親臨丹穴山,小女子不勝榮光,滿飲此杯以表謝意。”說著,就真的將杯中酒漿一飲而盡,仿佛不曾發生之前的事情一般。
先后如此強烈的反差任誰都能看出幾分端倪,眾人一邊借坡下驢的各歸各位,一邊偷眼打量著我的表情。
我與經徊身份差異之巨大,曾經一度成為仙族茶余飯后的談資,算不得秘聞,所以金凰如今的表現在一些人眼中已經成為對我的挑釁。
玉色的葡萄珠子在琉璃盤中靜靜躺著,我勾勾手指,將最飽滿的一顆引入口中咀嚼,至極的清甜背后竟隱藏著微微的苦澀,就如這段羨煞所有女仙的戀情一樣。
我不否認,最初選擇經徊時有一部分是為他完美的家世,可也有一部分是為他這個人。
那樣明媚的男子,仿佛能溫暖世間所有的冰寒,冷漠如我也不忍拒絕,可享受了溫暖的同時卻也要承受伴隨著溫暖而來的種種。
類似金凰這種挑釁會時不時的發生,捍衛主權會成了心胸狹隘,故作不知成了軟弱怕事,漠不關心又成了冷漠無情,不管我作何應對,傳到金翅大鵬族的耳中只會變成以上三種中的一種,我也毫不懷疑,如果不是礙著西王母這層關系,我與他也走不到如今。
怪不得人都說這瑤池仙主的心是吸金石做的,只有名利才能讓她心動,如今看來果然不假,那邊燕二小姐都變臉了,這邊的正主還能這么淡然。
我仰頭瞥了一眼徑自思考的金凰,她顯然不知道自己的心聲已經被我看穿,有些心虛的沖我笑了笑。
我亦回了一笑,可笑中的涼薄卻讓她不自覺的縮了縮。
“今日為恭賀鳳凰一族現世,小老兒代表天庭備了一份薄禮,萬望凰女笑納。”深諳圓融之道的太白星君最先打破沉默,一抖拂塵便將賀禮呈了上去。
我往盛放禮物的錦盒里一看,不禁撇了撇嘴,果然是夠薄的,看來這天帝也不是什么大方的主。
在他之后陸續有人送上自己勢力準備的禮物,五花八門好不熱鬧。例如東海龍宮的海帶,招搖山的狌狌牙,發鳩山精衛填海用過的石頭等等,而那金凰不知是沒見過好東西,還是被經徊的美色迷昏了頭,只要是禮物她就一律都笑著收了。
我先看看自己身后東倒西歪的彩鸞等人,又看看緒隱身后紋絲不動儀鳳等人,終是厚著臉皮向緒隱借了人。
看著場中以儀鳳為首,十二個煙霞般奇幻曼妙的身姿,我不禁對儀鳳等人的來歷越發好奇,可既然緒隱不愿說,我也自是不好多問,只能癡癡的欣賞著那些如霧似夢般的變幻。
一舞終了,場中仍是寂靜無聲,也不知是誰最先打破沉默叫起好來,緊接著就是成片的議論和鼓掌聲。
“想不到這世間還有如此絢麗的舞蹈,這位仙子如何稱呼,歸屬哪族啊?”主位上的金凰面上親切的說著,可心中卻早已燒起一團妒火。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毛丫頭,竟敢在鳳凰面前賣弄舞姿,也不知帶了什么寶貝,連鳳凰威壓都奈何不得。
我神通一直未收,將她心中的想法聽了個明白,知道事情不妙卻已來不及提醒,就聽儀鳳依舊用平緩淡然的聲音答道:“婢女名喚儀鳳,歸屬錦雞一族。”
嗡——一語激起千層浪,席間眾人皆都嘩然,小小錦雞竟有如此舞技,又讓其他出身名門的羽族情何以堪。
眾人驚嘆儀鳳的舞技,我卻因為她自報姓名而擔心不已,因為儀鳳這個名字委實有些刺激主位上的女子。
果不其然,原本面露親切之色的金凰,鳳目圓睜,“啪”的一聲,掌擊條案,案上杯盞被她力道震得飛了起來,然后連滾帶爬的各奔東西去了。
“不過是個伺候人的東西,竟敢犯我鳳凰威儀,我看你是當真不想活了!”說著,抬腕就將手中的琉璃酒杯甩了過去。
儀鳳自幼長于蓬萊,且跟隨緒隱多年,自然不會讓一個空有虛名的金凰當眾羞辱,就見她微一側身,迎面而來的酒杯就擦著她的發鬢飛了過去。
杯中酒液一路淅淅瀝瀝的濺出,污了許多人的衣襟,最后頗為凄慘的摔碎在一片緋色上。
我看到遠處角落最不起眼的席位上,一個緋色身影抬著臂,將袖子下驚恐的女子護得風雨不透,而那酒杯的殘骸此刻正嵌上邊,陷入極深卻不見有血液流出。
我吸了口氣,又閉了閉眼睛,卻發現強迫自己保持平靜完全是徒勞的行為。
手邊的酒杯被我一把抄起,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朝著金凰狠狠砸了過去,“蓬萊的人也是你一個小小金凰可以打殺的么!伺候人的東西?你別忘了,三界之中除了神主與其血脈等幾個存在外,其他可都是伺候人的,你到底是在罵哪個!”
可能是這頂帽子扣得太大,也可能是被我的反應嚇到,金凰原本飽含怒氣的眸子瞬間變得呆滯,須臾后竟蓄起了滿滿的水霧。
想來誰也料不到,金凰的現世宴竟會以這種方式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