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靈的到來雖然只是一個巧合,但她的那句無心之語還是提醒了我——“沒幾天的功夫又是火災又是賊人的”。
的確是太張揚了,這次是涂靈,下次興許就是我對付不了的角色。
算一算時間,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原本的計劃是送完玉就去尋找那丟失的兩魄,卻不想,愣是被一件接一件的事情拖在了這里,再待下去,別的不說,就是這阿花也承受不了。
我將身體躺平在他旁邊,用自言自語的音量做出了告別,“等我回來……等我回來。”
或許是知道終于可以重獲自由了,阿花激動地流出了兩行清淚。
那淚順著眼尾滑落至耳際,溫熱中還帶了些微微地癢。
我欲抬手將眼淚拭去,將在將抬未抬之際,被一只溫暖的手擒住。
“別……走”這聲音輕而生澀,輕到一不留意就從耳畔飄走,生澀到像個咿呀學語的孩子。
“你說什么?”我回握住擒住自己的手,激動地注視著那雙眼睛,試圖證實這一切并不是錯覺。
這也是在我這些日子的刻意回避下,第一次如此認真的與他們對視。不,準確的說,是我注視著他們,而他們卻不知在注視哪里。
沒有了焦距的鳳眸,空洞的像被蠶食過后的殼,看過不心痛的人,定是因為沒見過,沒見過這他們曾經的風采。
與他的告別,簡單中透出淡淡地離愁,但與“一字眉”的告別就另有一番滋味了。
“一字眉”看到我的真身時,就仿佛看到了將他始亂終棄的情人,那目光中的復雜,實在讓人不敢直視。
我只告訴他,他的兒子背負了他今生所有的債,若是他兒子死在他前面,或是遭受什么傷害,那這些債就會統統轉回到他身上,帶去下一世。
交代過這些之后我便逃也似的遁走了,至于接下來他會如何做,自然不用我再操心。
值得一提的是,涂靈這次確實沒有騙我,想要在草木稀疏的大荒群山中,找到一片突兀的鮮綠,委實算不得難事。
我停留在蒼梧之野的上空,看著下方一身華貴寶藍,笨手笨腳的忙碌身影,猶豫著要不要下去。
致使我如此猶豫的理由很簡單,就是眼前人的那副貴族公子扮相,實在與我想象中神秘強大的巫族對不上號。
考慮再三之后,我還是決定下去打個招呼,畢竟以貌取人是不對的。
我緩緩地落到那人身邊,猶豫著如何稱呼。稱呼兄臺未免過于世俗氣,可稱呼尊上我又實在叫不出口。
正躊躇之際,他卻似有所感,猛一回頭,手中敲擊的方向一偏,那沉重的金屬工具,就在我的注視下,重重的垂落在了他的手上。
我倒吸一口涼氣,聽著那漫山回蕩的“嗷——嗷”慘叫,對此人巫族的身份終于確認了幾分,畢竟,普通凡人很難嚎的這么蕩氣回腸。
“啊,這位……先生,你沒事吧。”我試探著問到。
他將慘遭橫禍的手指放在嘴邊吹了又吹,然后抬起頭,用蓄滿水光的雙眸將我望著,那委屈的神情仿佛是被我狠狠地欺負過一般。
我抹了一把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對他釋放了個簡單的治療術,直到那紅腫的手指慢慢恢復原狀后,才繼續說道:“聽聞先生會滄海回溯之法,小仙正是為此而來,不知先生可愿相助?”
他聞聽此言,并沒有露出驚訝之色,只是轉過頭,繼續笨手笨腳的制作物件,并時不時的發出慘叫之聲。
印象里有大本事的人,多少都有些怪癖,可像眼前人這般愛好自虐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為了不讓他在施術前就自虐而亡,我只得搶過工具,一邊繼續制作,一邊保證道:“先生盡管放心,在這里的一切小仙都會守口如瓶。”
他似乎也明白,自己在工藝之道上的造詣不高,見我幫忙不但不假意推諉,反而頗為乖巧的讓到旁邊,一面放下衣袖,一面說道:“我觀仙子面相,便知仙子乃是梟雄之才,今次之后我會自行離開,仙子無需保證。”
我正敲擊的動作在空中停了停,這“梟雄之才”用在這里,怎么聽也不像夸我,可無奈有求于人,便只得郁悶的受了,“先生謬贊。”
“仙子無需自謙,我也只是實話實說。”他似是完全沒察覺出我的不自在,只當我真是在謙虛。
“仙子是誰,以及從何處聞得消息都不需說與我聽,我施術是為收集殘存于舊時光陰中的意念之力,你我各得其所,此事之后也是互不相欠。”他突然話鋒一轉,周身的氣場也因著這種轉變而強大起來,似是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以巫族的身份出現。
有些人就是這樣,平時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可一旦投入到某個的領域,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讓人發自內心的信服。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以同樣嚴肅認真地態度聽他繼續接下來的話。
“關于此次施術,有兩點需得讓你提前知道。第一,滄海回溯之法可將人以意念狀態送回到指定的時間段,所以,若想改變當時發生之事,也只能通過意念。簡單的說,就是無法自己動手,只能依靠意念去干擾,能改變當時情況之人的思想,至于能干擾到什么程度,就得看你當時意念之力的強弱,以及被干擾者當時的意志力,你的意念越強,響在他人心中的聲音就越清晰。第二,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施放此法屬于逆天改命,有違天理,機會只有一次。也就是說,每個時間段只能經歷一次,也只能選擇其中一件做改動,一旦改動成功,未來的一切都將跟著變化,不過是好是壞就不得而知了。就是這些,你還有什么問題么?”他鄭重地說完后,看著我問到。
“你說帶我?意思是你也會在場?”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事實上,這個問題并沒有那么重要,但我必須說點什么來轉移注意力,因為即將要發生的事,讓我激動得無法自持。
那一下下急速地“噗通”聲,仿佛是誰在抱怨,抱怨我將其囚禁了太多年。
巫族的嘴唇張合著,似乎是在對我說話,只可惜我沒能理解,然后他又向我伸出了手,這次我理解了,并下意識的把手伸了過去,再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四周蒼翠的景色消失,原始的混沌之色將我們包圍,耳邊充斥著來自遠古時期的晦澀咒語。
站在我身邊的人,此刻正緊緊閉著眼睛,如天神臨世般的神圣耀眼,也越發襯托得我,仿若一只螻蟻。
有時候,舊時光就像個美男,當他對我暗送秋波的時候,我卻還是個不通人事的女童,可當我長成少女,再回頭尋找,那美男卻已變得鶴發雞皮,垂垂老矣。
太多的人、事、物都被覆上了懵懂的面紗,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又有幾人能會我這般幸運,能以“少女之身”,從新將那“美男”評頭論足一番。
“還不過來見過大公子!”一道隱約有些熟悉的聲音,將我從閉目狀態中喚醒。
我恍惚著睜開眼睛,就見一個衣著整潔的中年男人,正朝著一群衣不蔽體的奴隸呵斥著,印象中猙獰恐怖的臉,現在看來竟也有些親切。
“別光顧著看。”身邊有人提醒到。
我一驚,迅速回過神來,開始尋找起自己。
也許是那顏色太過明艷,以至于我在極力搜索自己未果時,卻一眼便看到了仆從簇擁中的他。
這一次,我不用再小心的偷看,終于能補全曾經的遺憾。
陽光下立著的少年,擁有充滿原始誘惑力的淡蜜色皮膚,也同樣擁有當得起這份誘惑力的劇毒。
此刻,他依舊是一身緋紅,如火般刺眼,但我卻寧愿被刺痛,也不舍得收回視線。
那張與記憶完全重疊的面容上,此刻似是不甚開懷,兩筆劍眉輕輕蹙著,卻是說不出的好看。
若是有人敢抬頭一觀,就會發現,那瞳孔深處,正流淌著不該屬于少年人的滄桑。
那是我最熟悉的眼神,喜時、怒時、哀時、甚至是樂時都抹不去,仿佛出現在他眼前的,都是一具具冰冷的尸體。
人永遠都是回憶里的最美,其實,味道也一樣。
他的味道便是沉淀在記憶中的香,開至荼蘼前蘭花的幽遠,冬雪初融時梅花的清冽,當然,我也沒有忘記陽光的味道,可集齊了這些后卻仍是調配不出。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這香需要一味引子,而那引子恰好便是不可再得的舊時光。
在那不可再得的舊時光里,都藏了些什么?有浮現在他唇畔,這招牌式的嘲笑,有深深隱于淡漠之下,那兩彎新月形的笑窩,還有誘惑、貪婪、奢望、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