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大鵬族——仙族傳承最久遠的種族之一。
這里沒有瑤池飄渺夢幻的氛圍,也沒有蓬萊壯麗華美的景致,有的只是不容任何人挑釁的威嚴,與錯落林立的猙獰雕像。
我站在盒子一般的金色大廳內,被四周靜止的空氣壓抑著,而那些雕像就立在我附近,他們以各種不同的姿態,嘲笑著我與此處的“水火不容”。
“阿娘!”經徊有些興奮的向著門口方向喚道。
我隨聲望去,與正要進門的美貌婦人目光相觸,雖然她很快地掩飾過去,卻還是被我發現了那一瞬間的厭惡之色。
“墨峋仙子造訪,可是有什么事?”美婦淡淡開口,語氣中有著與經徊如出一轍的溫和,而我卻知道,她早已恨毒了我。
其實,她的恨我可以理解,若是我兒子放著任他挑的“門當戶對”不要,而成天追著一個什么都不如人的女子,我也會將那女子恨得死去活來。
我們能有如今這最后的余地,一要感謝她的尊貴與修養,二要感謝我養成多年的卑躬屈膝。
經徊站在一旁,雖看不出我們之間的異常,卻也隱隱覺得不安,于是不等我回話,便搶著替我答道“阿娘,是峋兒給我介紹了一個小徒弟。”邊說還邊朝小業招了招手。
我摸摸小業的腦袋,示意她出去自我介紹一番,卻見美婦淡笑著擺了下手,依舊溫和的說:“不必了。”
不必了,我心中自嘲一笑,對呀,確實不必了,只要是我帶來的,叫什么,是誰,又有什么關系?
“這里真不舒服。”小業不知何時松開了抱著我小腿的手,一副極認真的模樣說到。
經徊在旁邊倒吸一口氣,他知道小業這句話,會讓自己阿娘多么生氣。
我像是懲罰一樣彈了下小業的頭,出手極輕,仿佛是在逗弄孩子,“夫人見諒,小孩子不會說話。”
這次,盡管美婦的修養再好,臉上的微笑也終是掛不住了。
我看到經徊在一個勁兒的給我使眼色,可我卻什么也沒做。
我不會真的懲罰小業,因為她確實沒說錯,而且這句話也真的稱不上冒犯。
也許經徊心中認為,我可以為了他而卑躬屈膝,所以小業也應該如此,可我卻不這么想。
我不可能讓小業因為我而受辱,不管那給予她羞辱的是誰。
最終的最終,我們幾人還是在偽裝下的一團和氣中散去了,經徊去撫慰他“受了氣”的阿娘,而我則帶著小業來到了客居的廂房。
“明日起,你就要跟著師尊修習了,一定要用心,不為任何人,只為你自己。”我盯著小業閃亮的鳳眸,一字一頓的說。
小業思考了片刻,擰著小眉頭,極糾結的吐出一句,“我不喜歡這里,也不喜歡他們。”
“你不需要喜歡這里,也不需要強迫自己喜歡他們,只要學到本事,以后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也包括你么?”小業閃亮著眼睛,略顯懵懂的問到。
我被這個問題弄得哭笑不得,最后為了鼓勵她,還是裝作十分認真的模樣點了點頭。
不管她心智有多成熟,也終歸是個孩子,第一次要與同齡人接觸的興奮還是讓她一夜無眠。
是以,當清晨,金烏才從湯谷冒頭,小業就已收拾妥當,候在我屋外整裝待發了。
今日的她,著一身簇新的小衣裳,站在清晨第一縷微光下,鮮嫩得如同掛著露珠的果實,直叫人想咬上一口。
我將她送到經徊居所外的練功場上,那里此時已聚了好幾個孩子,他們中年紀最大的十一二歲,最小的也有七八歲模樣。
見我行來,那年紀最大的粉裝少女,一臉喜氣的迎了過來,有模有樣的向我行了一禮,并恭敬喚了一聲,“峋姑姑!”聲音脆的似是嚼著一塊水蘿卜。
我回以淡淡一笑,并沒對她的討好表現出過多親切,因為這些并不是為我,而是為討好她的師尊——經徊。
“我將她交給你。”我狠下心,將裙角從小業的手中拽出,并把她推到經徊身邊,語氣出奇的鄭重。
經徊安慰似的對我笑笑,說了一句“放心。”
盡管有了得到經徊的“放心”,我卻沒有真的放下心來。以小業的性子,想融入那個充滿功利色彩的集體,應該很難吧。
事實證明,我的擔心并不是多余的,像小業這種特立獨行的孩子,確實不容易贏得大多數人的好感,尤其是年齡差距不大的同性。
翌日中午,我將小業的一切安排妥當,便去經徊處辭行。
行至路中,忽見不遠處的宗祖堂附近閃過兩道身影,其中一道赫然就是小業。
這個時間出現在這里怎么想都不正常,我沒有猶豫,收斂氣息后,便出現在了宗祖堂外的梧桐樹邊。
“怎么?你以為將這些告訴師尊,我就會被懲罰?小丫頭,別傻了,你什么證據都沒有,誰會相信你的話?”這聲音清脆異常,可話中譏諷的語氣卻讓人不怎么舒服。
等了半天也沒聽到小業回答,估計以她的脾氣,這會兒肯定氣得夠嗆。
我沒準備出手,因為偶爾讓她見識一下這些真實面目,并不是一件壞事。
“你瞪著我是什么意思?想動手么?還是覺得我說的不對?本來嘛,冷不丁冒出來一個小孩兒,任誰都會懷疑,那無恥的人族,弄出個私生子來也不是不可能。”清脆的聲音繼續打擊小業。
我猜想她口中“無恥的人族”,應該是我在金翅大鵬族中的新稱謂,掰指算算“西王母的哈巴狗”、“蓬萊帝姬的應聲蟲”、“卑賤的婢女”……種種。
其實,也沒有說錯,能在這些稱謂下面不改色,我也確實當得起“無恥”二字。
“啪”的一聲脆響,將我驚了一個激靈。
偷眼看去,竟是小業趁那粉裝少女不備,在其臉上狠狠扇了一耳光,手掌雖小,可力道十足,那艷紅掌印像是在其粉白的臉上蓋了個章。
少女絕沒想到,一個四五歲的孩子,竟敢對她動手,一時沒有防備,才讓小業得了手,現在緩過勁兒來,哪里能輕饒了小業。
她站在宗祖堂門口的祖訓碑旁,單手掐住小業的脖子,將她提了起來。
祖訓碑上“正心念”與“戒嗔怒”從她高舉的手臂下露出,而她卻看也不看,只目含陰狠的睥睨著小業,仿佛是在看一只螻蟻。
我將隨手撿起的石塊向一旁扔去,“咚”一聲砸歪了野花,同時,也驚醒了沉溺在復仇幻想中的少女。
那粉裝少女聽到聲音,面色大變,丟了手中的小業,便縱身逃離。
見她逃遠,我才從樹后走出,蹲下身子開始整理滿身狼狽的小業。
原本簇新的小衣裳,因為爭斗而褶皺成一團,僅一天功夫,就從鮮嫩的果實變成了梅干菜。
“以后記得,在有能力贏之前,不要挑釁別人,不然只會自己受苦。還有啊,不用太在乎別人的話,讓她們說又不會少塊肉。”我一邊告誡著,一邊將她扶起。
小業看著我,滿含憤怒的說:“我怎么可能忍得下,她說我是你的私生子,你長得這么難看,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
我為她整理衣服的手僵在了半空,瞬間想起飛升時遭遇雷劫的感覺。
合著她是在為自己抱不平,跟我壓根沒有什么關系!
將她收拾妥當后,我便失魂落魄的與經徊告了別,完全沒去搭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只一路上不停的反問自己,我有那么難看么?
入夜,隨著金翅大鵬族內的燈火漸漸熄滅,我也從房頂的梁柱上顯出身形。
看著面前酣然入睡的少女,我在心里道了一句,對不起了……,也許你只是想嚇嚇她,但我不能賭這個也許。
盞茶后,我在星輝的指引下,踏上了返回崇吾山的道路。
那樣美麗的雪雕,如果長大成人,也該是仙族追捧的對象吧,真是可惜……
或許明天就又有一個家庭要痛不欲生了,……但那又與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