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唯物主義思想
- 中國古代哲學的總結者:王夫之
- 郗秋麗編著
- 4603字
- 2015-04-29 09:54:28
王夫之是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他認為世界是物質的,物質是第一性的,觀念意識和規律法則等都從屬于物質,不能離開物質獨立存在……王夫之從多個角度論證了他的唯物主義思想,把我國古代唯物主義哲學推到了高峰。
首先,關于世界的本原問題,王夫之繼承了張載“太虛無形,氣之本體”(《正蒙·太和》)的思想,創造性地提出“太虛一實”(《禮記章句》)的觀點,指出宇宙是由氣構成的物質性實體,“陰陽二氣充滿太虛,此外更無它物,亦無間隙,天之象,地之形,皆其范圍也”(《張子正蒙注·太和》),他肯定宇宙間充滿了氣,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物質。
王夫之認為,世間有兩種氣,一種是陰陽未分的太和之氣,有實體卻沒有形態,另一種是凝聚成萬物萬象的有可見形態的氣。因此,世界上的萬事萬物無論有形無形,都是實在的氣構成的,氣凝聚在一起就形成物體的形象,人們就認為這是“有”,是存在;氣分散開來,形體就隱藏起來了,人們就認為這是“無”,是虛無。實際上,無論氣凝聚還是分散,人們能不能看見,它都是客觀存在的,世界上沒有絕對的“無”,這就否定了那些以虛無為本的哲學,從根本上論證了世界的物質性。
此外,王夫之還論證了氣的永恒性,“氣有變易而無生滅”,他不承認物質有生滅,只認為物質有往來、屈伸、幽明、聚散、消長、生死等,而這些過程只是氣的變易。拿人的生死來說,王夫之認為“《易》言往來,不言生滅……此以知人物之生,一原于二氣至足之化;其死也,反而氤氳之和,以待時而復……生非創有,而死非消滅,陰陽自然之理也。”(《周易內傳·系辭上傳》)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氣只有往來而無生滅,人的生不是氣的創造,只是陰陽二氣的聚合;死也不是氣的消滅,只是氣又返回到氤氳的原始狀態了。他還做了一系列實驗,把柴、油等燃盡或加熱后得到另一物質形態,以此來證明氣有變易而無生滅,在當時的生活條件下,王夫之能利用實驗得出這樣科學的結論是非常難得的。證明了氣的無生滅,也就說明了世間的物質不會隨著具體物質形態的消滅而消滅,這就更有力地證明了世界的物質實在性。
除了世界的物質實在性,王夫之還分別對理氣、道器、形神、名實、文質等一系列哲學上爭論不休的范疇作了唯物主義的闡釋,表達了物質第一性的觀點,全面地論證了他的唯物主義思想。
“理”與“氣”:這里說的“理”即天理、規律、法則,“氣”則是物質世界,二者的關系問題是中國哲學史上,尤其是宋明理學家熱衷爭辯的重要問題。程朱理學家認為,理在氣之先,“有理而后有象”(《二程集》)、“所謂理與氣,此決是二物”(《朱文公文集》)。王夫之駁斥了理學家的這一觀點,提出唯物主義理氣論。
首先,王夫之指出在理氣中氣是第一性的。他解釋了理氣的內涵,指出氣是實在的物質存在,它有規律地變化運動形成各種事物;而理則是氣之理,是事物固有的本質和必然規律,它是氣運動變化形成的,有客觀性和規律性。在《思問錄》中,王夫之說道:“氣者,理之依也。”理依賴于氣而存在,這就明確指出,在理氣關系中氣是第一性的,而理是第二性的,理依附、從屬于氣。其次,王夫之還認為氣為理所制約,在《讀四書大全說》中,他說道:“天理只在氣上見,其一陰一陽,多少分和,主持調劑者,即理也。”氣的運動變化都為理所制約,這就是理的主持調劑作用,它使得天地萬物有規律地存在。
理需要依存于氣才能存在,氣也離不開理的制約作用,因此,王夫之又提出“理氣一也”(《周易外傳》),認為理氣是一個統一體,批判了理學家割裂理氣的觀點。在《張子正蒙注·太和》中,王夫之指出:“理在氣中,氣無非理;氣在空中,空無非氣,通一而無二者也。”他強調,只要有理在就有氣在,因為理依托在氣上,氣是理存在的載體,沒有氣便不能有理;同時有氣在也就有理在,氣需要理的條理化、秩序化才能成型,二者是不可分割的統一體。在理氣的統一關系中,氣是物質載體,是第一性的,理是氣運行的規律,是第二性的。王夫之通過對理氣關系的論證,批駁了唯心主義和理學家的錯誤觀點,建立了唯物主義的理氣統一論,肯定了物質的根本性。
“道”與“器”:《周易》中提出“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的命題,宋明理學家特別重視其中“道”與“器”這對范疇,并用唯心主義解釋道,把道和器割裂開來。王夫之對這一現象進行了批判,闡發了唯物主義的道器觀。
要全面理解王夫之關于道與器的哲學思想,先要了解他的道與器的內涵:“道者,物所眾著而共由者也。物之所著,惟其有可見之實也;物之所由,惟其有可循之恒也。”(《周易外傳》)這里所說的“可見之實”就是器,“可循之恒”則是道。可見,道就是一切事物的普遍規律,器則是具體事物,因此,道與器的關系,實際上就是普遍規律與具體事物之間的關系。
王夫之批判了前人的許多錯誤觀點,首先,他批判了唯心主義者脫離開器談道,指出道不在器外,不能離開具體事物而獨立存在,道就存在于各種各樣的事物之中。此外,他還認為,道與器是統一在事物中的,不能用“形而上”、“形而下”將二者割裂開來。最后,王夫之還駁斥了朱熹等人的“道先器后”論,指出道器同時存在,并無先后之分。
批判了唯心主義,論證了道與器相統一的觀點后,王夫之還進一步論證了道與器的主從關系。道與器雖無先后之分,卻不是并列存在的,“天下惟器而已矣。道者器之道,器者不可謂道之器也”、“盈天地之間皆器矣”(《周易外傳》),天下間除了按規律運動的事物外再無他物,道依據器而存在,而不是器依據道而存在。這就在肯定了世界的物質性的同時,論證了道從屬于器的關系。此外,王夫之還說:“器與道相為體用之實也;而形而上之道麗于器之中”(《張子正蒙注》),論證了道器之間有一層“相函”的關系。最后,在道器問題上,王夫之還提出“道莫盛于趨時”(《思問錄》),指出道應隨著器的變化而變化,為社會改革進步提供了理論基礎。
王夫之的理氣論和道器論肯定了物質的第一性,從根本上批判了唯心主義,動搖了數百年理學唯心主義的權威,對后來的唯物主義哲學的發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除了理氣、道器這兩對與唯心主義針鋒相對的范疇外,王夫之形神論、名實論、文質論也是他唯物主義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
“形”與“神”:人永遠是哲學探討的核心問題,中國哲學史上很早就開始探討人的精神與形體孰為第一性,精神是否會隨著形體的滅亡而消失,關于這些問題,王夫之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在《張子正蒙注》中說道:“氣以成形,神以居理”,指出形體是氣聚成的物質,精神依附于形體,又有“神者、氣之靈,不離乎氣而相與為體,則神猶是神也”說明神是陰陽二氣的靈性,即精神不能脫離形體而獨立存在。因此,形體決定精神,相對于精神來說是第一性的。基于上述觀點,王夫之還提出神滅論,在《張子正蒙注》提道:“陰陽相感聚而生人物之神,合于人物之身,永久則神隨形敝,敝而不足以存,復散而合于氤氳者為鬼。”神產生于形體,隨著形體的變化而變化,形體沒了,神也就散了,轉化為氣歸于原始,被稱為鬼。因此,王夫之認為,世間不存在脫離形體而獨立存在的靈魂。
除此之外,王夫之還對形神關系作了辯證分析。他在《周易外傳》中提出“形非神不運,神非形不憑……車者形也,所載者神也”,他用車載作比喻,車就像人的形體,車有載的功能就像人有神,神有支使形體的功能。王夫之“形憑神運”的觀點承認了精神對形體的反作用,說明他對形與神的觀點是唯物、辯證的。
王夫之的形神論否定了神超越形體的獨立存在,與這一觀點密切相關的是他的無神論思想。在中國古代,很多人把天人格化為具有超能力的神,認為天能主宰人的生活,針對這一觀點,王夫之對天作了新的解釋。他認為天是客觀存在的物質,“天者,固積氣者也”(《讀四書大全說》),物質的天是沒有意識的,沒有感情,也不具備分辨是非善惡的能力,更不具備主宰意志,這就否定了天的神性特征。天既然是物質的、客觀的,是一種自然現象,人就不應該迷信天的超能力,在天人關系中,人才是具有主動能力的主體,應該尊重客觀規律并發揮主觀能動作用,“以道事天”(《張子正蒙注》)、“以人造天”(《周易外傳》)。這樣,王夫之就通過對天的解釋和天人關系的探討闡述了他的無神論思想,批判了神學主宰的天。
“名”與“實”:“名”就是事物的概念、名稱,“實”則是實在的事物,哲學上關于名實關系的爭辯是在孔子提出“正名”這個命題后開始的,王夫之繼承了前人的成果,提出很多新的見解。
首先,針對一些學者離開實談名,王夫之指出“名從實起”(《周易外傳》),“名之所加,亦必有實矣”(《薑齋文集》),認為有了名才能有實,名是根據實產生的,如果沒有實的存在,就不可能有什么名。所以,名是反映實的,實是第一性的,而名是第二性的。既然名要反映實,王夫之進一步指出:“知其物乃知其名,知其名乃知其義,不與物交,則心具此理,而名不能言,事不能成。”(《張子正蒙注》)我們在給客觀事物命名時,必須對事物有所了解,此外,在實發生變化的情況下,名也應跟著發生相應變化,否則,名就跟不上實的變化,不能正確反映實質內容。可見,王夫之的名實論是建立在唯物主義認識論基礎上的唯物主義名實論。
雖然肯定了實的第一性,名從屬于實,王夫之也強調了名對實的反作用,肯定了二者是相互依存的統一體。他在《尚書引義》中說:“名待實以彰,而實亦由名而立。”名依靠實得到彰顯,而實也依靠名被社會承認。由此,王夫之提出名實不可偏廢,“知實而不知名,知名而不知實皆不知也。”即只知道名、實中的一個都不是真正的知。因為“知實而不知名”的人只是看見了事物的形象,卻不能形成一個概念,也就不能了解事物的本質,從而利用他并發揮它的本質作用;而“知名而不知實”的人,只不過是了解了一個空空的概念罷了,更不可能了解事物的本質。我們必須要把名實統一起來,防止這兩種情況的發生。
“文”與“質”:這對范疇由孔子最早提出,是哲學、文學以及美學的重要范疇。“質”是實質、形體,屬于內容,而“文”是文采,屬于外在形式,是重內容還是重形式,這是文學史上的重要問題,王夫之以唯物論為理論指導,從哲學角度對這一問題作了創造性的闡發。
崇尚質實是王夫之在文與質關系上提出的思想前提。他把內容視為形式的主導,在《讀四書大全說》中,王夫之說道:“質準其文,文生于質”,“質如皮,文如毛”,“質可生文而文不能生質”,文是在質的基礎上產生的,這就回答了文與質中質才是第一性的,駁斥了文質混同、文決定質的觀點。
比前人進步的是,王夫之在看到質的第一性的同時,還看到了文對質的反作用,全面發揮了孔子“文質彬彬”的觀點。前人也大多肯定文質不能偏廢,王夫之則是在內容決定形式的基礎上,承認形式對內容有反作用,辯證地看到了文對質的能動性,提出“文以昭質”(《讀通鑒論》)。“昭”的意思是顯著、光耀,王夫之認為文能完善質的內容,光耀質的含義,對質有積極作用。事實上,王夫之還沒看到文對質的消極作用,這是他關于文質理論的缺失之處。
名與實、文與質這兩對范疇,對應了現代術語中的形式與內容,《大儒列傳 王夫之》一書中用一句話總結了王夫之的名實觀與文質觀“因名以勸實,因文以全質”,可見王夫之哲學中實對名、質對文的決定作用,從另一角度肯定了物質第一性。
綜上所述,王夫之從本原出發論證了世界的物質實在性,并通過論證理氣、道器、形神、名實、文質等哲學范疇的辯證關系,批判了唯心主義的錯誤傾向,全面表達了物質第一性的觀點,將唯物主義思想發展到頂峰,對后來的哲學產生了重要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