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理想的守望
荊軻(?—公元前227年),中國戰國時期著名刺客。戰國末期衛國人,漢族,喜好讀書擊劍,為人慷慨俠義。后游歷到燕國,被稱為“荊卿”,隨之由燕國智勇深沉的“節俠”田光推薦給太子丹,拜為上卿,秦國滅趙后,兵鋒直接燕國南界,太子丹震懼,與田光密謀,決定派荊軻入秦刺秦王。公元前227年,荊軻同秦舞陽帶燕督元地圖和樊於期首級,前往秦國刺殺秦王。臨行前,許多人在易水邊為荊軻送行,場面十分悲壯,荊軻來到秦國后,秦王在咸陽宮隆重召見了他。荊軻在獻燕督元地圖時,圖窮匕見,刺秦王不中,被殺。
實現理想與人生價值對于生存在儒家文化和思想體系下的中國人來說,可謂人生百年中最重要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活著的最高目的。《左傳·襄公二十四年》揭示先秦儒家人生理想時談道:“太上有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經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不但是先秦時期文人的人生理想,從此也成為歷朝歷代有志之士的最高奮斗目標。但是對于有抱負、有志向的人來說,常常有一種悲劇的命運,就是壯志未酬。歷史給了每一個心懷壯志的人去拼搏的權利,但是結局卻不盡相同,只有少數人成為了歷史的寵兒,最終把自己的人生推向巔峰,嘗盡實現理想的甘甜與欣悅,而縈繞著大多數人的還是失敗和抑郁的苦悶。歷史會記住圣人的德行、智者的才情、英雄的偉業,但是也會展示失敗者的人生,因為眾多的壯志未酬之人需要用偉大的失敗者的故事來撫慰自己的無奈和愁苦,于是許多被歷史的車輪碾碎了的悲情人物在人們的心中世代流傳,悲壯刺客——荊軻便是以這樣的身份被人們所傳誦,我們在哀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同時,也深深被他的行為和信念所感動。那么歷史上的荊軻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物呢?能讓我們在千載之后仍然對他的名字念念不忘。歷史上最早關于荊軻人生的記載來自于偉大史學家司馬遷的《史記》,在其《刺客列傳》里他生動地記敘了這位刺客短暫而又驚險的一生,這便是歷史上第一個荊軻形象的塑造。司馬遷雖然是從史學的角度來描繪這位為了自己的信仰所獻身的刺客的,但是卻為此后的文學家提供了發揮的空間。隨后在西漢末年劉向編纂的《戰國策·燕策三》中,細膩地描寫了荊軻刺秦王的故事,從此荊軻從一個歷史人物開始向文學形象轉變,直至今天他的故事被搬上了熒幕。
荊軻這個歷史人物是因為那次力量與身份都不對等的刺殺而出名,但在刺秦王之前,他過著一段瀟灑而又充滿著無奈的生活。荊軻出生的具體年代今天我們已經無法推斷出了,史料上更沒有確切的記載,司馬遷在創作《史記》時,荊軻的同時代人還有在世者,司馬遷奔走拜訪這些先生,認真求教荊軻的事跡,但他卻沒能說明這位令眾人仰慕的俠客的生辰,不免讓人遺憾。荊軻生活在戰國末期,正是中華大地上諸侯國之間進行戰爭的高潮時期。他是衛國人,衛國在春秋戰國時期稱不上是一個大國,周武王滅商之后封他最小的弟弟于康邑,世稱康叔,后來周公又將原來商都城周圍的地區和殷民七族封給了康叔,建立了衛國,定都朝歌,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北部的淇縣。直到秦二世下詔廢掉衛國最后一個君主君角的爵位,衛國共立國八百三十八年。即使有這樣比較長久的諸侯國歷史,但是衛國在當時變幻莫測的國際事務中也一直沒有起到什么決定性作用,沒有踏入“五霸”和“七雄”之列,荊軻的青少年時代便是在這樣的一個諸侯國度過的。在人們的觀念和印象里,有名的或是很出眾的人一定大有來頭,有一個離奇的身世或是成長于一個很神秘的環境,就像金庸武俠小說中的大俠,無非名門之后就有一段離奇的身世或是不同于尋常人的境遇。荊大俠不用后人給他附會一段離奇的境遇,他的出身便十分符合人們的審美觀念,荊軻雖然是衛國人,卻是齊國貴族慶氏的后代,衛國人也因此稱他為慶卿。這個慶氏在齊國曾經很有勢力,齊桓公之子無虧生公孫慶克,其子以父名命氏,稱為慶氏。中國古代人的姓分為兩部分——姓和氏。一開始一個人或是一個家族只有姓,隨著家族的發展,這個家族的成員越來越多,其中有一些優秀的人出現,他的后輩便會以他的名字或是封號、封地、官職等為氏。比如說我國戰國時期楚國的王室成員都姓羋,只有成為楚王的人才可以以熊為氏,著名的浪漫主義詩人屈原,羋姓屈氏,屈原是楚國的貴族,楚武王熊通之子屈暇的后代,所以他以屈為氏,我們現代人已經將姓和氏混同了。春秋時,齊有慶封,晉有慶鄭,都是齊桓公的后代。慶封在齊靈公時期任大夫,莊公時與崔杼同為上卿,執掌國政,后來二人再升為左右相國。因崔杼家內內亂,慶封以弒君罪滅掉崔氏,獨霸朝政。但是在這之后,慶封將政事交兒子慶舍處理,而自己則荒淫無度,引起了滿朝對慶氏的不滿。后來慶封的親信盧蒲癸與王何,趁慶封外出之機,殺掉了慶舍,慶封見勢不妙,逃至吳國。吳王將朱方(今江蘇省丹徒縣東南)封給慶封,慶氏宗族聞訊趕來相聚,自此,慶氏富于吳。所以荊軻乃是齊國的王室貴族之后,但是到了荊軻出生的年代,他已經淪落為沒落的貴族公子了。到了燕國后,人們又稱呼他荊卿,后人更愿意稱他為荊軻,軻則是他的名字。卿在古代是對做官的人的稱呼,也是長輩對于晚輩或是夫妻、兄弟朋友之間的親密稱呼,但在這里只是指人們對荊軻的一般稱呼,有點類似于某某公子的叫法。軻則是荊卿的名字,《說文解字》中解釋“軻”:“軻,接軸車也”,就是指具有兩木相接的車軸的車,后多見于人名,我國古代的儒家第二代代表人物孟子,其名就為“軻”。
荊軻從幼年開始就喜愛讀書,并且擅長擊劍,這是貴族公子應該具備的基本素質。先秦的古代貴族對于文化教育是十分重視的,從周代開始貴族子弟就要進入學校進行正規的學習,學習的內容為“六藝”,《周禮·保氏》:“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馭,五曰六書,六曰九數。”就是要求貴族子弟要進行禮儀、音樂、射箭技術、駕馭馬車的能力、書寫識字和數學等方面的學習,以備將來治理國家的需要。所以荊軻喜好讀書,具有與一般人不同的氣質也是順理成章的,他的家世背景給了他最早的志向索引,他的興趣和才能也并不局限在讀書和擊劍。荊軻的青少年時期便沉浸在書香中,并且伴隨著冷峭的劍光。當荊軻覺得自己已經學成可以走出茅廬去社會上打拼的時候,他曾經想憑借著劍術游說當時衛國的君主——衛元君,可以看出荊軻屬于當時的士階層,曾經榮耀的家庭歷史激勵著荊軻對于人生價值的執著,沒落的貴族公子想像當時一般士人一樣,通過依附于某個君主,取得衣食俸祿,并且實現自身濟世的理想,甚至可以重振家族的光輝。
士人是春秋戰國時期形成的一個獨特的文化階層,隨著周王室的衰微,西周、春秋時代的禮樂制度逐漸崩潰,這就是孔子所說的“禮崩樂壞”,同時文化也開始下移,文化不再被統治階級和貴族所壟斷,普通百姓也開始享受到接受教育的權利、品嘗文化知識的魅力和與之帶來的利益,最典型的就是孔子廣收門徒,開課講學。這樣在春秋戰國時代接受過教育、掌握文化知識的人相對于前代逐漸增多,這些人包括沒落的貴族、手工業者等。激烈的社會變革不但使得有學識的人增多,而且也成為掌握文化知識的人研究和討論的對象,在這一時期形成了好多的學派,出于對社會的責任感和對人生的關懷,各個學派紛紛著書立說,批評時弊,闡述政見,互相辯論,形成了“百家爭鳴”的局面。在貴族統治者與平民百姓之間就逐漸形成了一個新的階層——士。這個不斷壯大的新興士階層和以往的士有很大的不同,既包括武士又包括文士,并且有些人不但身懷蓋世的武功并且掌握文化知識,他們的職責是習武、決斗,或是為主公出謀劃策,游說他人,以自己一技之長來換取統治者的歡心,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這些文采武略集于一身的人,往往被稱為俠士或者俠客。戰國時代,爭霸和兼并戰爭更為劇烈,這時各國封君權貴的養士之風也很盛行。先秦的很多典籍《莊子》《戰國策》等已有關于這類武士生平和故事的精彩記載,如《戰國策·趙策》中有關于魯仲連義不帝秦的故事;《莊子·說劍篇》中也有“昔趙王喜劍,劍士夾門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擊于前,死傷者百余人,好之不厭”的記載。同時,這些文士和武士思想獨立,有自己的價值觀和行為準則。孔子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子張說:“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士以學和道德修養為己任,有遠大的志向和抱負,以出仕作為自己的前途,仕則忠于職守。雖然荊軻的身世就已經為他踏入士人的階層奠定了基礎,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他也自覺把自己培養成為了一個標準的武士。他本身酷愛讀書,擅長擊劍,是一名典型的俠客。他在到達燕國之前就周游列國,結交王侯和有能力的人,并且早年在衛國的時候想要通過游說衛元君,得到重用以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和理想。最后燕太子丹給了他這個機會,他成為了太子的門客。他一生的所作所為正是那個時代中千千萬萬士人的典型的人生經歷。
但是荊軻沒有選好主人,他第一次游說以失敗而告終,此時的衛國已經進入了很衰落的時期,衛元君都是靠著魏國確立起來的,而且衛元君也不是禮賢下士、致力于朝政的明君,衛元君沒有把荊軻放在眼里,使得他第一次朝著理想邁進的腳步原地空踏。秦王政六年(公元前241年),秦國攻取了衛國的都城濮陽(今河南濮陽西南),把濮陽作為秦東郡的治所,將衛元君的宗族遷至野王(今河南泌陽),從此成為了秦的附庸。荊軻開始了游俠的生活,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在古代,沒有像我們今天這樣高度發達的信息技術,今天我們通過網絡、音像等可以足不出戶地了解外面的世界,坐在家中的電腦前就可以瀏覽幾千公里以外的風土人情,與國外的朋友進行面對面的交流,但是在荊軻的時代想要了解外界的情況必須親自走出家門,深入到那些未知的地方去。于是他離開書本的世界,漫游于中原遼闊的疆域之上,結交豪士,豐富自己人生閱歷的同時也在尋求和等待著一展鋒芒的時機。
在漫游的過程中,拜見名士和自己仰慕的人也是一個重要的內容,而且荊軻的天性也是廣交朋友。年輕氣盛的荊軻,懷著極大的好奇心與挑戰的心態,千里迢迢,慕名來到榆次縣聶村(今山西境內),與蓋聶談論劍術。蓋聶是戰國末年著名的劍術家,因仰慕戰國初的著名刺客聶政而得名。但是兩位有著共同愛好的人并沒有成為摯交,原因在于對于劍術和價值觀念上存在著不同的看法,荊軻心懷濟世的理想,并且想以劍術來作為實現理想的手段,認為劍術的功能更在于與人搏斗,這引起了蓋聶的不滿,蓋聶對荊軻怒目而視。既然話不投機,對于劍術的認識存在差異,便沒有繼續探討的必要了,荊軻放浪形骸的性格促使他揚長而去,沒有考慮到禮節和別人對他的看法。荊軻離開蓋聶的廳室之后,在一旁傾聽他們談話的人勸蓋聶說:“荊軻不是平庸之輩,只因為你們的看法不同,你不應該對他怒目而視,再把荊軻請回來吧。”蓋聶說:“剛才我和他談論劍術,他的言語里有不甚得當的地方,我是因此才用眼睛瞪他的。你的話是有道理的,我還是派人去找找他吧,但是我這么無禮地對待他,他會因為害怕而離開的,不敢再留在這里了。”隨后蓋聶派家人去請荊軻回來,被派去的人到荊軻住處時,房東告訴他,荊軻已乘車離開榆次了。家人回來報告此情,蓋聶很惋惜地說:“荊軻這個人,性情直率倒可取,但惜他心高氣傲不謙虛。他本來就應該離開了,剛才因為我用眼睛瞪他,他害怕了。”荊軻真的是害怕了嗎?還是胸懷寬廣,不愿意與他人計較?從荊軻刺秦王時在秦王大殿上的表現來看,荊軻顯然不是膽小之輩,在秦舞陽嚇得臉白變色之時,荊軻還能靈活應對,可見荊軻是個膽量過人之人,不會因為一位劍客的怒目而逃之夭夭的。但是作為一個在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有血有肉的人,他也像其他人一樣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在他以后的許多人生場景中,也暴露了他不夠英雄的一面,這些共同反應了他性格上的某些弱點,促成了他最后的失敗。
后來荊軻漫游到了今天河北省南端的邯鄲,與一個叫魯句踐的人弈棋賭博,魯句踐這個人除了在《史記·刺客列傳》里提到他和荊軻一起下棋之外,在其他的史料和文獻當中很難找到關于他的記載,所以我們很難通過對他來進一步了解,加深他和荊軻關系的認識。但是他們在下棋的過程中,因為爭執博局的路數而吵了起來,魯句踐發怒呵斥荊軻,荊軻卻默無聲息地逃走了,和魯句踐不再相見。司馬遷記述的荊軻這兩次默默的離開,后人做過很多的猜測,其真正原因我們無法知道,就像他人生當中許多令人爭議的地方一樣,留給后人無限的遐想。
隨后,荊軻來到燕國,遇上了他生命中第一個比較重要的人——他的人生知己高漸離,二人共同演繹了歷史上“士為知己者死”的一段佳話。高漸離擅長擊筑,筑是古代的一種擊弦樂器,頸細肩圓,中空,十三弦,正是高漸離的筑和他的歌聲上演了易水送別的場面,為荊軻的人生添加了濃厚的悲壯意味。在燕國,荊軻很喜歡一個以宰狗為業的人,司馬遷在《史記》中稱這個人為狗屠。荊軻特別好飲酒,天天和那個狗屠及高漸離在燕市上喝酒,喝得似醉非醉以后,高漸離擊筑,荊軻就和著拍節在街市上唱歌,相互娛樂,不一會兒又相互哭泣,身旁像沒有人的樣子。荊軻雖說混在酒徒中,但在他游歷過的諸侯各國,都是與當地賢士豪杰德高望眾的人相結交。他在燕國時能夠被燕國隱士田光所賞識,田光便是他生命中第二位貴人,日后把他舉薦給了燕太子丹,這說明荊軻并非平庸之輩,他只是想用酒和表面上放浪形骸的瀟灑來麻醉自己的痛苦和掩飾生活給予他的無奈,把心中大志隱藏起來,以待時機一鳴驚人。
以上這些便是荊軻在刺秦王之前我們所了解到的他的生活,他表面上是一個穿梭于各國之間,來去自如,瀟灑不羈的俠士,可以大碗喝酒、在街市上唱歌、不顧他人非議我行我素,但是他的內心還是復雜和苦悶的,他害怕自己永遠被埋沒、永遠混跡于市井當中,但是歷史最后還是給了他一次可以實現志向的機會,他一直等待的那個時刻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