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卻沒有放在心上,示意他繼續翻頁,正想著,忽然問:“你為何要把我摘下來?”
那一株薔花藤是數十朵爭奇斗艷的薔花,為什么偏偏就伸手把她摘下來了,真是天要亡妖。
昔耶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該怎么開口,從床上起身,在書架上找了一本小兒啟蒙用的書,翻開來找了一會,指著一個字,又翻了幾頁,指著另外一個字,如此重復著有一會兒,總算是拼湊出了一句話。
你最好,我喜歡你。
小花上下端詳他一番,覺得這孩子挺聰明的,為什么就是不能正常的說話呢?
昔耶卻又指了幾個字。
小花卻呆住了,從昔耶指的那幾個字上久久的移不開眼睛,他是很早就能看到她了嗎?
從他剛剛搬上瑤山,還是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的時候,她好奇跑去看他,飄在他的上空,他就已經能看見她了,所以當時第一次離開竹屋,看見那遍薔花藤,她在花中好眠,他伸手就將她摘了下來。
小花磨了磨牙齒,恨不得現在就一口咬死他,可是正要撲上去,竹屋的門第一次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沒有事先的稟報,也沒有怯怯懦懦的步伐,一道影子落在地上,身影婀娜有致,那是昔耶的母親,南國出類拔萃的術法師——董嬈。
她推開門的時候,屋檐四周掛著的八重寶鈴搖晃得厲害,小花聞聲想要飄走,昔耶卻拉住了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掙也掙不開。
據說董嬈的術法頗為厲害,小花生怕她發現昔耶的房中住著一只鬼,立刻躲到了昔耶的身后,她可不想吸人家的兒子不成,反被人家抓起來封印住。
這樣想著,八重寶鈴的震動停止了,那久久站在門前的女人終于踏進了青庭。
小花此時才知道昔耶姣好的容顏是從何而來的,有一個這樣貌美的母親,兒子的長相斷然不會差到哪里去。
小花趴在昔耶的肩頭,悄悄的看著她,即便身為女子,即便是一直鬼,小花依舊癡癡的望著她的那雙眼睛,幽深的眼,好像是藏著碎裂的星子,浮光掠過,又帶著撩人的風情,媚而不俗,意韻天成。
她的肌膚和大多數傳說中的狐貍精那樣偏白,甚至高高盤起的雙刀髻上的發色還帶著些許金黃色。
只是,小花知道,她不是狐妖,是真正的人。是青丘山九尾狐仙座下唯一的女徒弟,似乎是因為家住在青丘山山腳,幼年的時候曾施舍過九尾狐仙一杯粗茶,而得以拜在門下,這也可以說明一個人的出生地是有多重要。
反觀小花,出生在動蕩不安的長安,這才被人摘下,亡命瑤山。
半晌,她終于緩步走進了青庭之內。
只是董嬈沒有急于去看她的兒子,先走到了進門掛著的第一個八重寶鈴處,仔細的瞧了一會,又接著去看第二個,似乎她來這瑤山不是來看兒子的,而是來看那些鈴鐺的。
她逐一將所有的鈴鐺都巡視了一遍,這才想起了她的兒子還躺在床上。
繞過滿地雜亂的書籍,朱紫色的裙裾拖尾在地上,她雙手雍容典雅的放在腰間,步態輕緩的走近昔耶,小花縮了縮,總覺得她能看到自己。
風吹得窗上掛著的細紗飄了起來,已經是七月的天了,窗外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董嬈本來要走到昔耶床邊的步子又轉向另一邊,關上窗戶,等再走回來的時候,小花已經乘機飄出了房間。
只是她沒有飄遠,上了竹屋的屋頂,外面雖然下著雨,可是對她一只鬼來說,下不下雨,又有什么區別呢?
所以,這種偷窺人家家事的活計她做起來得心應手不亦樂乎。
董嬈關上窗戶,手中捏著一條繡著淡紫色杜鵑花的手絹輕輕掩唇低咳了一聲,靜靜看著床上坐著的昔耶,半晌,柔聲道:“我出門的時候,你父王囑咐我一定要問你在這山住得習慣不,我瞧著那些仆人把你照顧得還是很好的?!彼呓粢拇策呑?,望著昔耶一潭死水般的眼睛,手搭上昔耶膝上的《六州地志》,低頭看了一眼,怔了一下,略略笑了笑,笑罷似乎有些了然的抬頭看他,眼神中似乎有著憐憫和堅定:“我知道你在這山上乏味無聊,我答應你,等你滿十五歲的時候,我就接你回去。你大哥二哥擁有的,你一樣都不會少。我保證,你得到的,比他們的還要好,還要多?!?
她的這番近乎于挖心掏肺的言語并未讓昔耶抬一下眼睛,相反,董嬈的手指碰了他的《六州地志》使他十分不快,蹬的起身,將那本書奪了回來,收在懷里,一言不發的。
董嬈收回手,微微有些討好的表情變得沉靜冷凝,小花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她如霧的水瞳里碎裂的冰渣,裹著冷意。她聲音有些壓迫感:“你可有自己跑出去過?”
昔耶起身,抱著《六州地志》下了床,穿上鞋襪,徑直走到青庭的牌匾下盤膝坐著,他在等小花回來,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小花又飄走了,他能做的便是在這里等她回來,外面下了大雨,明知她淋不到雨,可是清爽的雨絲落在昔耶的臉上,他還是很擔心她在外面不舒服。
“姜涉歸!母妃在與你說話,你往哪里走!”
她那雙黛色長眉跳了跳,旋即跟上昔耶,被昔耶無視過久,怒火之下直呼了他的名字。
這一天,在董嬈的來訪之下,盡管她諸多努力,昔耶也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小花飄在空中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偷偷摸摸的打量著這母子倆的交流方式,她頭一回覺得,平日里跟她在一起的昔耶是個挺正常的小孩子。
在盛夏之時,一場暴雨光臨的瑤山,昔耶盤膝坐在竹屋門前,旁若無人的翻看著《六州地志》。董嬈那一聲滿帶著怒氣的喝問之后,又有些內疚,跪坐到昔耶的身邊,透明的細雨絲飛濺到她的睫毛上,像是霧氣蒙蒙的水珠子,明眸中透著些黯淡無力的味道。
“母妃不該罵你,昔耶,你這樣子母妃好難過?!?
她纖長如凝玉的手攬住昔耶的瘦弱的肩,伴著沙沙的雨打竹林聲,她將對她無論做什么都沒有回應的兒子摟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