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皇含笑點頭,讓何方將錦囊收起:“這么多兒女中,數(shù)你最懂事,沒想到分別十五年,短短數(shù)月又要將你送走了。”帶著微微皺紋的手輕輕拍著她的手背“以后若是在西楚遇到難處了,就去關(guān)外,找一座四海客棧,那里的人…與父皇是老相識,許能幫上你也不一定。”
她含笑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父皇知道,再多的賞賜,再豐厚的嫁妝,也難以彌補你這十五年所受的苦楚,只愿從今爾后,你免受飄零之苦,一生安好。”燕皇笑意溫和,繼續(xù)說道:“看得出中州王是喜歡你的,嫁過去當(dāng)不會委屈了你。”
“那初云…”她怔忡問道,那丫頭畢竟只是一時氣氛。
燕皇嘆息著搖了搖頭:“這丫頭,宮里上下都寵著她,什么都由著她來,她喜歡得就一定要得到,可是中州王確實不適合她,也是該磨磨她那刁蠻性子了。”
她聞言眉目微微皺起,替他把了脈,直到燕皇睡去,她才悄然起身離去。剛行至望川樓,一出軒轅門便看到那一大一小的兩人立在那里沖著她笑,她舉步走上前去。
“燕皇的病情還是沒有好轉(zhuǎn)?”修聿沉聲問道。
“嗯,從初云上次鬧事就一直如此。”說話間纖眉微一挑“說到底這罪魁還是你吧!要不是你占了人家小姑娘便宜,會惹出這么多事嗎?”
“我什么時候占她便宜了?”修聿俊眉皺起,突地?fù)P唇一笑“我怎么聞到了好大的醋味呢?”
一邊的無憂,眼珠滴溜一轉(zhuǎn),就邁著小腿準(zhǔn)備跑路,被修聿一把扯住后領(lǐng):“無憂,告訴你娘,那便宜是誰占的?”
無憂垂著頭,絞著短短的手指,低聲囁嚅:“爹爹,我錯了,祁月叔叔以前救漂亮姐姐就親她,然后那漂亮姐姐就醒了,我…我就試一下嘛!”他哪知道會惹出這么多事啊!
煙落頓時嘴角抽搐,難以想象無憂口中那個祁月叔叔到底是個什么風(fēng)流相?
三日后,碧空萬里,天地歡顏,燕京上下張燈結(jié)彩,都為這場喻示兩國和平的聯(lián)姻所欣喜。
綺凰宮,儀皇貴妃領(lǐng)著梳妝的嬤嬤和宮人魚貫而入,隨之一陣香氣隨風(fēng)飄進殿來,蕭清越吸了吸氣揚唇望去望向?qū)m人端著精致小瓶:“這香好別致。”
煙落聞言淡然一笑,確實是很難得的香,純凈,清雅,感覺就像是水晶般透明。
“這叫千步香,是以雪山之巔的冰蓮和塔羅國的白檀木精心制成的,天下只此一瓶,燕皇賜給公主以作大婚之用。”儀皇貴妃面無情地說道,望著梳妝鏡前女子的背影,眸中一閃而過的銳利。
從這個女子一回來,燕皇幾乎沒把她寵上天去,對初云不管不顧,如今還將她關(guān)在太廟思過,那小丫頭自小哪吃過什么苦,那里又沒有宮人伺候著,她如何受得了。
蕭清越瞥了眼儀皇貴妃,冷聲道:“娘娘既然來了,就快些差人準(zhǔn)備,以免誤了吉時。”
儀皇貴妃側(cè)目望了望身旁一身紅衣勁裝的女子:“蕭姑娘,這是與本宮說話的口氣嗎?”
蕭清越轉(zhuǎn)身往錦榻上一坐,抬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娘娘想要什么口氣?”
“你…”儀皇貴妃銀牙暗咬“若不是北燕的靈藥,只怕今日你還是坐著輪椅手不能動的廢物吧!得人恩果千年記,蕭姑娘你的父親沒教過你嗎?”
蕭清越眉眼頓時一沉,斂目片刻,秀眉一揚:“本姑娘是受我妹妹和燕皇的恩,又與你何干呢?倒是你,好好教教你的女兒,以為全天下人都會寵著她嗎?”上一次綺凰軒的事,若是落在她手上,她管她什么狗屁公主,早揍得她媽都不認(rèn)識。
“你你你…”儀皇貴妃指著蕭清越氣得面色發(fā)青,拂袖沖著身后的宮人喝道:“看什么看!還不快點過去!”
嬤嬤和宮人們聞言趕緊散開,各自準(zhǔn)備開來,取衣服的取衣服,畫妝的畫妝,綰發(fā)的綰發(fā),卻一個個都不敢出一點聲響。
嬤嬤打開錦盒,遞到她面前:“公主,這是同心鎖,是從蓮云同心寺特意制成的,聽說在那里為夫妻制成的同心鎖,夫妻成親之后就能永結(jié)同心。”
她探手取過金制的同心鎖,目光不禁有些迷離,同心嗎?
許多年前,她從家里出家,母親特地也去了蓮云同心寺請人打制了同樣的同心鎖,上面一樣刻著情比金堅,永結(jié)同心的字樣,然而…
“公主,公主,是不是不喜歡?”嬤嬤見她望著手中之物怔然出神,輕聲問道。
她回過神來,淡笑著搖了搖頭:“留著吧!”
嬤嬤含笑收起錦盒,拿起桌上的象牙梳:“公主,要為你梳頭了。”
蕭清越百無聊賴地踱進前來,秀氣的眉洋溢著喜悅:“小煙一定會是世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姐姐將來也會是啊!”她含笑側(cè)目望向邊上的蕭清越,這樣優(yōu)秀的蕭清越,到底要什么樣的男子才配得上她。
蕭清越面色微窘,秀眉一揚:“我才不要為男人活呢?我現(xiàn)在過得不知道多好,要為男人放棄這樣美好的生活,就太不值得了。”
煙落抿唇失笑,不再與她爭辯。蕭清越饒有興趣地望著為她綰發(fā)的嬤嬤,喃喃道:“嬤嬤,你的手真漂亮!”
十指纖纖如玉,全然不似一雙嬤嬤的手,叫她有不由有些意外。
嬤嬤聞言手上微怔,邊上端著托盤的宮女聞言道:“姑娘你不知道,梳頭可是個精細(xì)活,這手要不保養(yǎng)得好,傷了娘娘們的頭發(fā)可如何是好?我們這些梳頭的,最寶貝的就是這雙手了。”
蕭清越聞言低頭望了望自己因常年握劍滿是薄繭的手,相比之下根本是見不得人的,咧嘴一笑湊近前去:“那傳授點保養(yǎng)的密方給我?”
“這個…”宮女望了望嬤嬤,又望了望一旁的儀皇貴妃,面色有些為難。
“姐姐,你要真想,我也可以用藥幫你保養(yǎng)好啊。”煙落看著兩人為難,便出聲解圍道。
連美人跳到面前的桌上,蹦得歡實,煙落抬手撫了撫桌上雪白的小獸,看著它嘴邊的糖汁搖頭失笑:“你這小東西,又跟無憂一起偷吃甜食了。”
捧著托盤的宮女望著徑自與小獸逗玩的女子,眸中一閃而過的驚異之色:“這小東西真可愛,叫什么?”
“叫連美人。”煙落淡笑說道。
嬤嬤利落的幫她將發(fā)綰好,將墜滿珠玉的鳳冠戴上她的頭,沒有任何繁復(fù)的釵飾,卻更顯得清麗絕倫,高貴出塵。
何公公與儀衛(wèi)隊一道來了綺凰軒,催促道:“貴妃娘娘,公主殿下,這邊都好了嗎?吉時快到了。”
燕皇堅持要在奉先殿為圣皇欣公主和中州王舉行一次婚禮,然后再讓他們前去中州由楚帝舉行一次婚禮,這樣盛大的聯(lián)姻,絕對會成為四國之間的一段佳話。
蕭清越扶著她出殿,公主儀衛(wèi)隊的護衛(wèi)之前,刑天扶劍而立斂眉微一躬身道:“公主,請!”
煙落聞聲微一頓,沉吟半晌問道:“將軍傷好了吧!”
刑天衣袖內(nèi)的手微一顫,深深吸了吸氣,沉聲回道:“多謝公主關(guān)心,臣已經(jīng)無礙。”
蕭清越扶著她上了儀駕,儀衛(wèi)隊一行浩浩蕩蕩地穿過宮門去往奉先殿,韶樂悠揚回蕩在皇宮的上空,清冽的千步香飄揚在風(fēng)中,清冽而純凈。
她放在膝上的手緊緊交握著,手心沁出細(xì)細(xì)的汗來,心中前所未有的緊張,有些難以置信自己目前的一切。
上天待她,還是仁慈的吧!
此刻她忽然開始想起很多人,想起爹爹和娘親,想起西楚的先帝,想起即將見到的修聿,想起無憂,想起身旁的蕭清越,甚至…想起楚策,那個站在漫天飛揚的蒲公英中,眉目英朗的少年。
禮炮聲聲,百樂齊鳴。
她舉步踏上綿延至奉先殿的紅毯,火紅的嫁衣上金線繡制的鳳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燦爛耀眼,紅毯兩側(cè)列隊恭迎的侍衛(wèi)齊齊單膝跪地。
修聿一身墨色中夾雜大紅的喜服,雍容中平添了幾分威儀,一身王者氣度。望著一步一步走來的女子,面上緩緩揚起燦爛的笑容,她的腳步聲那么清晰地傳來,仿佛就是幸福在步步靠近的聲音,那樣的溫柔醉人。
她透過垂墜的珠簾望著幾步之外笑意溫柔的男子,他緩緩朝她伸出手來,她含笑走近,將手放在他的手上,感覺到她手心濕濕的,他微一怔,便緊緊握住她的手,微不可聞的聲音道:“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怕什么?”這女人,死都不怕,卻在這時候膽小緊張成這樣。
他牽著她進入大殿,千步香清冽的氣息彌漫著整座大殿,純凈而美好。
百官跪拜,齊齊高呼:“恭賀公主與中州王百年好合,永結(jié)同心。”
天地燦爛,這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他們而祝福。無憂穿著一身紅色的繡金袍,襯得俊秀的小臉也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凰兒,你上前來。”高座之上,燕皇一臉慈愛的笑意。
她側(cè)頭望了望身旁的人,提起裙裾步上玉階,跪地道:“兒臣見過父皇!”
燕皇一陣劇烈的咳嗽,頓時揪住了所有人的心,他想開口對她說什么,卻只覺得胸中血氣翻涌,滿口腥咸。
“父皇!”她緊張地伸手扶住他,他的手卻是冰冷的刺骨。
“陛下!”群臣焦急出聲。
“凰兒!”燕皇身形劇烈一震,冰涼的手緊緊抓著她的手,寬大的袍袖內(nèi)將一只手環(huán)套在她的手上,低頭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眼睛,氣若游絲:“這份嫁妝…收好!”
說完,他嘴角噴出一大口鮮血,猝然倒在了龍椅上,沉沉地閉上了眼睛。何方上前顫抖地伸出手探了探氣息,頹然跪地,痛聲呼道:“陛下!”
一瞬間,所有的喜悅灰飛煙滅,震天的哭聲回蕩在奉先殿內(nèi),驚破蒼穹。
燕皇,駕崩。
天際,風(fēng)卷云動,瞬息萬變。
哀沉的鐘聲悠悠傳出,響徹皇宮內(nèi)外,哭聲震天,響徹九霄。煙落靜靜地跪立在龍椅邊,頭上的鳳冠不知何時已經(jīng)跌落在地,三千青絲傾瀉而下。
她緩緩轉(zhuǎn)過頭去望向修聿,扯出一絲飄渺的笑,滄桑而悲涼。
老天總是要她在最喜悅的時候,又將她推下黑暗冰冷的深淵,眼前的一切,恍然又是一個生命的輪回,幸福與她,總是那么遙不可及。
四年前,在她滿懷著幸福等待著孩子出聲時,卻等到了她深愛的男子將她全家抄家滅門的消息,她的生命中,總是這樣樂極而生悲。
蕭清越最先反應(yīng)過來:“小煙,快下來!”她預(yù)料了很多結(jié)果,卻唯獨沒有想到這場動亂會是這樣揭開了序幕。
修聿掃了一周圍,快步上前將她拉到了身邊。
“大膽燕綺凰,勾結(jié)西楚,覬覦北燕國土,毒害陛下,你該當(dāng)何罪?”太子燕之析怒聲喝道,眉眼間寒芒厲厲。
煙落抬眸望向立于玉階之上的一身錦袍的男子,那一臉狠絕的人,恢復(fù)往昔的冷靜沉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看是你覬覦皇位在毒害燕皇吧!”蕭清越與煙落修聿三人并肩而立,燕皇一死,她們幾乎就會被困死在這皇宮之中啊,這些人倒是會算計。
燕之析望向她,一臉痛心道:“綺凰,你十五年未歸,父皇尋你回國,對你百般榮寵,沒想到你竟干出這般弒君殺父的事?”
“不是我做的。”她淡淡出聲,不是解釋,也不是憤怒,只是陳述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