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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字研究(2)

他解釋說:“是的。我認為人的大腦就像一間空屋子,應該有選擇地把一些家具擺進去。只有傻瓜才會不管碰到什么都往里面裝。這樣一來,那些對他有用的東西反而會被擠出來;即使沒被擠出去,也會因為和其他東西混在一起,在取用的時候也就有些難。所以,一個會工作的人,他會有選擇性地吸收知識,他會非常小心仔細地選擇,除了對他有用的東西外,他什么也不帶進去,而他帶進去的東西,則有條有理。請相信我的話,當你學習新知識的時候,多少會忘掉一些舊的知識的。所以,最要緊的是,別讓那些無用的知識把有用的給擠出。”

我申辯道:“可這是太陽系的問題啊!”

他不耐煩地把我的話打斷了:“這跟我有什么關系?你說我們是繞著太陽走,但這對于我和我的工作又有什么關系呢?”

我本想問問他的工作究竟是什么,但又怕惹他不高興,只好好好思索了一番,想努力從中找出點什么線索。他說他不想接觸與他工作無關的知識,那他所擁有的知識,當然都是對他有用的。于是,我在心中把他所精通的學科列了出來,然后用鉛筆寫了出來。寫完一看,我不由地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的:歇洛克·福爾摩斯的學識范圍:1文學知識——無2哲學知識——無。

3天文學知識——無。

4政治學知識——很少。

5植物學知識——不全面,但對莨菪制劑和鴉片卻很了解。對毒劑無所不知,而對實用園藝學卻一無所知。

6地質學知識——偏于實用方面,雖然有限,但能一眼分辨出不同的土質。有一次他散步回來,曾指著濺在他褲子上的泥點給我看,并且根據泥點的顏色和堅實程度告訴我是在倫敦的什么地方濺上的。

7化學知識——精通。

8解剖學知識——精通,但毫無系統。

9驚險文學——很了解,似乎他對近一世紀來發生的所有恐怖事件都了如指掌。

10提琴拉得很好。

11善使棍棒,并精通刀劍拳擊。

12關于英國法律方面,他具有很多實用知識。

看完這張紙條,我很失望地把它扔到了火里面,自言自語地說:“要想通過這張紙條來探究出他的職業,那實在是太難了,不如趁早作罷。”

我在前面曾提到過他會拉提琴。確實,他的提琴拉得很出色,但也像他的其它本領一樣,也有些古里古怪。我知道他能拉一些很難拉的曲子,在我的要求下,他曾為我拉過幾支門德爾松的短歌和一些他所喜愛的曲子。可是當他一個人拉的時候,拉出來的曲子就很不像樣了。

傍晚,他靠在扶手椅上,瞇上眼睛,信手彈弄著平放在腿上的提琴。琴聲時而歡快高亢,時而憂郁低沉。顯然,這些琴聲都是他當時心情的反映。不過,這些曲子是他一時興之所致,還是那種心情久而久之的結果,我就不知道了。對于他的那些刺耳的獨奏,我非常的討厭;如果不是在這些難聽的曲子后面,又給我連拉幾支我喜愛的曲子作為補償,我真會跟他翻臉。

開頭的一兩個星期,沒人拜訪我們。我還以為我的伙伴也和我一樣,孤單單沒什么朋友。但很快我發現認識他的人很多,而且各個社會階層的人都有。其中有個面色黃黃、尖嘴猴腮的名叫雷斯垂德的先生,每個星期都要來那么三四次。有一天早上,來了個時髦的年輕姑娘,坐了半個多鐘頭才走。當天的下午,又來了個很像是猶太小販的客人,他頭發灰白,衣服破舊,看起來神色很緊張,在他身后還跟著個邋邋遢遢的老婦人。還有一次,一個白發紳士來拜訪了我的伙伴。還有,一個穿棉絨制服的火車上的茶房也來找過他。每當這些形形色色的客人來拜訪的時候,福爾摩斯總是請我到臥室去回避,把起居室讓給他使用。他經常為此向我道歉,他說:“請原諒我占用這間起居室來辦公,這些人都是我的顧客。”本來,這是我直接問他到底從事什么職業的好機會,但,為了謹慎起見,我又沒有勉強讓他告訴我。我當時想,他不跟我說他的職業,肯定有什么原因。沒想到,沒過多久,他出人意料地主動跟我談起了這個問題。

那是三月四日,我記得很清楚,我起得比平時要早一些,福爾摩斯正在吃早餐。房東太太知道我有晚起的習慣,因此,餐桌上沒有為我準備食品,連咖啡也沒預備好。我一時沒來由地就發火了,讓房東太太馬上給我準備早餐。隨后,我拿起一本雜志邊看邊等,而福爾摩斯卻一聲不響地只顧吃他的面包。雜志上有篇文章的標題下讓人畫了一道鉛筆線,我自然而然地先看起了這一篇。

文章的標題有點故弄玄虛,叫什么“生活寶鑒”。這篇文章企圖說明:一個善于觀察的人,如果精確而系統地觀察他所接觸到的事物,他就會有很大的收獲的。我覺得這篇文章很特別,既有見解獨到之處,也有荒唐可笑之處。文章推理嚴密緊湊,但結論卻有點牽強附會。作者說從每個人每一瞬間的表情,甚至肌肉的每一牽動和眼珠的每一轉動,都可以推測出這個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按照作者的說法,對于一個在觀察和分析上訓練有素的人來講,是沒人能騙到他的,他作出的結論簡直和歐幾里得的定理一樣準確——這對不明白怎樣去推理的門外漢來說,難免不把他驚為未卜先知的天人。

文章說:“一個邏輯學家能憑一滴水推測出大西洋或尼亞加拉瀑布的存在,即使他并沒親眼見過。總之,整個生活其實是一條環環相扣的鏈條,只要看到了其中的一環,整個鏈條的情況也就知道了。推斷和分析的科學和手藝一樣,只有經過長期和耐心的鉆研才能掌握,有些人即使為它嘔心瀝血了一輩子,也未必能夠達到得心應手的境地。初學者,在研究比較難的心理方面的問題前,可以先從簡單的事情上入手。比如碰到了某個人,馬上就推測這個人的來歷和職業。這樣的訓練,看起來是有些幼稚無聊,但它確實能讓一個人的觀察能力變得敏銳起來,并且能告訴人們從哪些地方去觀察。一個人的指甲、衣袖、鞋和褲子的膝蓋部分,拇指和食指間的繭子等等,這些小部位都能顯露出他的職業來。如果一個辦案的人,不能從這些東西上看出點什么,那真是不可思議。”

我看到這里,忍不住把雜志往桌上一扔,大聲說道:“這簡直胡說八道!我還從沒見過這么無聊的文章。”

“哪篇文章?”福爾摩斯問道。

“就是這篇文章。”我一邊坐下來吃早餐,一邊用小匙子指著那篇文章說,“我想你已經看過了,下邊還畫了一條鉛筆線呢。我承認這篇文章寫得好,但我看了后,還是忍不住要生氣。顯然,這是哪個吃飽了飯沒事做的人在胡編瞎造,一點都不切實際。我倒想把他關到火車的三等車廂里試試,看他能不能把同車人的職業一個個都說出來。我敢跟他打賭,一千對一的賭注都行。”

“那你輸定了,”福爾摩斯平靜地說,“這篇文章是我寫的。”

“是你?!”

“是我。我在觀察和推理這兩方面都有不一般的才能。我在這篇文章中所提出的這些理論,你可能會覺得荒謬絕倫,但它非常實用,實用到我就是靠它來吃飯的。”

“靠它吃飯?”我不禁問道。

“是啊,這就是我的職業,我是個咨詢偵探,我想這世上干這行的恐怕就只我一個,也許你明白這個職業是干什么的吧。在這倫敦城里,有很多官方偵探。他們一有困難就來找我,我幫他們指點迷津。他們把所有的證據提供給我,而我憑著我對犯罪史的了解,糾正他們的錯誤。其實很多犯罪行為都有類似的地方,如果你對一千個案子的細節了解得如數家珍,而不能破解第一千零一個案子的話,那就怪了。雷斯垂德是一位很有名的偵探。最近他為一個偽造案而頭痛,所以他不得不找我幫忙。”

“那別的人呢?”

“他們多半是由私人偵探介紹的,都是遇到了麻煩,請我給他們出主意的。我仔細地聽他們講述各自的麻煩事情,他們則聽從我的指點。我從中收取應得的報酬。”

我說:“你是說別人親眼目睹的事情都解決不了,而你足不出戶卻能把問題給解決了?”

“正是這樣。因為我有那么一種利用直覺分析事物的能力。有時也會碰到一些稍微復雜的案件,那么,我就得出門親自去偵查了。你知道,我有很多特殊的知識,把它們運用到案件上去,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那篇文章中提到的幾個推斷法雖然讓你笑話了,但實際運用上,卻是非常有用。因為我有很強的觀察能力。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說你是從阿富汗來的, 我記得當時你好像很驚訝哩。”

“是的,不過,有人事先告訴你。”

“沒有那回事。我之所以一眼就看出你是從阿富汗來的,這是長久以來的習慣原因,當時一系列的思索飛快地掠過我的腦際,因此在我得出結論時,我還沒察覺到它是怎么得出來的,但,這中間是有著一定的步驟的。我當時這么推理的:‘這位先生,既有醫生風度,又有軍人氣質,無疑他肯定是位軍醫。他臉色黝黑,手腕的皮膚黑白分明,說明他剛從熱帶回來,他面容憔悴,說明他久病初愈,而且歷盡了艱苦。他左臂受過傷,現在動起來還有些僵硬不便。試問,一個英國的的軍醫在熱帶地方歷盡艱苦,而且手臂受過傷,那他曾去過哪兒呢?自然就只有阿富汗了。’這一連串的推理,不到一秒鐘就完成了。因此我一下子就脫口而出說你是從阿富汗來的。”

我微笑著說:“聽你這么一說,這事還挺簡單的呢。你讓我想起了埃德加·愛倫·坡的作品中的偵探人物杜班來了。我真想不到除了小說以外,現實中竟會真有這樣的人物存在。”

福爾摩斯站了起來,點燃了煙斗,“你以為把我和杜班相提并論就是佩服我了。可是,在我眼中,杜班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家伙。他要先默想一刻鐘,然后才猛地說出他朋友的煩惱事,這種伎倆未免太做作,太愚蠢了。不錯,他確實有分析的能力,但他決不是愛倫·坡心中的超人。”

“你看過加波利奧的書嗎?”我問道,“你認為主人公勒高克怎樣,他能算得是一個偵探嗎?”

福爾摩斯輕蔑地哼了一聲后,惡聲惡氣地說:“勒高克是個不中用的傻瓜。他除了旺盛的精力外,一無是處。那本書簡直糟透了,它只談了怎樣去識別不知名的罪犯,這樣的問題,我能在二十四小時內解決,可勒高克卻用了半年左右的時間。有這么長的時間,可以給偵探們寫一本教科書了,教導教導他們應當避免些什么。”

我聽到他把我很欽佩的兩個人物貶得一文不值,不由非常惱怒地走到窗子旁,對著繁華的街道,自言自語地說:“這個人雖然很聰明,但也太自負了!”

他有些不滿地說:“這些天來沒什么案子發生,我都快成了沒用的人了。我知道我的才能足以讓我成名,從古到今,還沒有人像我這樣,既有偵破罪行的天賦又有對罪行的細致研究。

可到頭來呢?竟沒案可查,即使有,也不過是些簡單幼稚的案子,犯罪動機一目了然,連警察廳的人也能一眼看破。”

我煩透了他這種大言不慚的談話,于是想換個話題。

“那個人在找什么呢?”我指著街上一個身材魁梧、衣著樸素的人說。他在街那邊慢慢地走著,焦急地找著門牌號碼。他手上拿著個藍色大信封,好像是給誰送信的。

福爾摩斯說:“你是說那個退伍的海軍陸戰隊的軍曹嗎?”

我心想:“又吹牛說大話了。他明知道我沒辦法去證實那個人的身份。”剛這么一想,就見那個人看見了我們的門牌號碼后,就飛快地從街對面跑了過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過后,有人在樓下用低沉的聲音說著什么,接著,樓梯上便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

這個人一走進我們的房間,就把那封信遞給了我的朋友。他說:“這是給福爾摩斯先生的信。”

這正是挫挫福爾摩斯傲氣的好機會——他剛才是信口胡說的,絕沒想到會有這么一步——我盡量用溫和的聲音問道:“先生,請問你是干什么的?”

“當差的,先生,”那人粗聲粗氣地回答說,“我的制服拿去修補了。”

“你以前干過什么?”我一邊問,一邊略帶嘲笑地瞥了我同伴一眼。

“我在皇家海軍陸戰輕步兵隊中當過軍曹。先生,你沒有回信嗎?好吧,再見。”

他立了個正,舉手敬禮,然后走了出去。

勞瑞斯頓慘案

福爾摩斯的推測又一次得到了證實,我得承認,這又讓我大吃了一驚,但我還是有些懷疑,懷疑這是他事先布置好來捉弄我的圈套,至于為什么要捉弄我,我就不知道了。當我看他的時候,他已看完了來信,兩眼茫然出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是怎么推測出來的?”我問他。

他粗聲粗氣地問:“推測什么?”

“嗯,你是怎么推測出他是個退伍的海軍陸戰隊的軍曹的呢?”

“我沒時間談這些雞毛蒜皮大的小事,”他粗魯地回答說,然后又笑了,“請原諒我的無禮。你把我的思路打斷了,但這沒關系,你,你真沒看出他曾是個海軍陸戰隊的軍曹嗎?”

“真的沒看出。”

“其實這很簡單,但要我解釋是怎么推測的,就不那么簡單了。就像要你證明二加二等于四一樣,你明知道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但還是很困難。我隔著街看見那個人手背上紋著一只藍色的大錨,這是海員的特征。何況他不僅留著軍人式的絡腮胡子,而且一舉一動很有軍人氣質,因此,我敢肯定他是個海軍陸戰隊員。你一定也看到他昂首揮杖的那副姿態吧,像是發號施令似的,挺神氣,挺自高自大,但又不失穩健和莊重——因為這些情況,所以我斷定他當過軍曹。”

“真神了!”我情不自禁地喊出聲。

“這也沒什么,”福爾摩斯說。但,看得出來,他見我對他感到十分驚訝和欽佩而得意。

我剛才還說沒案可查,現在就有了——你看看這個!”他說著就把送來的那封信扔到我的面前。

“哎呀,”我粗略地看了下,不由吃驚地叫了起來,“真恐怖!”

他很鎮靜地說:“這個案子的確很不尋常。請你大聲地給我念一念信好嗎?”

我拿起信念了起來:

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

昨晚,布瑞克斯頓路的盡頭,勞瑞斯頓花園街3號發生了一宗兇殺案。今晨兩點鐘左右,巡邏警察發現這個地方有燈光,因為該巡警知道這房子一向無人居住,所以懷疑出了事。他走近后,發現房門開著,大廳空蕩蕩的,躺著一具男尸。該尸衣著齊整,口袋中有寫著“伊瑙克·J·瑞伯,美國俄亥俄州克利夫蘭城人”等字樣的名片。經查,除發現屋內的幾處血跡外,未見死者身上有傷痕,現場也沒有搶劫跡象。死者是怎樣進入空屋的,我們百思不得其解,對此案措手無策。斗膽請你在十二點前去一趟現場,我將在那里恭候你。在你到來前,我們將保護好現場。如果你不能來,我將給你匯報全部詳細情況,如能給我指點一二,不勝感激。

特白厄斯·葛萊森上

福爾摩斯說道:“葛萊森在倫敦警察廳算是首屈一指的能人。他和雷斯垂德是那幫蠢貨中的佼佼者。他們兩個本來也算是眼明手快、機警干練的人,但都太因循守舊了,何況他們還明爭暗斗,就像兩個賣笑的婦人一樣互相猜忌、勾心斗角。如果他倆都插手這個案子的話,就有好戲看了。”

看到福爾摩斯還在不慌不忙、若無其事地侃侃而談,我非常的著急,不由大聲叫道:“別再耽誤時間了,我去給你叫輛馬車來吧!”

“我還沒決定去不去呢,你急什么?雖然有時我很勤快,但懶起來的時候比誰都懶。”

“什么?你不是一直在等著這一天的到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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