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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中國古典詩歌的多義性

關于文學作品的多義性,劉勰在《文心雕龍》里已經談到了。《文心雕龍·隱秀篇》說:“隱以復意為工。”又說:“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他所說的“復意”、“重旨”,就是我在這里所說的多義性。然而,劉勰并沒有專門論述詩歌的多義性問題,更沒有把多義性作為詩歌藝術的一個獨立范疇來看待。此后,在中國古代的詩歌批評著作中,也偶爾有涉及多義性的,如皎然《詩式》所謂“兩重意”,但都沒有從理論上對多義性進行深入的探討。

在西方,對詩的多義性也有人談到過。亞里士多德在《詩學》里所講的“雙意復言名詞”以及“三義”詞、“四義”詞,就是一個與多義性有關的問題。但丁在《致斯加拉大親王書》中曾談到詩有字面的、寓言的、哲理的、秘奧的四種意義。其《神曲》也“具有多種意義”,“通過文字得到的是一種意義,而通過文字所表示的事物本身所得到的則是另一種意義。頭一種意義可以叫做字面的意義,而第二種意義則可稱為譬喻的、或者神秘的意義”。這實際上也是一個多義性問題。不過,對多義性的深入研究,卻是20世紀以后隨著語義學的建立而開展起來的。據美國哲學家查爾斯·莫里斯(Charies Morris)在1938年出版的《符號理論基礎》一書,語義學是符號學的三個分支之一,研究語言符號和它所指的對象之間的關系(其他兩個分支是:句法學,研究符號與符號之間的關系;語用學,研究符號與其使用者之間的關系)。符號學認為,許多理論問題都可以通過分析、研究表達這些理論所使用的語言符號,而得到解決或說明。有人用符號學的理論來研究詩歌,把詩歌也看做是一種符號,叫“復符號”。這種“復符號”所投射出來的語意,只是它所包含的意義的一部分。這就涉及詩歌多義性的問題了。英國著名文學批評家、語言學家理查茲(I。A。Richards)的學生恩普遜(William Empson),在1930年出版了一部書,書名叫《意義曖昧的七種類型》(seven TyPes of Ambiguity)。它的主旨是說明,為什么對同一首詩的意義會有不同的理解。恩普遜從作者方面、讀者方面以及作者和讀者兩方面,找出七條原因,歸納為七種類型,舉了許多詩例加以具體分析。這部著作曾經產生了較大的影響。朱自清先生寫過一篇題為《詩多義舉例》的文章,就是用恩普遜的方法分析了四首中國舊詩。這四首詩是《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陶淵明《飲酒》(結廬在人境)、杜甫《秋興》(昆明池水漢時功)、黃庭堅《登快閣》。這是關于中國古典詩歌多義性的一篇專論。可惜朱先生自己對這個問題沒有繼續深入地研究,學術界對這個問題也沒有重視,以致到今天我們在這方面仍無進展。

中國古典詩歌的多義性是值得認真研究的。這項研究是文學史、文藝理論、訓詁學、語義學共同的課題。文學既然是語言的藝術,詩歌又是語言最精粹的一種文學體裁,那么,研究詩歌特別是研究詩歌藝術,自然離不開詩歌語言的研究,離不開語義的研究。從語義學的角度研究詩歌藝術,無疑是一條途徑。但是,決不能用語義分析代替對于詩歌藝術規律的探討。恩普遜從語義學的角度研究詩歌里的曖昧語、含糊語,固然有其價值,但這并不等于詩歌藝術的研究。所謂多義并不是曖昧和含糊,而是豐富和含蓄。這是必須加以說明的。研究中國古典詩歌的多義性,要從中國古典詩歌的實際出發,把基礎建立在對大量作品的具體分析上;要科學地總結古代關于這個問題的論述,借鑒國外的語義學成果,以建立我們民族的詩歌美學語義學理論。

詩歌的多義性與詞匯學上所謂詞的多義性有相通的地方,詩歌可以借助詞的多義性以取得多義的效果,然而它們并不是一回事。

按照詞匯學的解釋,詞義是客觀事物或現象在人們意識中的概括的反映,是由使用這種語言的群體在使用過程中約定俗成的。由于語言中詞的數量有限,不可能一對一地表示復雜的客觀事物和現象,所以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多義詞。然而,不管一個詞有多少種意義,這些意義都是確定的,可以在詞典里一一注明。而且這些意義都是社會性的,為社會所公認的。詩的多義性與詞匯學上所說的詞的這種多義性不同。詩人不僅要運用詞語本身的各種意義來抒情狀物,還要藝術地驅使詞語以構成意象和意境,在讀者頭腦中喚起種種想象和聯想,激起種種感情的波瀾。詩人寫詩的時候往往運用藝術的手法,部分地強調著或改變著詞語的意義,賦予它們以詩的情趣,使一個本來具有公認的、確定的意義的詞語,帶上復雜的意味和詩人主觀的色彩。而讀者在讀詩的時候,他們的想象、聯想和情感,以及呈現在他們腦海里的形象,雖然離不開詞義所規定的范圍,卻又因人因時而有所差異。生活經驗、思想境界、心理氣質和文藝修養互不相同的讀者,對同一句詩或一句詩中同一詞語的意義,可以有不同的體會。同一個讀者在不同的時候讀同一首詩,體會也不完全一樣。可見,詩歌的多義帶有一定程度的主觀性和不確定性。一首含義豐富的詩歌,好像一顆多面體的寶石,從不同的角度可以看到光的不同折射和色的不同組合。

另外,在詞匯學里講詞的多義性,是把同一個詞在不同語言環境中的不同意義加以總結,指出它的本義和引申義。如果孤立地看,一個多義詞固然有多種意義,但在具體運用的時候,一般說來,一次卻只用其一種意義,歧義是一般情況下使用語言時需要特別避忌的毛病。但是在詩歌里,恰恰要避免詞義的單一化,總是盡可能地使詞語帶上多種意義,以造成廣泛的聯想,取得多義的效果。中國古典詩歌的耐人尋味,就在于這種復合的作用。“詩無達詁”這句話,如果理解為詩是不能解釋的,那么這句話當然是錯誤的。如果從詩的多義性上理解,這句話倒也不無道理。由于中國古典詩歌具有多義性,讀詩的時候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人們有不同的體會和理解,這是很自然的。

為了進一步闡明中國古典詩歌的多義性,我在這里提出兩個新的概念:宣示義和啟示義。宣示義是詩歌借助語言明確傳達給讀者的意義;啟示義是詩歌以它的語言和意象啟示給讀者的意義。宣示義,一是一,二是二,沒有半點含糊;啟示義,詩人自己未必十分明確,讀者的理解未必完全相同,允許有一定范圍的差異。宣示義,是一切日常的口語和書面語言共有的;啟示義,在文學作品中特別是詩歌作品中更豐富。所謂詩的多義性,就是說詩歌除了宣示義之外,還具有種種啟示義。一首詩藝術上的優劣,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啟示義的有無。一個讀者欣賞水平的高低,在一定程度上也取決于對啟示義的體會能力。

關于中國古典詩歌的啟示義,我大致分為以下五類:雙關義、情韻義、象征義、深層義、言外義。這五類啟示義,以它們依賴宣示義的程度,構成一個系列。雙關義與宣示義關系最密切,雙關義的兩個意義之中的一個就屬于宣示義。情韻義是附著在宣示義之上的各種詩的感情和韻味,它不能離開宣示義單獨存在。象征義,有的附著在詞語的宣示義上,有的在整句詩或整首詩之中。深層義可以含蓄在詞語之中,但多半含蓄在全句或全篇之中。言外義既不在詞語之中,也不在句子之中,而是在字句的空檔里,即所謂字里行間的“行間”。它雖然并未訴諸語言,但讀者可以運用自己的聯想和想象去加以補充。

雙關義

在一般場合下,使用語言的時候,一個詞只傳達一種意義,而排斥它的其他意義,以避免發生歧義。而雙關卻是讓兩個意義并存,讀者無法排斥掉其中任何一個。

雙關義可以借助多義詞造成。例如,“遠”有兩種意義:遠近的“遠”,表示空間的距離長;久遠的“遠”,表示時間的距離長。《古詩十九首》中“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的“遠”字,就可以作這兩種不同的解釋,或者兩方面的意思都有。關于這個“遠”字的雙關義,朱自清先生在《詩多義舉例》里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又如賀知章的《詠柳》:“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前兩句用碧玉形容柳樹,一樹綠柳高高地站在那兒,好像是用碧玉妝飾而成的。碧玉的比喻顯出柳樹的鮮嫩新翠,那一片片細葉仿佛帶著玉石的光澤。這是碧玉的第一個意思。碧玉還有另一個意思,南朝宋代汝南王小妾名叫碧玉,樂府吳聲歌曲有《碧玉歌》,歌中有“碧玉小家女”之句,后世遂以“小家碧玉”指小戶人家出身的年輕美貌的女子。“碧玉妝成一樹高”,可以想象那裊娜多姿的柳樹,宛如凝妝而立的碧玉。這是碧玉的第二個意思。碧玉這個詞本來就有這兩種意思,而在這首詩里兩方面的意思似乎都有,這就造成了多義的效果。又如,“虛室”這個詞,陶淵明在《歸園田居》里兩次用到它:“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前一個“虛室”與“戶庭”對舉,后一個“虛室”與“荊扉”連用,可以理解為虛空閑靜的居室。然而,“虛室”又見于《莊子·人間世》:“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陸德明《經典釋文》引司馬彪語:“室比喻心,心能空虛,則純白獨生也。”陶淵明所說的“虛室”又是用《莊子》的典故,指自己的內心而言。在陶詩里這兩種意思都有,造成多義性。

雙關義還可以借助同音詞造成,南朝民歌里有大量這類例子,如以蓮花的“蓮”雙關愛憐的“憐”,以絲綢的“絲”雙關思念的“思”。劉禹錫的《竹枝詞》:“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以陰晴的“晴”雙關愛情的“情”,也屬于這一類。

雙關義在詩的多義性里是最簡單的一種,無須贅述了。

情韻義

中國古典詩歌的語言,經過無數詩人的提煉、加工和創造,擁有眾多的詩意盎然的詞語。這些詞語除了本身原來的意義之外,還帶著使之詩化的各種感情和韻味。這種種感情和韻味,我稱之為情韻義。情韻義是對宣示義的修飾。

詞語的情韻是由于這些詞語在詩中多次運用而附著上去的。凡是熟悉古典詩歌的讀者,一見到這類詞語,就會聯想起一連串有關的詩句。這些詩句連同它們各自的感情和韻味一起浮現出來,使詞語的意義變得豐富起來。而這種種豐富的情韻義,往往難以用訓詁的方法予以解釋,也是一般詞典中難以包括的。

例如“白日”,除了指太陽以外還帶著一種特殊的情韻。曹植說“驚風飄白日”(《箜篌引》);左思說“皓天舒白日”(《詠史》其五);鮑照說“白日正中時,天下共明光”(《學劉公幹體》其五);李商隱說“白日當天三月半”(《無題》)。“白日”這個詞有一種光芒萬丈的氣象,用白形容太陽的光亮,給人以燦爛輝煌的聯想。盛唐詩人王之渙《登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一開頭的“白日”二字和詩里那種樂觀向上的精神正相吻合。這首詩所寫的景色是日落黃昏時的景色,但絲毫也沒有黃昏時分的蕭瑟、暗淡和朦朧,而是給人以輝煌燦爛的感覺。詩里激蕩著對于光明的留戀和追求,是那一輪當空四照無比輝煌的“白日”,漸漸地隱沒于山后了,所以要“更上一層樓”,追上那將要隱去的白日,追回那光輝壯麗的時光。此中的意味是何等深長!

“綠窗”,意思是綠色的紗窗。但是它在詩詞中另有一種溫暖的家庭氣氛,閨閣氣氛。如劉方平的《夜月》:“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李紳的《鶯鶯歌》:“綠窗嬌女字鶯鶯,金雀婭鬟年十七。”溫庭筠的《菩薩蠻》:“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韋莊的《菩薩蠻》:“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蘇軾的《昭君怨》:“誰作桓伊三弄,驚破綠窗幽夢。”

“拾翠”,意思是拾取翡翠鳥的羽毛,古時以為飾物。如果只從字面上理解,意思很簡單。可是在詩詞里,“拾翠”卻是一個飽含著感情和韻味的詞語。這個詞最早可能見于曹植的《洛神賦》:“爾迺眾靈雜遝,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寫的是一群女神在水邊的活動。她們的美麗,她們的風采,她們那種飄飄然的儀態,通過采珠和拾翠等活動很生動地表現了出來。此后詩詞中出現“拾翠”這個詞,便常常和年輕美貌的女子聯系在一起,和水邊綺麗的風景聯系在一起,和美好的回憶聯系在一起,令人產生懷念和向往之情。如杜甫《秋興》其八:“佳人拾翠春相問,仙侶同舟晚更移。”是對安史之亂以前長安的和平安定生活的美好回憶。孫光憲《八拍蠻》:“越女沙頭爭拾翠,相呼歸去背斜陽。”宛如一幅美麗的圖畫。張先《木蘭花》:“芳洲拾翠暮忘歸,秀野踏青來不定。”李甲《帝臺春》:“憶得盈盈拾翠侶,共攜賞、鳳城寒食。”寫婦女春日在水邊的嬉游,也很有氣氛。

又如“南浦”,大水有小水別通叫浦,也就是水流分支的地方,“南浦”無非是南邊的一個浦口,它本來的意義很簡單。屈原在《九歌·河伯》里說:“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經他用后,“南浦”便染上了離愁別緒,有了更豐富的情韻。后代詩人再寫送別的時候便常常用這個詞。而一寫到浦口,便總是用“南浦”,似乎東浦、西浦、北浦都不夠味了。如江淹《別賦》:“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白居易《南浦別》:“南浦凄凄別,西風裊裊秋。一看腸一斷,好去莫回頭。”范成大《橫塘》:“南浦春來綠一川,石橋朱塔兩依然。年年送客橫塘路,細雨垂楊系畫船。”辛棄疾《祝英臺近》:“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

“憑欄”、“倚欄”,意思是依靠著欄桿,但是詩詞中用“憑欄”、“倚欄”,卻有多種意味,或表示懷遠,或表示吊古,或抑郁愁苦,或悲憤慷慨。杜牧《初春有感寄歙州邢員外》:“聞君亦多感,何處倚欄桿?”正說明倚欄或憑欄是一種寄寓感情的方式,而這兩個詞也隨之染上了濃郁的感情和韻味。如李璟《攤破浣溪沙》:“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無限恨,倚欄桿。”李煜《浪淘沙令》:“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馮延巳《鵲踏枝》:“一晌憑欄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姜夔《點絳唇》:“今何許,憑欄懷古,殘柳參差舞。”岳飛《滿江紅》:“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這些詩句中的“憑欄”都是和某種激動的感情聯系在一起的。

又如,“板橋”就是木板橋,卻比“木橋”更有詩味兒。劉禹錫《楊柳枝》:“春江一曲柳千條,二十年前舊板橋。曾與美人橋上別,恨無消息到今朝。”溫庭筠《商山早行》:“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板橋”這個詞也有一種特殊的情韻,換成“木橋”就索然無味了。

由以上的例子可以看出,詩歌語言的情韻義是由于詩人反復使用而逐漸涂上去的。這種情韻在詩里所起的作用,有時甚至比詞語原有的意義更重要,它可以給人以多方面的啟示和聯想,使詩的含義更加豐富飽滿。

但是在使用這類富有情韻義的詞語時,也需要加以創新,使它們不至于成為陳詞濫調;要以充沛的思想感情來駕馭它們。正如章學誠所說:“譬彼禽鳥,志識其身,文辭其羽翼也。有大鵬千里之身,而后可以運垂天之翼;鷃雀假雕鶚之翼,勢未舉而先躓也,況鵬翼乎!故修辭不忌夫暫假,而貴有載辭之志識,與己力之能勝而已矣。”

例如,“丁香結”喻指心中郁結的憂愁,李商隱《代贈》:“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李珣《河傳》:“愁腸豈異丁香結?因離別,故國音書絕。”牛嶠《感恩多》:“自從南浦別,愁見丁香結。”李璟《攤破浣溪沙》:“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都是在這個意義上使用“丁香結”的。但也有從另外的角度下筆的,陸龜蒙《丁香》:“江上悠悠人不問,十年云外醉中身。殷勤解卻丁香結,縱放繁枝散誕春。”“解卻丁香結”就是使丁香的花苞開放,丁香花一開,春意才更熱鬧而濃郁。這首詩運用富有情韻的詞語,而用法有所創新,使人覺得十分新鮮。

象征義

象征義專指那些用象征的手法派生出來的意義,有的附著在詞語的宣示義上,有的并不在詞語上,而在整個句子之中或整篇詩歌之中。象征義和宣示義之間的關系是指代與被指代的關系,宣示義在這時往往只起指代作用,象征義才是主旨之所在。

在中國古典詩歌里,象征義是很常見的。在那些題為《詠懷》、《感遇》的作品里,尤其是如此。阮籍的《詠懷》八十二首,庾信的《擬詠懷》二十七首,陳子昂的《感遇》三十八首,張九齡的《感遇》十二首,便是這類作品中的名篇。在這些詩里,取作象征的事物相當廣泛,而表現的內容多半是政治的感慨,或傷時,或憂生,或言志,或譏刺。如阮籍《詠懷》中“西方有佳人”一首,以不能與佳人交接象征理想不能實現。陳子昂《感遇》中“蘭若生春夏”一首,以蘭若的搖落象征盛年易逝,壯志難酬。張九齡《感遇》中“江南有丹橘”一首,以丹橘經冬不凋象征自己的堅貞的品格。這些詩都是含蓄深沉、意義豐富的佳作。李白、杜甫的一些詩,雖然不以《感遇》、《詠懷》為題,但是也以象征的手法抒寫政治的感慨,實際上也屬于這一類。如李白《古風》中的“桃李開東園”、“美人出南國”,杜甫的《客從》、《病橘》等。這類作品構成中國古典詩歌優良傳統的一個組成部分。

象征義有兩個特點:一、用具體的、可感知的事物象征抽象的意義;二、用客觀的事物象征主觀心理和情緒。例如:以松菊象征高潔,以美人香草象征理想等等。有些詞語由于反復使用,已經有了固定的公認的象征義,如:

“東籬”,陶淵明《飲酒》:“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本是寫實,陶家庭院東邊有一道籬笆,籬下種著菊花。因為陶淵明是一位著名的隱士,他又特別喜歡菊花,在詩里屢次詠菊,菊花幾乎成了陶淵明的化身,所以連帶著“東籬”這個詞便有了一種象征的意義。一提“東籬”,就讓人想起那種遠離塵俗的、潔身自好的品格。因為“東籬”有了這種象征意義,后人寫詩的時候寫到籬笆,便常常說“東籬”,似乎“西籬”、“南籬”、“北籬”,都缺乏詩意了。如劉虛的《九日送人》:“從來菊花節,早已醉東籬。”蘇軾的《戲章質夫寄酒不至》:“漫繞東籬嗅落英。”李清照的《醉花陰·九日》:“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

“新亭”,由于《世說新語·言語篇》里記載過一個“新亭對泣”的故事,所以“新亭”這個普通的地名也就有了一種象征義,象征憂國傷時的悲憤之情。辛棄疾的《水龍吟》:“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劉克莊的《賀新郎》:“多少新亭揮淚客,誰夢中原塊土?”

除了公認的象征義,還有屬于個人的象征義,這是詩人臨時創造出來的,帶有強烈個性色彩的。如陶淵明詩中屢次出現的“歸鳥”象征著他自己的歸隱。王士禛的名作《秋柳》組詩,其一以南京白下門的秋柳寄托故國之思,“他日差池春燕影,祗今憔悴晚煙痕”的秋柳,遂亦具有象征的意義。這類象征義都是詩人自己的創造,因為個性色彩很濃,所以比較難懂。李商隱的詩因為較多地用了這種個人的象征,所以顯得朦朧。例如《初食筍呈座中》:

嫩籜香苞初出林,于陵論價重如金。皇都陸海應無數,忍剪凌云一寸心!

這首詩是李商隱22歲時所寫的,當時他在兗州觀察使崔戎幕中掌書記。據《竹譜》注,兗州附近出產一種竹筍,味最美,是難得的佳肴。這首詩就以初生的嫩筍為象征,表現了一個壯志凌云的青年對不公正的社會的憤慨,以及對自己前途的憂慮。那初出林的鮮嫩芬芳的竹筍本來有希望成為一棵凌云的大竹,可惜在她還幼小的時候就被采來吃掉了。皇都應有無數水陸的美味,怎么還忍心剪伐這幼小的竹筍呢!

李商隱筆下的牡丹也有象征意義,《回中牡丹為雨所敗》其二:

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玉盤迸淚傷心數,錦瑟驚弦破夢頻。萬里重陰非舊圃,一年生意屬流塵。前溪舞罷君回顧,并覺今朝粉態新。

這首詩是李商隱在涇州時寫的,用被雨所敗的牡丹象征自己。石榴初夏才開花,錯過了春天的大好時光,牡丹似乎有資格譏笑她。但是遭受風雨的摧殘提前零落的牡丹,她的命運恐怕還不如石榴呢!詩的最后兩句又遞進一層,牡丹為雨所敗而夭折固然可憐,但畢竟還有幾分粉態,如果等她自己凋謝了,那時再回想今天的情形,反而會覺得今天的粉態新鮮了。在這首詩里,牡丹的形象和詩人自己的形象融合在一起,意味很豐富。

個人的象征義如果得到普遍的理解和運用,可以轉化為公認的象征義。漢班婕妤《怨歌行》,以被棄的秋扇為象征,抒寫了遭人玩弄而終被遺棄的婦女的悲愁。本是班婕妤個人創造的象征,后來已成為公認的了。

公認的象征義的建立依賴于民族的歷史、文化傳統,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象征習慣。例如,以鵩鳥象征不祥,以杜鵑象征悲哀,就具有中國的特色。前者源自漢賈誼《鵩鳥賦》,其序曰:“誼為長沙王傅三年,有鵩鳥飛入誼舍,止于坐隅。鵩似鸮,不祥鳥也。”《西京雜記》也說:“賈誼在長沙,鵩鳥集其承塵而鳴,長沙俗以為鵩至人家,主人當死。”后者源自古蜀帝杜宇化為杜鵑的故事,見漢揚雄《蜀王本紀》、晉左思《蜀都賦》、晉常璩《華陽國志·蜀志》等書。可見鵩鳥、杜鵑的象征意義由來已久,深深地植根于民族的傳統文化之中。聞一多先生有《說魚》一文,指出“魚”在古代是一種隱語,有象征“匹偶”或“情侶”的意義。以此解釋《詩經·周南·汝墳》,遂得出不同于前人的勝解。

深層義

深層義隱藏在字句的表面意義之下,有時可以一層一層地剖析出來。如歐陽修《蝶戀花》的最后兩句:“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古今詞論》引毛先舒云:“詞家意欲層深,語欲渾成……‘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此可謂層深而渾成。何也?因花而有淚,此一層意也;因淚而問花,此一層意也;花竟不語,此一層意也;不但不語,且又亂落,飛過秋千,此一層意也。人愈傷心,花愈惱人,語愈淺而意愈入,又絕無刻畫費力之跡。謂非層深而渾成耶?”

又如李白的《早發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盡,輕舟已過萬重山。

從字面上看,這首詩無非是寫三峽水流之急,船行之快,是一首詠山水、紀行旅的詩。我們還可以引《水經注》寫三峽的那一段文字來印證。但是詩的意思如果僅僅是這些,那不過是把《水經注》改寫成為一首詩而已,就不會成為千古絕唱了。這首詩還有更豐富的意思,那就是表現了詩人自己心情的輕松和喜悅。這首詩是李白在流放途中走到三峽,遇赦返回的時候寫的。正因為不久之前有逆水而上的艱辛,所以遇赦歸來順流而下才格外感到輕松和喜悅。這種感情,詩里沒有直說,而是以輕快的節奏流露出來的。除此之外,我感到詩里還有一種惋惜與遺憾的感情。上三峽的時候,李白大概沒有心情欣賞周圍的景色。當時他寫過一首《上三峽》,詩里說:“巫山夾青天,巴水流若茲。巴水忽可盡,青天無到時。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可見他當時的心情是多么沉重。如今他遇赦返歸,順著剛剛走過的那條流放路,重又泛舟于三峽之間,他一定想趁這個機會飽覽三峽的壯麗風光。可惜他還沒有看夠,沒有聽夠,沒有來得及細細領略三峽的美,船已飛駛而過:“兩岸猿聲啼不盡,輕舟已過萬重山。”在喜悅之中又帶有幾分惋惜和遺憾,似乎嫌船走得太快了。

深層義在以下幾類詩里比較豐富:

第一類是感情深沉迂回、含蓄不露的。如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

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從字面上看,“落花時節”是點明與李龜年相逢的時令,但它還有更深的意思。李龜年當初是紅極一時的音樂家,經常出入于王公貴戚之門。如今他流落江南,也許已成為一個流浪街頭的藝人,這對于李龜年來說是他的“落花時節”。“落花時節”暗指李龜年不幸的身世,這是第二層意思。杜甫當年在長安雖然不得志,但也曾出入于岐王、崔九之門,在那盛世里無論如何也比他后來四處飄泊的生活要好些。何況那時他才三十幾歲,而寫這首詩的時候已經是“老病有孤舟”,他自己的境況也大不如前了。所以“落花時節”又暗指自己不幸的身世,這是第三層意思。此外還有更深的意義,對于唐王朝來說,經過一場“安史之亂”,盛世的繁榮已經破壞殆盡,也好像是“落花時節”。我們必須透過字面的表層義,體會出這幾層意義才算真正懂得了這句詩。

又如杜牧的《秋夕》: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這首詩寫一個失意宮女的孤獨生活和凄涼心情。在一個秋天的晚上,微弱的燭光給屏風上的圖畫添了幾分暗淡而幽冷的色調。這時,一個孤單的宮女正用小扇撲打著飛來飛去的螢火蟲。“輕羅小扇撲流螢”這一句有多重的含義:第一,古人說腐草化螢,雖然是不科學的,但螢總是生在草叢冢間那些荒涼的地方。如今,在宮女居住的庭院里竟然有流螢飛動,宮女生活的凄涼也就可想而知了。第二,從宮女撲螢可以想見她的寂寞與無聊。她無事可做,只好以撲螢來消遣她那孤獨的歲月。她用小扇撲打著流螢,一下一下地,似乎想驅趕包圍著她的陰冷與索寞,但這又有什么用呢?第三,扇子本是夏天用來揮風取涼的,秋天就沒有用了,所以詩詞里常以秋扇比喻棄婦。從詩題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秋天的晚上,這宮女手中的小扇便是一把秋扇,從這把秋扇可以聯想到持扇宮女被遺棄的命運。三四句“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也很耐人尋味。“夜色涼如水”暗示夜已深沉,寒意襲人,該進屋去睡了。可是宮女依舊坐在石階上,仰視著天河兩旁的牽牛星和織女星。牽牛織女的故事觸動她的心,使她想起自己不幸的身世,也使她向往那種真摯的愛情。滿懷心事都在這舉首仰望之中了。這首詩沒有一句抒情的話,但宮女那種哀怨與期望交織的復雜感情蘊涵在深層,很耐人尋味。

第二類是在自然景物的描寫中寄寓了深意的。如柳宗元《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表面看來這不過是一首富有畫意的寫景詩,在大雪迷漫之中,鳥飛絕,人蹤滅,只有一個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漁翁在孤舟上,一竿在手,獨釣于江雪之中。但細細想來卻不只是寫景,而另有深意。在這漁翁身上,詩人寄托了他理想的人格。這漁翁對周圍的變化毫不在意,鳥飛絕,人蹤滅,大雪鋪天蓋地,這一切對他沒有絲毫的影響,依然釣他的魚。他那種悠然安然的態度,遺世獨立的精神,正是謫居在外的柳宗元所向往的。我們可以用張志和的《漁父歌》作比較:“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這首詩寫的是春天的斜風細雨,再加上白鷺飛、鱖魚肥,閑適中帶著瀟灑,是一幅漁家樂的圖畫。柳宗元詩中的那個漁翁,更多的是孤寂與清高,他仿佛是被社會所遺棄的,又是遺棄了社會的,他不像張志和詩中的那個漁父,心目中有肥肥的鱖魚。他的垂釣并不在得魚,而只是想找一個安靜的去處,讓他忘掉世上的庸俗和紛擾,暫時得到一點休息。所以這首詩與其說是一幅真實景物的素描,不如說是表現了詩人自己對于人生的態度,而后者就是它的深層義。

第三類是富有哲理意味的詩歌。如杜甫的《江亭》:

坦腹江亭暖,長吟野望時。水流心不競,云在意俱遲。寂寂春將晚,欣欣物自私。故林歸未得,排悶強裁詩。

“水流”二句,王嗣奭《杜臆》說:“景與心融,神與景會,居然有道之言。蓋當閑適時道機自露,非公說不得如此通透。”仇兆鰲說:“水流不滯,心亦從此無競。閑云自在,意亦與之俱遲。二句有淡然物外、優游觀化意。”他們都指出了這兩句詩的哲理意味。這兩句詩不止是一般的情景交融,還包含著深刻的哲理。江水的流動是它自然的本性,并不是要和誰競爭,自己的心也像水流那樣不爭不競;閑云悠然地停在那兒,得其自在,自己飛馳的意念也和閑云一樣地遲滯了。在杜甫看來,水也好,云也好,都是自在之物,它們的動,它們的靜,都是出自本性,并不是有意要怎樣,也沒有什么功利的目的與追求,只是各行其素而已。杜甫感受到云水的這種性格,并從中悟出了人生的道理,便覺得自己也化做了云水,和它們一樣地達到自如自在的境地。

言外義

上述四種意義,或是詩歌語言所負荷的,或是詩歌語言所蘊涵的,或是詩歌語言所指代的,可以總稱之為言內義。然而古典詩歌的多重意義不僅表現在言內,還可以寄托在言外。言外之義是詩人未嘗言傳,而讀者可以意會的。言內義在字里,言外義在行間,詩人雖然沒有訴諸言辭,但在行間有一種暗示,引導讀者往某一個方向去想,以達到詩人意向的所在。富有言外義的詩歌,狀物而不滯于物,引導讀者由此及彼地展開聯想和想象。它總是讓人讀后還要思索一下,尋一尋余味。在尋思中有所領悟,有所發現,遂得到藝術欣賞的滿足。

大凡事物的發展總有其前因后果,感情的發展也有它的脈絡。然而中國古典詩歌通常不是把感情脈絡的連續性呈現給讀者,而是從感情的發展脈絡中截取最有啟示性的一段,把其他的略去,留給讀者自己去聯想補充。同時句子之間有較大的跳躍性,句子之間留下了較大的空白。從感情脈絡中略去的部分就隱約地浮現在這無言的行間,并以它們的多姿與多彩豐富著言內之物,構成詩歌的多義效果。

司馬光《續詩話》:“古人為詩貴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故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也。近世詩人惟杜子美最得詩人之體,如:‘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山河在’,明無余物矣;‘草木深’,明無人矣。花鳥,平時可娛之物,見之而泣,聞之而悲,則時可知矣。他皆類此,不可遍舉。”王夫之《夕堂永日緒論·內篇》舉崔顥的《長干行》說:“墨氣所射,四表無窮,無字處皆其意也。”類似的富有言外義的詩例還可以舉出許多,如盧綸的《塞下曲》: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詩寫一個大雪之夜,準備集合輕騎兵,去追擊潰退的敵人。詩人只寫了準備出擊的場景,究竟出擊沒有,追上敵人沒有,統統略去了。“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并不是戰斗的結束,可是那種艱苦的自然環境、肅穆的戰斗氣氛和將士們的英雄氣概,都被烘托出來了。神龍見首不見尾,并不是沒有尾,尾在云中,若隱若現,更有不盡的意味和無窮的魅力。又如元稹的《行宮》: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紅色的宮花和白頭的宮女,色調形成鮮明的對比。紅的宮花讓人聯想到宮女們已經逝去的青春,而宮花的寂寞又象征著宮女們當前的境遇。在這樣一座古行宮里,幾個白頭宮女閑坐在一起,談論著玄宗的往事。詩里用了一個“在”字,說“白頭宮女在”,言外昔日行宮的繁華已不復存在,如今只有“白頭宮女”還在這里,好像是那段繁華歷史的見證人。詩只寫到宮女說玄宗就結束了。至于她們的身世如何,詩里沒有交代。反正已經把那種凄涼寂寞的氣氛和撫今追昔的情調表現出來了,其他也就不言而喻。前人說這首詩“語少意足,有無窮之味”,是不錯的。又如蔣捷的《虞美人》: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這首詩以聽雨為線索,選取少年、中年、暮年三個不同的時期,歌樓、客舟、僧廬三個不同的地點,串起了作者自己一生的經歷。這三個時期作者的生活發生了急劇的變化,然而作者把變化的過程統統略去了,只是跳躍地選了三個點來寫,讓讀者自己在對比中體會其他的一切。作者少年時代的浪漫,中年時代的飄泊,暮年時代的凄苦與灰心,曲折地反映了南宋亡國前后的時代氣息,是十分耐人尋味的。

寫詩的困難往往不在于取而在于舍。詩中那無言之處也需要認真經營。剪裁得體,才能收到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效果。《竹莊詩話》引《漫齋語錄》說:“用意十分,下語三分,可幾風雅;下語六分,可追李杜。”可見前人對這一點的重視。然而大詩人也難免贅疣,柳宗元《漁翁》:

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云相逐。

《冷齋夜話》引蘇軾曰:“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熟味此詩有奇趣,然其尾兩句,雖不必亦可。”蘇軾的批評是有道理的。詩的前四句,漁翁由顯而隱,山水由隱而顯,漁翁與大自然和諧地融為一體。漁翁那種悠然自得的生活情趣已經恰到好處地表現了出來。詩寫到這里實在是應該結束了。可是柳宗元猶嫌不足,又用兩句詩交代漁翁的去向,描寫他的那種悠悠然的神情。這兩句孤立地看,的確是佳句,但是在這首詩里未免多余。正如傅庚生先生所指出的:“柳河東《漁翁》詩至‘欸乃一聲山水綠’收束,頗有含蓄之致,實于不足之中見足。乃必藉云之相逐,點出‘無心’二字,政見其有心于‘無心’,了無余蘊,是求其足乃轉不足也。”以上所講的雙關義、情韻義、象征義、深層義和言外義,構成中國古典詩歌含蓄蘊藉的藝術特色。但這五種意義的區別,只能說是大致的、相對的。在有的詩里,各種意義可能并存著,很難十分嚴格地劃分開來,不必過于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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