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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霍霍爾(2)

母親聽見了他破鑼似的聲音,恐懼地盯著他黃色的臉,她從這個人身上感覺出,他就是對百姓滿懷貴族老爺式侮辱的、毫無同情心的敵人。她因為不常碰見這種人物,所以幾乎忘記了世界上還有這種人。

軍官向符拉索娃問道:“你識字嗎?”

“不識字!”巴威爾回答。

“我不是問你!”軍官嚴厲地說,又接著問,“老婆子,回答!”

母親對這個人突然厭惡得不得了。忽地,她像是跳到了冰水里面,渾身直打冷戰,她挺直了身子,她的傷痕變成了紫色,眉毛垂得很低。

“別喊得這么響!”她對他伸直手,說道,“你還年輕,沒吃過什么苦……”

“媽,冷靜點!”巴威爾阻止她。

“等等,巴威爾!”母親向桌子那走去,邊走邊喊,“你為什么要抓人?”

“這與你無關,住口!”軍官站起來吼了一聲,“把逮捕的維索夫希訶夫帶過來!”

軍官拿起一張什么文件,湊到眼前,開始誦讀。

尼古拉被帶過來了。

軍官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扔,說:“在這上簽字!”

尼古拉和霍霍爾都在那上面簽了字。

雷賓走到符拉索娃身邊,碰碰她的肩膀,低聲安慰說:“別著急,老媽媽……”

母親看到他們在記錄上簽字,她的激奮消失了,心沉甸甸的,眼睛里涌出屈辱和無力的淚水。在20年婚后的日子里,她沒有一天不流著這種眼淚,但最近幾年,她好像已經忘卻了這種眼淚的辛酸滋味。

軍官朝她瞪著眼,嫌棄地皺起滿臉的皺紋,挖苦道:“老太太!您哭得太早了!當心您以后的眼淚怕是不夠用呢?”說完,便命令憲兵帶走了尼古拉和霍霍爾。

因為自己的兒子沒有被帶走,所以母親的心跳平息了下來,但是腦子老停留在剛發生的事情上面,卻又不能理解這事實。

她走近巴威爾的身邊,瞧了瞧他的臉,小聲地問:

“你在生氣嗎?”

“是的!”他回答,“這樣太難堪了,不如和他們一起被逮捕的好……”

她覺得兒子的眼眶里滿是淚水,她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他的那種苦痛。于是,她想要安慰他似的嘆了口氣說:“過不了多久,你也會被抓了去的……”

“那是肯定的!”他應著。

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母親愁怨地說:“巴威爾!你的心可真硬啊!哪怕安慰我一下也好!可不僅不安慰,我說了可怕的話,你還要說得更可怕。”

他瞅了瞅母親,走近她的身邊,輕輕地說:

“媽,我不會安慰人嘛,你非得習慣不可。”

直到第二天大家才知道,還有好幾個人也被捕了,其中包括沙馨卡。傍黑時,菲佳·馬琴興沖沖地跑來——他的家也遭到了搜查,所以他似乎很有股驕傲的勁頭,把自己當成英雄。

他走了以后,母親對巴威爾說了自己的看法:

“我看他比誰都軟弱!”

巴威爾一聲不響。

幾分鐘后,廚房的門慢慢地開了,雷賓走進來。

“你們好啊!”他臉上堆著笑說,“我又來了。昨天是給拖來的,今天是主動來的!”他使勁和巴威爾握手,然后伸手按在母親的肩膀上,說道:“能賞給我一杯茶嗎?”

于是,母親到廚房里去燒茶。

“他們都在談論你,我家的主人說你是異教徒。后來,出現了傳單,這是你想的主意吧?”

“是我!”巴威爾回答。

“果然是你!”母親從廚房里伸出頭來,驚慌地叫了一聲,“不止你一個人吧?”

巴威爾苦笑了一下,雷賓也跟著笑了。

“那當然!”他說。

母親長長吸了一口氣就走開了,由于他們不太注意她的話,她覺得有點委屈。

雷賓望了望窗子,用指頭敲著桌子。

“他們發現了你們的計劃。好吧,大人,你盡管做你的,我們照樣做我們的。霍霍爾也是個好小伙子。有一回在廠里聽見他的演說,我想,除了死亡之外,大概什么也不會把他打倒。真是個鋼筋鐵骨的漢子!巴威爾,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相信!”巴威爾連連點頭。

母親感到巴威爾對待客人太冷淡,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她問雷賓說:“要不要吃點什么東西?”

“謝謝,媽媽!我吃過晚飯來的。那么,巴威爾,依你看現在的生活是不合理的嗎?”

巴威爾站起來,反背著手在屋子里走來走去。

“生活在正確地前進!”他說,“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生活才引導你來找我坦白地說這些話。生活使我們勞苦一生的人們漸漸團結起來,時機一到就把我們全體都團結起來。生活對于我們是不公平的,而且是艱難的。但是使我們的眼睛看見了痛苦的意義的,也正是這種生活。生活本身,告訴人們應該怎樣才能加速生活的步調!”

“對!”雷賓打斷他,“人啊,非見一見新事物不可!生了疥瘡,那么洗個澡,換一身衣服就可以治好!就是這樣!可是應該怎么樣清洗人們的內部呢?那就成問題了!”

巴威爾激動而嚴厲地談到廠主,談到工廠,談到外國工人怎樣爭取自身的權利。

雷賓好像打句點一樣地時時用指頭敲著桌面。不止一次地喊道:“對呀!”

有一次,他笑起來,低聲說:“啊,你還年輕!對人理解得不夠!”

這時候,巴威爾筆直地站在他面前,嚴肅地說:“不要管年輕不年輕!咱們來看看誰的思想更正確。”

“據你所說,他們是用上帝在欺騙我們?對,我也是這樣想,我們的宗教是假的。”

“說到上帝,你們應該慎重一點!你們不管怎樣都可以!”母親透了口氣,更加使勁地說,“但是像我這樣的老太婆,如果你們把上帝從我心里奪去,在痛苦的時候,就什么依靠也沒有了。”

“媽媽,這是因為你沒有理解我們的話!”巴威爾低聲而溫和地解釋。

“對不起,媽媽!”雷賓用緩慢而洪亮的聲音道歉,一面苦笑,一面望著巴威爾。

“我所說的,”巴威爾接著說下去,“不是你所信仰的那個善良而慈悲的上帝,而是僧侶們當做棒子來恐嚇我們的上帝!是被人家利用上帝這個名字來使很多人臣服在少數人惡毒意志之下的那個上帝!”

“對啦!”雷賓用指頭在桌面上敲了一下,高聲地說,“連我們的上帝,都被他們調換過了,他們用他們手里所有的東西來和我們作對!媽媽,記著吧,上帝是照著自己的形象來造人的——所以,如果人和上帝相同,那么,上帝當然也就和我們人一樣了!媽媽,我們現在應該把上帝改變一下,替他刷洗干凈!他們給上帝穿上了虛偽和中傷的外衣,拿來殘害我們的靈魂……”

“不,我最好走開!”她否定似的搖搖頭,“我沒有力氣聽你這種話!”

她很快地走進了廚房。

雷賓仍舊在說他自己的話題:“異教徒!暴徒……”聽著他的聲音,母親心里詫異:“這個人,怎么也來了!”

母親脫了衣服,沒有做禱告就上床躺下了,她覺得又冷又不舒服。她起初覺得雷賓為人正派而且聰明,現在對他有些反感了。

而雷賓依舊鎮靜而確鑿地說:

“神圣的地方,是不應當空虛的。上帝住的地方,是最怕疼的地方。如果上帝從靈魂上面滑下來——那一定會留下傷痕!這是絕對的。巴威爾,我們得想出一個新的信仰……得造出一個是人類友人的上帝!”

“已經有一個——基督!”巴威爾說。

房間里面,兩個聲音好像在興奮地游戲,一會兒擁抱,一會兒爭斗。

“照我自己的說法,就是照我們火夫的說法,神好像一團火。對啦!他住在人心里,圣經上說:‘太初有道,道就是上帝。’所以道也就是精神……”

“是理性!”巴威爾固執地說。

“對!總而言之,上帝是在心靈和理性里面,反正不在教堂里面!教堂是上帝的墳墓。”

雷賓走的時候,母親已經睡著了,所以不曾知道。

此后,他便常常過來。碰到巴威爾家里有別人的時候,他就一聲不吭地坐在角落里。

但是,只要巴威爾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他們兩人立刻開始無盡無休的,然而卻是平心靜氣的辯論。每每這時,母親總是不安地聽著他們交談,注意著他們,努力想要理解他們所談的話。有的時候,母親覺得這兩個人都好像已經變成了瞎子,他們東一頭西一下地暗中摸索著,尋找著出路,用他們有力而盲目的雙手亂抓一切東西,抖一抖,把它們換個位置,弄掉在地上,用腳踩那掉下來的東西。他們碰到的一切,都用手去一一撫摸,再把它拋棄,但信仰和希望并沒有喪失。

母親每星期去一次,到監牢里去給霍霍爾送襯衫和書。有一回,她還得到準許和他見了一面。當母親回來的時候,很感慨地說:

“他住在那里就跟住在家里一樣。大家都愛跟他開些玩笑。雖然他也有難處和苦楚,可是他不愿意讓人家看出來……”

“就該這樣!”雷賓插嘴說,“咱們被痛苦包裹著,一點幸福都沒有!其實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瞎了眼,有些人是自己閉上的。沒有什么辦法!既然是傻子,就傻忍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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