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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1世紀資本論
  • (法)托馬斯·皮凱蒂
  • 1686字
  • 2019-04-23 20:54:07

第一章

收入和產出

2012年8月16日,南非警察介入了約翰內斯堡附近馬里卡納鉑礦的勞資沖突,沖突雙方分別為鉑礦的工人以及礦主—總部位于倫敦的隆明公司(Lonmin, Inc)的股東們。警方對罷工者開槍鎮壓,導致34位礦工身亡。見“South African police Open Fire on Striking Miners, ”New York Times, August 17, 2012。類似的罷工經常發生,沖突主要源于工資訴求:工人要求將工資翻番,從每月500歐元上漲到每月1000歐元。經歷這一慘痛的人員傷亡事件后,公司最終提議每月加薪75歐元。詳見公司官方公報,“隆明公司尋求馬里卡納的持續和平”, 2012年8月25日,http://www.lonmin.com。根據上述文件,罷工前礦工的基本工資是每月5405南非蘭特,漲薪幅度為每月750南非蘭特(1南非蘭特大約相當于0.1歐元)。上述數據和媒體報道以及工人所述口徑一致。

這一事件提醒我們(如果我們需要提醒的話),多少產出應作為勞動者的工資,多少產出應該作為所有者的利潤?更通俗地說,即勞資雙方如何分配生產所得?這一直都是分配沖突的核心問題。在傳統社會中,社會不平等的根源及最常見的動亂誘因是地主和農民間的利益沖突,即土地所有者和出賣勞動力的農民之間、收取地租者和繳納地租者之間的矛盾。工業革命使得勞資沖突進一步惡化,可能是因為與以往相比生產方式轉向資本密集型(機器的使用和自然資源的開發遠勝以往),也可能是因為對更平等的收入分配和更民主的社會秩序的希冀落空。之后我再闡述這一點。

馬里卡納的悲劇讓我想起了早期的暴力事件。1886年5月1日發生在芝加哥的秣市慘案,以及1891年5月1日發生在法國北部富爾米工人區的游行,警察射殺了要求提高薪水而罷工的工人。此類勞動力和資本之間的暴力沖突只屬于過去嗎?或者說,這也會成為21世紀歷史上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嗎?

本書的前兩部分將主要闡述18世紀以來全球收入在勞資之間的分配比例及其變化趨勢。這里我暫且不談工人之間(例如普通工人、工程師和廠長之間)的收入差異,以及資本家之間(例如中小股東和大股東或地主之間)的收入差異,這些到第三部分再作討論。財富分配包含兩個維度,一是“要素”分配,這里勞動力和資本被當作是“生產要素”,他們被抽象成兩個均勻的實體;二是“個體”分配,這會考慮到個體層面上的勞動收入和資本收入的不平等。現實中這兩個維度都非常重要。如果不同時分析這兩個維度,是不可能完全理解分配問題的。“要素”分配有時是指“功能上的”或“宏觀經濟層面上的”分配,“個體”分配有時指“個人的”或“微觀經濟層面上的”分配。在現實中,兩種類型的分配都依賴于微觀經濟的作用機理(即必須從公司或個體機構的層面來分析)和宏觀經濟的作用機理(即只能從國家或全球經濟層面來理解)。

無論如何,馬里卡納的礦工抗議的不僅僅是隆明公司的超額利潤,他們顯然還抗議礦場經理的高額工資及其與自己薪酬的差異。根據罷工者透露,礦場經理的工資是100萬歐元一年(相當于200個礦工的工資)。不幸的是,公司官網上沒有這方面的相關信息。事實上,如果資本所有權是平均分配的,并且每一個工人在自身工資的基礎上還獲得相同的利潤份額,沒有人會在意收入在利潤和工資之間的劃分。勞資之間的分立造成了諸多沖突,首要原因是資本所有權的高度集中。財富的不平等,以及由此產生的資本收入之間的不平等,事實上比勞動收入的不平等要大得多。我會在第三部分分析這個現象及其原因。眼下,我暫時假定勞動收入和資本收入的不平等是給定的,并主要分析全球各國的國民收入在資本收入和勞動收入之間的分配。

這里需要明確一點,我并不是要為工人反對所有者的例子辯護,而是想盡可能對現實有一個清晰的觀察。資本收入和勞動收入的不平等問題會引起強烈的情緒,它與我們關于什么是公正、什么是不公正的普遍認識是沖突的。因此對于時而由此引發的肢體沖突事件,我們幾乎不感到驚訝。對于那些除了勞動力一無所有且生活拮據的人來說(更不要說過著凄慘生活的18世紀農民或馬里卡納礦工了),他們很難接受資本的所有者—那些繼承了至少一部分財富的人—能夠占有這么多由他們的勞動創造的財富這一事實。資本的份額可以很龐大,通常是總產出的1/4,在類似采礦等資本密集型行業里,有時會達到1/2,更有甚者,一些地方壟斷行業允許資本所有者占有更大的份額。

當然,所有人都明白,如果全部的公司收益都用來支付工資而不留一點兒給利潤,那就很難吸引新的投資,至少在目前的經濟組織形式下是這樣的(誠然,你也可以試想一下其他的組織形式)。此外,也沒必要不給那些更傾向于儲蓄的人支付薪酬—當然,這里是假設儲蓄的差異是造成財富不平等的一個重要原因。要記得,所謂的“資本收入”,其中有一部分可能是“企業家”的勞動收入,而這部分的“勞動”無疑應該與其他形式的勞動同等對待。這個經典的論點值得進一步審視。考慮所有這些因素,怎樣才是對資本收入和勞動收入的“正確”劃分?我們能保證一個基于“自由市場”和私人財產的經濟能魔法般隨時隨地都實現最優分配嗎?在一個理想的社會中,資本收入和勞動收入之間應該如何進行分配?應該如何考慮這個問題?

長期資本—勞動劃分:并沒有那么穩定

本書正是想要初步回答這些問題,或起碼理清大家在爭論中提到的專業術語(這種爭論似乎是無休止的),為此我們應該先盡可能準確、細致地了解一些事實。我們對18世紀以來資本—勞動劃分的演變到底了解多少?很長一段時間,大部分經濟學家都接受這樣一個觀點,國民收入中勞動收入和資本收入的相對份額在長期內是非常穩定的,一個普遍接受的數據是勞動收入占2/3,資本收入占1/3。而許多教科書也直接采納了這一觀點。大約65%~70%為工資和其他勞動收入,30%~35%為利潤、租金和其他資本收入。現如今,在有著更廣泛的歷史視角和新增數據的有利條件下,我們清楚地看到現實遠比這要復雜。

首先,資本—勞動劃分在20世紀的進程中變化很大。相比之下,在19世紀則相對變化較少,我在導言部分也提到過(資本收入比重在前半世紀增加,緊接著是輕微的下降,之后是一段時間的穩定)。在1914~1945年短短幾十年的時間里,經濟連續遭受沖擊—第一次世界大戰、1917年的布爾什維克革命、“大蕭條”、第二次世界大戰、隨之出臺的新的監管和稅收政策,以及資本管制—使得資本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在20世紀50年代降到了歷史最低水平。但是,資本很快開始自我增長。資本份額的增長加速了1979年瑪格麗特·撒切爾在英國的勝利,以及1980年羅納德·里根在美國的勝利,標志著一場保守主義革命的開始。然后1989年蘇聯陣營解體,緊接著20世紀90年代金融全球化和金融自由化興起。所有這些事件都標志著政治的轉向,從20世紀前半葉的方向轉變為相反的方向。盡管2007~2008年爆發了危機,但到2010年,資本繁榮程度已達到1913年后的最高點。資本復興的結果并不全是消極的,在某種程度上,這是自然且有益的發展。但自21世紀初開始,它改變了我們對資本—勞動劃分的看法,同時也改變了我們對于未來幾十年變化趨勢的看法。

此外,如果我們以長遠的眼光展望20世紀以后的情況,那么資本收入與勞動收入的比重保持穩定的觀點必須面對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資本自身的性質發生了徹底改變(從18世紀的土地和其他不動產變為21世紀的產業和金融資本)。這里同樣有一個經濟學家普遍認可的觀點,即現代的經濟增長大多取決于“人力資本”的興起。乍一看,這似乎暗示著勞動收入理應在國民收入中占有更大的份額。我們確實發現長期內勞動收入比重存在增長的趨勢,但收益漲勢相對要慢一些:在21世紀的前幾十年,資本收入比重(除去人力資本)比19世紀初時小了一些。今天在發達國家資本之所以重要,主要是由于人口增長和生產率增長減慢,同時政治制度也客觀上偏向私人資本。

了解這些變化最有效的辦法是分析資本/收入比的演變(即資本總量和每年收入流之比),而不是只關注資本—勞動劃分(即收入分別分配到資本和勞動的份額)。在過去,學者主要研究后者,主要原因在于缺少充足的數據因而無法再去研究其他問題。

在詳細闡釋我的研究結果之前,我們最好一步一步來。本書第一部分主要旨在介紹一些基本概念。在這一章的剩余部分,我會首先闡述國內產值和國民收入、資本和勞動、資本/收入比等概念。然后我將看一看工業革命以后收入的全球分配是如何變化的。在第二章,我會分析增長率隨著時間的大體演變過程,這對于后續的分析會起到關鍵作用。

有了前面的鋪墊,第二部分開始分析資本/收入比以及資本—勞動劃分的動態變化過程。第三章從具備長期數據的英國和法國著手,分析了18世紀以來資本構成的變化和資本/收入比的變化,第四章介紹了德國的情況,尤其還介紹了美國的情況,這對于歐洲是一個很好的補充。最后,第五章和第六章試圖將分析的范圍擴大到世界所有的發達國家,并盡可能擴大到全球。我還試圖從21世紀的資本/收入比和資本勞動劃分的全球動態中歸納出相關的結論。

國民收入的概念

從“國民收入”的概念入手會對我們的研究很有幫助,這個詞我接下來會頻繁地提到。國民收入是指一年內一國居民可得的所有收入之和(包括所有類型的收入)。

國民收入與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概念密切相關,國內生產總值在公開辯論中會經常出現。但是,國內生產總值和國民收入有兩個重要的差異。國內生產總值測量的是一年內在一國境內生產的商品和服務的總量。為了計算國民收入,我們需要從國內生產總值中減去生產所用的資本折舊;換句話說,我們需要減去建筑、基礎設施、機械設備、車輛、計算機以及其他物品在這一年的損耗。折舊的數額很大(現今在很多國家,折舊的數額接近國內生產總值的10%),它與任何人的收入無關:在將工資或紅利分發給工人或股東之前,以及在進行新投資之前,必須替換或修補損耗的資本。如果不這樣做,財富就會流失,導致所有者獲得負的收入。從國內生產總值中減去折舊后,可以得到“國內生產凈值”,我簡單地稱其為“國內產出”或者“國內產值”,基本上占國內生產總值的90%。

然后,我們需要加上從國外獲得的凈收入(或減去付給外國人的凈收入,視各國情況而定)。例如,如果一個國家的公司和其他資本資產由外國人所有,那么它的國內產值可能很高,但一旦從總數中減去流到境外的利潤和租金,得到的國民收入則相對較低。相反,一個擁有大量他國資本的國家,其國民收入可能會遠高于國內產值。

后面我會給出兩種情形對應的例子,都是資本主義歷史上和當今世界中的現實案例。我首先要說的是,這類國際不平等會引發很大的政治緊張。如果一個國家為另一個國家工作,并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將本國產出以分紅和租金形式支付給外國人,這可不是件小事。在許多情況下,只有在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下,這樣的體系才能存活(在某種程度上),正如殖民時代的情況,歐洲實際上控制了歐洲以外的大部分世界。該研究的一個關鍵問題是:在什么條件下,21世紀會重現這種形勢?也許可以通過一些新奇的地理結構?例如,歐洲可能發現自己被他國所有,而自身不再是所有者。這種恐慌正在舊世界(the Old World)中擴散—有些恐慌過頭了。我們來具體看一下。

可以這樣說:大部分國家,無論是富裕國家還是新興國家,其收支情況都要比人們想象的更加平衡。在法國和美國,德國和英國,中國和巴西,日本和意大利,國民收入約是國內產值的1%或2%。換句話說,在所有這些國家,利潤、利息、紅利、租金等的流入大致與流出相當。在富裕的國家,來自國外的凈收入通常略有盈余,其居民擁有的外國不動產和金融票據的數額與外國人擁有他們的資本數額大致相當。也不像有人幻想的那樣,法國并不為加州養老基金或中國的銀行所有,美國也沒有被日本和德國投資者收入囊中。對于陷入這種窘境的恐懼太深了,以至于幻想常常超越了現實。現實是,關于資本的不平等這個問題更多的是一個國家內部的問題,而不是國與國之間的問題。資本所有權的不平等造成的每一個國家里富人和窮人的沖突,遠比其導致的國家間的沖突更嚴重。但是,事實不總是這樣。未來是否會重蹈過去的覆轍,這樣問也合情合理,尤其是某些國家—日本、德國、石油輸出國以及中國(程度較輕)—在近幾年里積累了大量對世界其他國家的債權(盡管絕對沒有殖民時代的多)。另外,交叉所有權的大幅增長(即不同國家相互持有對方的資產)給了強占資本一個合理的理由,即使凈資產頭寸接近于零。

總之,一國的國民收入有可能大于或小于它的國內產值,這取決于國外凈收入是正還是負。

國民收入=國內產值+國外凈收入大約65%~70%為工資和其他勞動收入,30%~35%為利潤、租金和其他資本收入。

在全球層面上,國外獲得的收入必須與支付給國外的收入平衡,因此收入可以定義為等于產出:

全球收入=全球產出

收入和產出這兩個年度流量指標相等,這個會計恒等式同時也反映了一個重要事實:在任何給定年份,總收入都不可能超過新創造出來的財富(在全球的角度來看,單個國家當然可能從國外借貸)。反之,所有產出必須以某種收入的形式分配到勞動或資本上—或者是工資、薪水、酬金、獎金等(作為對工人和在生產過程中貢獻了勞動力的人的報酬),或者是其他如利潤、紅利、利息、租金、版稅等(作為對生產過程中使用的資本的所有者的報酬)

什么是資本?

簡單來說,無論是公司賬戶、國家賬戶還是全球經濟,相應的產出和收入都可以分解為資本收入和勞動收入:

國民收入=資本收入+勞動收入國民收入也叫“國民生產凈值”[與“國民生產總值”(GNp)相對,國民生產總值還包括資本折舊]。我將使用“國民收入”這種表達方式,它更簡單和直觀。國外凈收入等于從國外獲得的收入減去支付給外國人的收入。這些相反方向的收入流主要由資本收入組成,但還包括勞動收入和單方面轉移支付(例如移民工人向他們家鄉國的匯款)。見在線技術附錄。

但什么是資本?它的局限是什么?它以哪種形式呈現?它的構成是如何隨著時間而變化的?這個問題正是本書研究的中心,我將會在隨后章節中進行更為詳細的闡釋。本階段,主要需要說明以下幾點:

首先,在沒有特殊說明的情況下,本書中提到的“資本”均不包括經濟學家們經常提及的(在我的印象中)“人力資本”。人力資本通常包括個人的勞動力、技術、熟練程度和能力。在本書中,資本指的是能夠劃分所有權、可在市場中交換的非人力資產的總和,不僅包括所有形式的不動產(含居民住宅),還包括公司和政府機構所使用的金融資本和專業資本(廠房、基礎設施、機器、專利等)。

我們之所以在資本的定義中排除了人力資本是有許多原因的,其中最顯而易見的原因是人力資本無論何時都不能被另一個人所有,也不能在市場中永久交易。這是人力資本與其他形式的資本最顯著的區別。當然,一個人可以在某種勞動合約下雇用另一個人來提供勞務,但是在任何現代法律體系下,類似的合約都需要在時間和范圍上加以限定。當然在奴隸社會,情況顯然不同:一個奴隸主可以完全徹底地擁有另一個人的人力資本,甚至是那個人的子孫后代。在這樣的社會中,奴隸們可以在市場上買賣、通過遺產繼承,同時將奴隸算入奴隸主的財富是十分常見的情況。當我在考察1865年以前美國南部的私人資本組成時,將會分析這一情況。除了這些特殊的歷史案例之外,嘗試將人力資本加入非人力資本是不太合理的。在歷史上,兩種形式的財富在經濟增長和發展中扮演了基礎和互補的角色,這也會在21世紀持續下去。但是為了理解增長的過程及其引起的不平等,我們必須仔細區分人力資本與非人力資本,予以區別對待。

非人力資本—在本書中我簡單稱之為“資本”—包含了私人(或私人團體)可以擁有并且能夠在市場上永久交易的所有形式的財富。在現實中,資本能夠被私人所有(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稱之為“私人資本”),或者被政府或者政府機構所有(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稱之為“公共資本”)。同時,也存在著中間過渡形式的資產,它們為了追求特殊的目標以集體所有的形式被“法人”所有(例如基金會和教會)。之后我將會繼續闡釋這個問題。能否被私人所有這一限定,隨著時間推移會發生很大改變,在世界的不同地方也會有巨大差異,最極端的案例就像奴隸制這樣。空氣、海洋、山脈、歷史遺跡、知識等的所有權也是類似的情況。某些人出于私人利益希望擁有這些東西,但有時候他們辯解說這么做是為了追求效率而非謀取私利。但是,這不能保證這種追求與大眾利益相一致。資本的概念并非是一成不變的,它反映出了每個社會的發展態勢及該社會普遍的社會關系。

為了簡化文字,我這里使用的“資本”與“財富”含義完全一樣,兩個詞可以相互替換。根據某些定義,用“資本”這個詞來描述人們積累的財富更為合適(房屋、機器、基礎設施等),這種定義排除了土地和自然資源,這些資源一般被認為是人天生就有的而無須積累。因此,土地被認為是財富的組成部分,但不是資本的組成部分。問題是我們很難將建筑的價值從其所建造的土地上單獨剝離出來。更難的是,我們幾乎無法排除人們在土地上增加的附加價值(例如排水系統、灌溉設施、肥料等)而單獨測量土地的原始價值(人們在千百年前發現時那樣)。石油、天然氣、稀土元素等自然資源的價值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我們很難將人們在勘探采掘中所投入的價值剝離出來,單獨計算自然資源的純粹價值。因此,我將這些形式的財富都歸入了“資本”中。當然,這么做并不是說沒有必要仔細研究財富的起源,更不是要模糊積累與分配的界限。

某些定義認為,財富中只有直接用于生產過程的那部分才能稱為“資本”。例如,黃金被歸為財富而非資本,因為黃金被認為只有儲值的功能。我再次認為這個限制既不可取也不可行(因為黃金可以成為生產要素,不只用于珠寶的生產,同時還可用于電子設備和納米技術的生產)。所有形式的資本都具有雙重角色:既有存儲價值,也能作為一種生產要素。因此,我認為不用嚴格地區分財富與資本,這樣會更為簡單。

同理,我也反對將“非生產性”的居民住宅排除在資本之外。有人認為居民住宅不像“生產性資本”(工業廠房、寫字樓群、機器、基礎設施等)那樣,可以被公司和政府所使用。事實上,所有形式的財富都是有用的、生產性的,同時也反映了資本的兩種主要經濟功能。居民住宅提供了“住宅服務”,而服務的價值可以用等價的租賃費用來衡量,因此居民住宅可以被視為資本。其他的資本可以作為公司和政府的生產資料來生產產品與服務(需要投入廠房、辦公室、機器、基礎設施等)。在發達國家,這兩種形式的資產大約各占了資本存量的一半。

總的來說,假設所有物品都可以在某些市場上交易,我將“國民財富”或者“國民資本”定義為在某個時點某個國家的居民與政府所擁有的全部物品的市場價值之和。英文一般稱作“國民財富”或者“國民資本”。在18、19世紀,法國作家稱之為“國家財產”(fortune nationale),英國作家稱之為“國家資產”(national estate)(在英語中“房地產”與“私人資產”是有區別的)。這包括了非金融資產(土地、住宅、企業庫存、其他建筑、機器、基礎設施、專利以及其他直接所有的專業資產)與金融資產(銀行賬戶、共同基金、債券、股票、所有形式的金融投資、保險、養老基金等)的總和,減去金融負債(債務)的總和。本質上,我采用了與國際會計準則相一致的定義和資產負債分錄,這與在線技術附錄上的討論略有細微差別。如果我們單從私人的資產和負債來看,得出的結果是私人財富或者私人資本。如果我們考慮政府與其他政府實體(例如城鎮、社會保險機構等)的資產和負債,得出的結果是公共財富或者公共資本。按照定義,國民財富是以下兩個部分的總和:

國民財富=私人財富+公共財富

目前,在發展程度最高的國家,公共財富的數量并不高(由于公共債務超過了公共資產,公共財富甚至會是負數)。正如我稍后會闡明的,國民財富幾乎全部由私人財富構成,而幾乎所有國家都是如此。但是,也并不總是這樣,因此清晰地區分這兩個概念非常重要。

需要說明的是,雖然我對于資本的定義排除了人力資本(由于人力資本不能在任何市場上交換,奴隸社會除外),但是資本并不僅局限于“物質”資本(土地、建筑、基礎設施以及其他的一些產品)。我將“非物質”資本(如專利以及其他知識產權)也包括了進來,以兩種形式呈現:(1)如果個人直接擁有專利,那么算入非金融資產;(2)如果個人通過持有公司股份來擁有專利(這種情況更為常見),那么這些是金融資產。更廣泛來說,通過公司在股票市場上的資本化,許多形式的非物質資本都可以被考慮進來。例如,一個公司的股票市值一般取決于企業的聲譽、商標、信息系統、組織模式、投資等,無論是物質的還是非物質的,都是為了讓公司的產品和服務更具有吸引力。這些都反映在公司的股票和其他金融資產的價格上,同時也反映在了國民財富中。

誠然,在某一時點,一個公司甚至是一個行業的非物質資產在不同金融市場上的價格是變化無常的。在2000年互聯網泡沫破裂時、2007~2008年金融危機時,尤其是在波動極大的股票市場上,我們都可以看到這樣的情況。需要指出的重要一點是,所有形式的資本都具有這一特點,并不只是非物質資產。無論是一棟建筑還是一個公司、一個制造工廠還是一個服務型企業,我們都很難為資產定價。但我之后會闡明,國民財富總值(一個國家財富的總體而非特定的某種資產)遵循統一的定律、符合特定的規律。

更進一步的要點:國民財富總值總是可以分解成國內資本和國外資本。

國民財富=國民資本=國內資本+凈國外資本

國內資本是位于國家邊界以內的資本存量(建筑、公司等等)的價值。凈國外資本(或凈國外資產)衡量了一國在世界其他地方的頭寸:更具體地說,是位于世界其他國家的本國國民資產與位于本國的外國國民資產之差。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英國和法國擁有高額的國外資產。20世紀80年代以來,金融全球化的一個特點是許多國家之間的凈資產頭寸幾乎趨于平衡,但是絕對值還是比較大的。換句話說,許多國家持有大量其他國家的資本,相應地,其他國家也持有這個國家的資本,這兩方的頭寸大致是相等的,因此凈國外資本接近于零。從全球來看,這些凈頭寸之和當然為零,因此全球財富總值等于全球(作為一個整體)的“國內”資本。

資本/收入比

定義好了收入和資本,下面開始闡述將這兩個概念結合起來的第一基本定律。首先從資本/收入比開始。

收入是流量,它與某段時間內(一般為一年)生產和分配的產品數量相關。

資本是存量,它與某個時點上所擁有的財富總額相關,是此前所有年份獲得或積累的財富總量。

衡量某個國家資本存量最自然而有效的方法是用這些存量除以每年的收入流量,從而得到資本/收入比,用希臘字母β表示。

例如,如果一個國家的資本存量總額等于6年國民收入之和,我們記為β=6(或者β=600%)。

在如今的發達國家,資本/收入比一般在5~6之間波動,而資本存量幾乎完全由私人資本組成。2010年,英國、法國、德國、意大利、美國和日本的人均國民收入大約為3萬~3.5萬歐元,而人均私人財富(除去債務)大約是15萬~20萬歐元,是5~6年的國民收入。在歐洲和全世界,各國β值的差異也十分有意思。例如,日本和意大利的β值大于6,而美國和德國的β值則小于5。一些國家的公共財富略大于零,而其他一些國家則略小于零。我在之后幾章會詳細分析這個問題。此時,只要先了解這個基本數量級就可以了,這樣會使概念更直觀一些。每個國家的具體圖表可以通過在線附錄中的表格來查詢。

事實上,2010年發達國家的人均國民收入為3萬歐元(或2500歐元每月),但顯然并不意味著每個人都能獲得這么多的收入。就像所有的平均數一樣,這個人均收入數據也掩蓋了極大的貧富差距。事實上,許多人的月收入低于2500歐元,而有些人的月收入則是平均值的幾十倍。收入差距主要由兩個原因造成:一是勞動收入的不平等;二是資本收入的不平等,而這正是財富極端集中的后果。人均國民收入是指將既定總產出和國民收入在完全平均分配的條件下,分配給每個人的數量。實際上,收入中位數(即50%人口的收入水平)一般情況下大約比平均收入低20%~30%。這是由于收入分配的上尾比下尾和中部要長很多,這提高了平均數(但不是中位數)。注:“人均國民收入”是納稅和轉移支付之前的平均收入。實際上,富有國家的居民需要付出他們收入的50%,用于支付稅收以及其他用于公共服務、基礎建設、社會治安、健康與教育等方面的支出。第四部分將會主要談到稅收與公共支出的問題。

同樣,人均私人財富約為18萬歐元(或相當于6年的國民收入),也并不意味著每個人都擁有這么多的財富。許多人擁有的資產要少得多,但是有些人的資產卻高達幾百萬歐元乃至幾千萬歐元。許多人累積了很少量的財富—遠低于他們一年的收入:或許有個幾千歐元的銀行存款,相當于幾周或者幾個月的工資。有些人的財產甚至為負:換句話說,他們擁有的資產要少于他們的負債。相比之下,有些人擁有大量的財富,可能是他們年收入的一二十倍甚至更多。一個國家的資本/收入比并不能反映國家內部收入不平等的情況,但是β值還是可以衡量一個社會總資本的重要性,因此分析這個比率是研究收入不平等的第一步。第二部分的主要目的是闡述不同國家的資本/收入比的差異、差異產生的原因以及它是如何隨著時間演變的。

為了更好地理解目前世界上財富存在的具體形式,可以將發達國家的資本存量劃分為大致相等的兩個部分:家庭資本以及企業和政府使用的專業資本。總而言之,2010年,發達國家每位居民的年平均收入為3萬歐元,擁有約為18萬歐元的財富,其中9萬歐元以房產的形式存在,另外9萬歐元則是股票、債券、儲蓄以及其他投資。現金(包括金融資產)在整體財富中只占非常小的一部分,人均幾百歐元或者幾千歐元左右(如果包括了黃金、白銀以及其他的一些有價值的物品),約為整體財富的1%~2%。見在線技術附錄。另外,目前公共資產大致約等于公共負債,因此,家庭把這些計算在他們的金融財產里也并非是荒誕的。各國的情況各有區別,我將會在第二章討論這個很有意思的問題。目前,記住資本可以分為大致相等的兩個部分就可以了。

資本主義第一基本定律:α=r×β

現在我可以來講解資本主義第一基本定律,該定律闡釋了資本存量與資本收入流量之間的關系。資本/收入比β與國民收入中資本收入的比重α的關系可用如下公式表示:

α=r×β

r是資本收益率。

舉例來說,如果β=600%, r=5%,那么α=r×β=30%。公式α=r×β可以讀作“α等于r乘以β”。另外,“β=600%”也就是“β=6”, “α=30%”也就是“α=0.30”, “r=5%”也就是“r=0.05”。

換句話說,如果國民財富等于6年的國民收入,資本的年收益率為5%,那么資本所創造的收入在國民收入中的比重就是30%。

α=r×β是一個純粹的會計恒等式。根據定義,該等式適用于所有社會的所有歷史階段。這個公式應當被視為資本主義第一基定律,因為它用簡潔直白的方式闡釋了資本/收入比、資本收入和資本收益率這三個概念之間的關系,這些概念對于研究資本主義制度非常重要。

在許多經濟理論中,資本收益率都是一個核心概念。馬克思主義者的研究尤其強調利潤率會不斷下降—一個被證明是錯誤的歷史預言,盡管這其中確實包含了有趣的直覺判斷。資本收益率的概念在其他許多理論中也都扮演著主要角色。無論如何,資本收益率衡量了一年內資本以任何法律形式(利潤、租金、分紅、利息、版稅、資本利得等)帶來的收益,以占投入資本價值的百分比來表示。因此,資本收益率的含義要比“利潤率”在某種程度上,相較于“利潤率”,我更傾向于使用“資本收益率”,由于利潤僅僅是一種法律形式的資本所帶來的收益,同時“利潤率”這個概念經常被含混不清地使用,有些時候代表收益的比率,有些時候則(錯誤地)代表了利潤在收入或者支出中的占比(這種情況下,更類似于我定義的α,與r則完全不同)。有些時候,“邊際利率”的概念也被用于定義α。和“利息率”利息是一種特別的資本收入形式,比利潤、租金和分紅(給定資本的典型成分,這些比利息占據了大得多的份額)的代表性要小。因此,“利息率”(浮動的范圍很大,主要取決于借款人的身份)一般低于平均資本收益率,并不是典型代表。當研究公債時這個結論將會非常有用。的含義更廣,實際上它包含了以上兩者。

顯然,不同類型的投資,收益率也迥然不同。有些工廠每年的收益率可能超過10%,但有些可能會虧損(收益率為負)。在許多國家,股票的平均長期收益率是7%~8%,房地產和債券則為3%~4%,而公債的實際利率有些時候則更低。等式α=r×β不能反映出這些細節,但是它卻告訴了我們如何將這三個數量聯系起來,這對于建立討論框架非常有用。

例如,2010年左右在一個發達國家,資本收入(利潤、利息、分紅、租金等)一般情況下占國民收入的30%左右。若資本/收入比大約為600%,那么這意味著資本收益率為5%左右。

具體來說,這意味著目前發達國家每年3萬歐元左右的人均國民收入可以被拆分為兩個部分:每年人均2.1萬歐元的勞動收入(70%)以及人均9000歐元的資本收入(30%)。每個公民平均擁有18萬歐元的資本,這些資本帶來了9000歐元的收入,資本年均收益率為5%。

再次強調,這里我說的只是平均數:有些人獲得的年資本收入要遠高于9000歐元,而其他人則不僅一無所得,反而還要向房東支付租金,向債權人支付利息。國與國之間也存在著差異。此外,無論從理論上還是實際上,都很難衡量資本收入比重。有些收入(例如非工資的個體經營收入和創業所得)很難拆分為資本收入和勞動收入。在有些情況,如此比較甚至會產生誤導。當碰到這樣的問題時,最好的辦法是用平均數來衡量資本/收入比。眼下,上文提到的數量級(β=600%, α=30%, r=5%)可視為典型情況。

為了更為具體,讓我們再舉個例子。農業社會的典型土地收益率為4%~5%。在簡·奧斯汀和巴爾扎克的小說中,土地(或者公債)年收益率為5%左右(資本的價值相當于約20年的租金),這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而很少被人們提起。當代的讀者都知道了約100萬法郎的資本每年可以獲得5萬法郎的利息。對于19世紀的小說作家及讀者來說,資本與年利息的關系是不言自明的,同時這兩種量表是可以交換使用的,猶如租金和資本是同義詞或者是完全等價的。

現在,在21世紀初期,房地產收益率(4%~5%)與此非常接近,有時會少一些,特別是價格快速上漲而房租上漲滯后的時候。例如,2010年時巴黎的一個價值100萬歐元的大公寓,每月的房租通常只有2500歐元,每年的房租只有3萬歐元,房東的年資本收益率僅為3%。然而,這樣的租金對于僅依靠勞動收入(希望他/她的薪酬是豐厚的)的承租人來說卻是非常高的,而對于房東來說是一筆很大的收入。壞消息(或者好消息,主要取決于你的立場)是事情經常如此。這種類型的租金會繼續上升,直到資本收益率達到4%左右(在這個案例中,月租金約為3000~3500歐元,或者年租金4萬歐元)。因此,承租人所需支付的租金很可能會在未來上升。房東的年投資收益可能最終會由于公寓價值的長期資本而提升。小一點兒的公寓的資本收益率也差不多,甚至可能高一些。一套價值10萬歐元的公寓可能每月能夠獲得400歐元的租金,或者每年將近5000歐元的租金(5%)。一個擁有這樣公寓的人可能會選擇自己居住來節省同等價值的租金,然后將錢用于其他的地方,這種情況下投資所帶來的收益是類似的。

投資于商業的資本顯然面臨更大的風險,因此平均收益將會更高。在不同的國家,一般情況下上市公司的股票市值相當于12~15年的利潤,相應的年投資收益率為6%~8%(稅前)。

利用等式α=r×β,我們可以分析資本對于整個國家乃至全球的重要性。該等式也可以用來研究一家公司的賬目情況。例如,一家公司擁有價值500萬歐元的資本(包括辦公室、基礎建設、機器等),每年生產100萬歐元的產品,其中60萬歐元將會支付給工人,40萬歐元歸入利潤。這里我所提到的年產出與公司所謂的“增加值”有關,也就是公司通過售出商品與服務(“毛收益”)與它支付給其他公司的商品和服務價格(“中間消費”)之間的差額。增加值衡量了公司對于國內產值的貢獻。從定義上說,增加值也衡量了資本的凈折舊(即減去資本和基礎建設的損耗支出)以及利潤的凈折舊。這家公司的資本/收入比β為5(它的資本等于5年的產出),資本收入比重α為40%,資本收益率r為8%。

假設另一家公司利用少一些的資本(300萬歐元)來生產同等的產出(100萬歐元),但是使用了更多的勞動力(70萬歐元用于支付工人工資,30萬歐元歸入利潤)。對于這家公司來說,β=3, α=30%, r=10%。第二家公司比第一家公司的資本密集度要小,但是利潤率更高(資本收益率顯著較高)。

在所有國家,不同公司的β、α與r數量級的大小是千差萬別的。有些行業的資本密集度比其他行業要高,例如金屬和能源行業比紡織和食物生產行業的資本密集度要高,制造行業比服務行業的資本密集度要高。同一個行業中,不同公司的情況也差異顯著,這取決于公司對于生產技術和市場地位的選擇。對于某一個國家來說,β、α和r的水平取決于居民房地產和自然資源占總體資本的比重。

值得強調的是,α=r×β等式沒有告訴我們這三個變量是如何決定的,特別是國家的資本/收入比(β)是如何決定的,這個比值在某種意義上也衡量了該國的資本主義程度。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必須引入更多的概念與關系,特別是儲蓄率、投資率與增長率。這將會引出資本主義第二基本定律:更高的儲蓄率和更低的增長率會帶來更高的資本/收入比(β)。這將會在后續的章節里詳細闡述;在當前的階段,α=r×β等式簡單地表示,不管是經濟、社會和政治中的何種力量決定了資本/收入比(β),資本收入占總收入的比重(α)以及資本收益率(r),這三個變量不是孤立的,而是相互關聯的。從概念上講,其中有兩個是自變量,而有一個是因變量。

國民賬戶:一個不斷演變的社會建構

目前,在解釋了投入與產出、資本與財富、資本/收入比以及資本收益率這些核心概念之后,我將會更為具體地對這些抽象概念進行定量分析,這些衡量方法將會告訴我們財富分配在不同國家的歷史變遷。我將會簡要回顧歷史上國民賬戶的幾個主要階段,然后繪制出18世紀以來全球收入產出分配的變化趨勢,接著討論在同一個周期內人口增長率和經濟增長率是如何變化的。在分析中,這些增長率將會起到重要作用。

應當指出的是,人們首次嘗試衡量國民收入與財富的做法可以追溯到17世紀末、18世紀初。1700年左右,在英國和法國出現了一些獨立的研究(彼此之間都是獨立的),主要包括英國的威廉·配第(1664年)和格雷戈里·金(1696年),以及法國的皮埃爾·布阿吉爾貝爾(1695年)和塞巴斯蒂安·勒普雷斯特雷·德·沃邦(1707年)的研究。他們的研究主要著眼于國民資本存量以及年度國民收入流量。由于土地是農業社會時代最重要的財富來源,他們的首要目標之一是計算土地總價值,并將土地帶來的財富數量與農業產出和地租水平聯系起來。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作者的腦海里經常會有一個政治目標,一般與現代稅法體系有關。通過計算國民收入與財富,他們希望告訴君主只要對每個人、對所有財產和生產的物品都征稅(包括封建領主和平民的土地),那么即使稅率水平較低也能夠獲得比較高的稅收收入。這個目標在沃邦的《皇室什一草案》(Projet de d?me royale)體現得很明顯,但在金和布阿吉爾貝爾的著作中體現得更為清晰(在配第的作品中則沒那么明顯)。

在18世紀末,特別是在法國大革命期間,有人進一步嘗試去核算收入與財富。安托萬·拉瓦錫在1791年出版的著作《法蘭西王國的領土財富》(La Richesse territoriale du Royaume de France)中,公布了他關于1789年情況的核算。法國大革命之后頒布的稅收制度(該制度終結了貴族的特權,同時對土地所有權征稅)就是受到這部著作的啟發,著作中談到的計算方法被廣泛運用于估算新稅制的預期收益。

以上是19世紀的情況,當時對于國民財富的核算激增。1870~1990年,羅伯特·吉芬定期更新他對于英國國民資本存量的預算,他還與1800年以來的其他作者的結果進行了比較(特別是帕特里克·科爾克霍恩)。讓吉芬震驚的是,英國工業資本存量和在拿破侖戰爭后取得的外國資產數量是戰爭導致的國債數量的好幾倍。見Robert Giffen, The Growth of Capital(London:George Bell and Sons, 1889)。更詳細的參考文獻資料,見在線技術附錄。在法國,差不多是同樣的時間,阿爾弗雷德·德·福維爾和克萊門特·科爾森發表了“國民財富”和“私人財富”的估計成果。和吉芬一樣,兩位作者也都對19世紀大量累積的私人財富感到震驚。1870~1914年,私人財富的繁榮是顯而易見的。當時的經濟學家主要致力于財富的衡量并進行各國的比較(英法文化的競爭從未從他們腦海中消失)。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人們更注重衡量財富,而不關注衡量收入與產出,不僅是在英法,在德國、美國以及其他一些工業化國家均是如此。當時,成為一名經濟學家首先要能夠衡量一個國家的國民資本,這幾乎成了一種經濟學入門儀式。

直到兩次世界大戰之間,每年定期的國民賬戶才正式確立。之前的核算經常集中于獨立的年份,兩次測算之間相隔了10年左右,就像吉芬在19世紀衡量英國國民資本的案例一樣。20世紀30年代,初級統計來源的改進使得制作第一部國民收入年鑒成為可能。這要追溯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的庫茲涅茨和肯德里克、英國的保利和克拉克、杜革·德·貝農維爾都建立了國民收入核算體系。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政府統計辦公室代替了經濟學家開始編制和發布官方的年度國內生產總值和國民收入情況。這些官方體系一直延續至今。

相較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的一段時間,數據的重點完全改變了。自20世紀40年代以來,數據統計的主要目的都是為了應對“大蕭條”所帶來的創傷,在“大蕭條”中政府沒有可靠的年度經濟支出計劃,因此需要統計和政治的工具來適當地掌控經濟,避免災禍的重演。因此,政府堅持統計年度乃至季度的產出與收入數據。在1914年之前,政府非常重視對國民財富的統計,而這個時候則變得無關緊要了,特別在1914 ~1945年,經濟和政治的混亂局面使得政府非常難以解釋國民財富數據的意義。尤其是,地產和金融資產的價格跌到了極低的水平,使得私人資本看起來像完全蒸發了一樣。20世紀50~60年代是一段重建的時期,主要的目標是衡量不同行業產出的顯著增長。

1990~2000年,人們開始重新計算財富。經濟學家和政治領導人都意識到不能用20世紀50~60年代的方法來分析21世紀的金融資本主義。許多發達國家的政府統計行業與中央銀行合作,在往常的收入和產出數據的基礎上,編輯發布了國民經濟不同行業的年度資產負債數據。這些財富數據仍然存在諸多缺陷,例如,自然資本和對環境的破壞并沒有通過數據體現出來。然而,與戰后前幾年只一味關注產出增長的國民賬戶相比,這已經有了真正的進步。計算國民財富與收入平均數的優點是給一國的財富水平提供了一個比國內生產總值更為平衡的視角,而國內生產總值則過于著重生產了。例如,如果一場自然災害摧毀了許多財富,那么資本的折舊將會降低國民收入,但是國內生產總值反而會由于重建工作而上升。我正是利用這些官方數據來分析總財富和發達國家目前的資產/收入比的。

通過回顧國民賬戶的簡史,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國民賬戶是一個不斷演進的社會建構,總是反映出那個時代的關注點。為了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官方國民賬戶體系的歷史,可以參閱1993年聯合國采用的新體系(被稱作國民賬戶體系1993[SNA],這是第一部成系統的資本核算方案)的首席設計師撰寫的一部著作,見André Vanoli, Une histoire de la comptabilité nationale(paris:La Découverte, 2002)。還可以見Richard Stone, “Nobel Memorial Lecture, 1984:The Accounts of Society, ”Journal of Applied Econometrics 1, no. 1 (January 1986): 5-28。斯通是戰后研究英國和聯合國國民賬戶的一位先驅。還可以見Fran?ois Fourquet, Les comptes de la puissance—Histoire de la comptabilité nationale et du plan (paris: Recherches, 1980),作者是1945~1975年一位為法國國民收入核算體系構建做出過貢獻的學者。我們需注意不要盲目崇拜出版數據。當一個國家的人均國民收入為3萬歐元時,顯然這個數據就像其他經濟社會統計數據一樣,應當被視為一個估算值,而并非是精確值。這只是我們能夠達到的最佳的估計。國民賬戶只是對一國經濟進行的一種方法一致的系統分析,對各個來源的數據進行編輯整理,因此只是一個有局限的、非完美的研究工具。在所有的發達國家,國民賬戶都是由政府統計辦公室和中央銀行根據金融、非金融公司的資產負債表、會計賬簿以及其他一些統計數據編制而成的。我們沒有理由先驗地認為統計官員們在核算中沒有盡力對數據進行一定的修訂,以達到最好的估計。假若我們抱著審慎的態度來使用這些數據,補足其中存在錯誤或者缺口的地方(比方在處理避稅情況時),這些國民賬戶將是估算總收入和財富的必要工具。

就像我將在第二部分中闡釋的那樣,通過對18世紀至20世紀初不同作者的國民財富估計進行細致的編輯和比較,再加上20世紀晚期和21世紀的官方資本賬戶,我們可以對資本/收入比的歷史演進做出一致性分析。官方國民賬戶的另一個局限是,它們缺少歷史展望,而且有意只考慮總和與平均數,而不考慮分配和不平等。因此,要研究不平等問題,我們必須通過其他一些數據來源衡量收入和財富的分配。只有加入了歷史數據和分配數據之后,國民賬戶才能成為我們分析中的重要依據。

全球產出分配

先來看一下全球產品分配的演變歷程。全球產品分配的概念從19世紀初以來為人們所熟知。在早年,由于整體形式相對簡單,因此估計更為粗略,但多虧了安格斯·麥迪森的歷史統計工作,我們能夠知道大致的輪廓。安格斯·麥迪森(1926~2010),英國經濟學家,他是全球致力于長期研究重組國民賬戶方面的專家。需要注意的是,麥迪森的歷史序列單獨關注的是產出流量(國內生產總值、人口以及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并未談到國民收入、資本—勞動劃分、資本存量等。全球產出收入分配的演進過程中,也可以看到弗朗索瓦·布吉尼翁和布蘭科·米拉諾維奇的先驅工作。見在線技術附錄。

1900~1980年,全球70%~80%的商品與服務的產出都集中在歐美,因此歐美無疑主導著全世界。2010年,歐美的份額降至大約50%,幾乎與1860年的水平差不多。這個比例很可能會繼續下跌,在21世紀的某個時點降到20%~30%。這是19世紀轉向之前的水平,與歐美所占世界人口的比重相一致(見圖1.1和圖1.2)。

換句話說,歐美這兩個區域在工業革命期間的全球產出比重是其人口占世界人口比重的2~3倍,這是由于他們的人均產出比世界平均水平要高2~3倍。這里的數據序列可追溯到1700年,但麥迪森的估計值則一直追溯到了古代。他的估算結果表明,早在1500年歐洲就開始逐漸領先于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相比之下,在1000年前后,亞洲和非洲(尤其是阿拉伯世界)則略有優勢。見在線補充圖S1.1、S1.2和S1.3。所有跡象表明,這個人均產出分化的階段結束了,隨之進入了一個趨同的時期。但是,分化導致的“追趕”效應還遠遠沒有結束(見圖1.3)。目前預測這個進程何時結束還為時尚早,特別是顯然不能排除中國以及其他一些地方的經濟或政治出現逆轉的可能。

圖1.1 1700~2012年世界收入分配

1913年歐洲國內生產總值占世界國內生產總值的47%,至2012年降至25%。

資料來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圖1.2 1700~2012年世界人口分布

1913年歐洲人口占世界人口的26%,到2012年降至10%。

資料來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圖1.3 1700~2012年全球不平衡:從分化到趨同?

1950年亞非地區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為世界平均水平的37%, 2012年升至61%。

資料來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從大陸陣營到區域陣營

盡管上述大格局可謂眾所周知,但有幾點需要再澄清一下。首先,將歐洲和美洲放在一起作為單一“西方陣營”能夠簡化分析,卻過于人為化。歐洲經濟占全球的權重在“一戰”前夕達到巔峰,當時歐洲產出占全球總產出的50%,自此之后穩步下滑;而美國在20世紀50年代達到頂峰,約占當時全球產出的40%。

此外,歐洲和美洲都可以被細分為差異很大的兩塊:一個高度發達的中心地區和一個欠發達的外圍地區。一般來說,研究全球不平等的最佳方法是按地區劃分,而不是按大陸劃分。表1.1清晰地展示了這一點,它顯示了2012年全球產出的分布狀況。這些數據本身并沒有太大的意義,但卻可以幫助我們了解主要的數量級。

截至2012年,全球總人口接近70億,而全球產出略多于70萬億歐元,因此全球人均產出幾乎正好1萬歐元。說得更清楚一些,如果我們從中減去10%的資本折舊再除以12,這相當于人均月收入約760歐元。換言之,如果平均分配全球產出及其所對應的收入,那么全球每個人將能夠拿到每月760歐元的收入。

歐洲的人口約為7.4億,其中大約5.4億人生活在歐盟國家,其年人均產出超過2.7萬歐元;剩下的2億人口生活在俄羅斯和烏克蘭地區,那里的年人均產出約為1.5萬歐元,僅超出全球平均水平的50%。為了簡化論述,我將一些圍繞歐盟但目前尚未加入歐盟的歐洲小國也納入了歐盟的統計口徑,這些國家包括瑞士、挪威、塞爾維亞等。2012年,狹義歐盟人口為5.1億,而不是5.4億。類似地,俄羅斯-烏克蘭陣營也包括白俄羅斯和摩爾達維亞。亞洲包括土耳其、高加索國家和中亞。各國的詳細數據詳見在線技術附錄。歐盟本身內部差異也很大:4.1億人口生活在西歐,其中3/4的人口生活在歐盟人口最多的五個國家—德國、法國、英國、意大利和西班牙,上述5國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為3.1萬歐元,而剩下的1.3億人口生活在曾經的東歐,年人均產出為1.6萬歐元,與俄羅斯-烏克蘭地區的水平類似。詳見在線補充表S1.1。

表1.1 2012年全球國內生產總值分布

注:截至2012年,全球國內生產總值以購買力平價計算約為712萬億歐元,全球人口約為705億。因此,年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為10100歐元,相當于每月收入760歐元。所有數據均取整到十位數或百位數。

資料來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美洲大陸同樣可以被劃分成截然不同的區域,其不平等的程度較歐洲中心和邊緣之間的差距更甚:美國-加拿大區域有3.5億人口,其人均產出是4萬歐元,而拉丁美洲6億人口的人均產出是1萬歐元,恰好是世界平均水平。

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擁有9億人口,年產出僅為1.8萬億歐元(少于法國的2萬億歐元),年人均產出僅為2000歐元,是全球最為貧困的地區。印度稍好于撒哈拉以南的非洲,而北非要明顯好得多,中國的情況則比北非更好,其年人均產出達到了8000歐元,2012年的中國只稍遜于全球平均水平。日本的年人均產出和歐洲最富裕的國家相同(約3萬歐元),但因為其人口在亞洲占比很小,導致亞洲大陸的人均產出水平幾乎不受日本的影響,而更接近于中國的水平。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也是如此(它們僅擁有3000萬人口,不到全球人口的0.5%,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約為3萬歐元)。為了簡化論述,我把這兩個國家并入了亞洲。見在線補充表S1.1。

全球不平等:從每月150歐元到每月3000歐元

總而言之,全球不平等的差異體現在,有的國家和地區(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印度)人均月收入僅150~250歐元,而有的區域(西歐、北美和日本)人均月收入高達2500~3000歐元,兩者相差10~20倍。全球人均月收入的平均水平約為600~800歐元,和中國的水平相當。

上述數量級的差異非常顯著,并引人深思。不過需要牢記的是,上述數據的誤差幅度相當大:衡量跨國(跨時期)的不平等往往比衡量國內(同期)的不平等困難得多。

例如,如果用現行匯率而不是我之前用的購買力平價加以衡量,全球不平等的程度將大大增加。為了幫助大家更好地理解上述術語的含義,我們先考慮歐元/美元匯率。2012年,在外匯市場上1歐元約等于1.3美元。一個歐洲人可以去銀行將他每月收入的1000歐元兌換成1300美元。如果這個歐洲人將這1300美元帶至美國去消費,購買力即為1300美元。但按照國際比較計劃(International Comparison program,簡稱ICp)的官方研究,歐洲物價大約比美國高出10%,因此,如果這個人在歐洲花同樣一筆錢,他的購買力約為1200美元。因此,我們認為1歐元和1.2美元在購買力上是平價的。在表1.1中,我根據上述購買力平價而不是匯率將美國以及其他國家的國內生產總值折算成歐元。換言之,由于居民通常在本國消費,我們以居民實際購買力為基礎比較各國的國內生產總值。如果我們用現行匯率,即1歐元等于1.3美元來折算美國的國內生產總值,美國國內生產總值會下降10%,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將從4萬歐元下降到3.5萬歐元。(這能更好地衡量在歐洲旅游的美國游客的購買力。)詳見在線補充表S.1。國際比較計劃的官方估計是由世界銀行、歐盟統計局等國際組織共同做出的。所有國家都受到單獨處理。歐元/美元的購買力平價在歐元區內各不相同,其平均值為1.2。詳見在線技術附錄。

基于購買力平價進行比較的另一個優勢是它比匯率更穩定。事實上,匯率不僅反映了不同國家商品和服務的供需,還受國際投資者投資策略的突然改變和對不同國家政治和金融穩定性的預期變化的影響,更不用說貨幣政策超預期變化的影響了。看看美元在過去幾十年中的巨大波動,就可以發現匯率是極端不穩定的。美元兌歐元比率從20世紀90年代的1.3,跌至2001年的不到0.9,在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回升至1.5,后于2012年又跌至1.3。在此期間,歐元的購買力平價從20世紀90年代早期的大約1美元逐漸上升至2010年的約1.2美元(見圖1.4)。自1990年以來美元對歐元實際購買力的長期下降反映了美國的通脹率稍高于歐盟(年化0.8%,過去20年共約20%)。表1.4中所示的是年平均匯率,忽略匯率短期的巨大波動。

盡管參與國際比較計劃的各國際組織盡了最大努力,但毫無疑問購買力平價的估計并不完全準確,甚至對發展程度類似的國家的比較,誤差也在10%以上。例如,最近的調查顯示盡管部分歐洲的物價(能源、住宅、酒店和餐飲的價格)確實比美國的物價高,但其他方面則大幅低于美國的水平(例如醫療和教育)。見Global Purchasing Power Parities and Real Expenditures—2005 International Comparison Programme(Washington, DC: World Bank, 2008), table 2, pp.38-47。需要注意的是,在上述官方數據中,免費或限價的公共服務(例如教師工資)以成本計量,因為其最終由納稅人買單。這是統計協議的結果,其最終承擔者為納稅人。這并不是一個完美的統計約定,但其效果仍然優于絕大多數統計方法。如果統計慣例不將其納入統計口徑,結果會更糟糕,國際比較結果會高度失真。理論上,官方估計應根據各國典型預算中商品和服務的權重去衡量所有價格,但上述計算無疑有很大的誤差空間,尤其是很多服務難以從質上加以區分。在任何情況下都需要強調,上述不同價格指數反映了社會現實的不同層面:能源的價格衡量了對能源的購買力(美國更高),而醫療服務的價格反映了對醫療服務的購買力(歐洲更高)。國家間不平等的狀況是多維度的,僅僅用單一指數加以概括并明確分類有一定的誤導性,尤其是平均收入相當的國家間的不平等情況。

圖1.4 歐元/美元匯率與購買力平價

2012年,1歐元在現行匯率下價值1.3美元,而在購買力平價下價值1.2美元。

數據來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在更貧困的國家,購買力平價法的修正值甚至更大:在亞非國家,物價約相當于發達國家的一半,因此,當使用購買力平價而不是現行匯率折算時,上述國家的國內生產總值大約翻了一番。這主要是由于非貿易商品和服務的價格更低所致,非貿易商品相對而言更為勞動密集型,相對于熟練工人和資本來說(這些在欠發達國家是相對稀缺的要素),對非熟練工人的需求更大(非熟練工人在欠發達國家為相對豐裕的要素)。這是巴拉薩-薩繆爾森模型預期的結果,似乎很好地解釋了為何窮國相對富國的購買力平價調整系數大于1。然而,發達國家之間的調整系數并沒有明顯的規律,美國作為全球最富裕的國家,20世紀70年代之前的購買力平價調整系數均為大于1,直到20世紀80年代才小于1。除衡量誤差之外,一個可能的解釋是近年來美國工資不平等程度較高,導致非熟練的、勞動密集型的非貿易服務產業的價格較低(和窮國的情況類似)。詳見在線技術附錄。一般來說,國家越貧困,購買力平價帶來的修正幅度越大:2012年,中國的修正因子為1.6,而印度的修正因子為2.5。詳見在線補充表S1.2。同期外匯市場上1歐元等于8元人民幣,而在購買力平價下只相當于5元人民幣。上述缺口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和人民幣的升值逐漸收窄(見圖1.5)。包括安格斯·麥迪森在內的諸多學者認為,上述缺口并沒有看上去那么小,且國際官方統計低估了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我采用了最近一期的官方估計,下一期的國際比較計劃調查將很有可能重估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關于安格斯·麥迪森和國際比較計劃的爭議,詳見在線技術附錄。

圖1.5 歐元/人民幣匯率和購買力平價

2012年,1歐元在外匯市場上兌換8元人民幣,而在購買力平價下只相當于5元人民幣。

資料來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由于匯率和購買力平價衡量存在誤差,之前討論的人均月收入(最落后國家約為150~250歐元,中等國家約為600~800歐元,最發達國家約為2500~3000歐元)應該被視作近似值,而不是數學上的確定值。例如,2012年發達國家(歐盟、美國、加拿大和日本)收入在全球收入中的占比如果用購買力平價衡量的話是46%,而如果用現行匯率來衡量則為57%。詳見在線補充表S1.2。歐盟的份額將從21%上升到25%,美國和加拿大的份額從20%上升到24%,日本從5%上升到8%。真實的比例也許處于兩者之間,且更靠近第一個數據。盡管如此,兩者的數量級是相同的,發達國家收入占比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逐漸下滑也是不爭的事實。不管使用哪種測量方法,全球似乎已經進入了發達國家和欠發達國家收入逐漸趨同的新階段。

全球收入分配比產出分配更不平等

為了簡化闡述過程,迄今為止我們的討論假定每個地區的國民收入和國內產值相對應,表1.1中的月收入僅僅是簡單地將國內生產總值扣除10%的資本折舊后除以12。

實際上,將收入和產出等同起來僅僅在全球層面上成立,而在國家或地區層面并不一定成立。一般而言,全球的收入分配比產出分配更不平等,原因是人均收入最高的國家更可能擁有其他國家的部分資本,因而能夠得到來源于人均產出更低國家的資本收入。換言之,發達國家的富裕包含兩個層面,不僅國內產值更高,國外投資也更多,因此發達國家的人均國民收入大于人均產出。落后國家則正好相反。

具體而言,所有主要發達國家(美國、日本、德國、法國、英國)目前國民收入都略高于國內產值。然而需要注意的是,來自國外的凈收入很少,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上述國家的生活水平。國外凈收入占美國、法國、英國各自國內生產總值的1%~2%,占德國和日本各自國內生產總值的2%~3%。盡管如此,這也顯著提高了國民收入水平,尤其是對日本和德國來說,兩國的貿易盈余使其在過去的幾十年里積累起大量的外國資本儲備,這些資本的回報迄今非常可觀。

現在我們從逐個分析發達國家轉向整體分析大陸區域。我們發現,無論是歐洲、美洲還是亞洲的收入流幾乎都處于均衡狀態:各個洲更發達的國家(通常位于北部)得到海外資本產生的收入流入,被這個洲其他國家(通常位于南部或東部)的收入流出部分沖抵,因此在大洲的層面,總收入幾乎恰好和總產出相等,一般相差不超過0.5%。這并不意味著各大洲之間很少往來,上述凈流量背后是巨大的跨洲交叉投資。

非洲是唯一收入流入與流出不均衡的大洲,其相當比例的資本被國外投資者擁有。根據20世紀70年代以來聯合國以及其他國際組織(如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匯編的國際收支數據,非洲的總收入大約比總產出低5%,在某些國家甚至低10%。非洲大陸總收入和總產出這5%的差距似乎在1970~2012年之間一直保持相對穩定。有趣的是,非洲外資所得的資本流出比國際援助帶來的資本流入大三倍(盡管具體數據尚且值得商榷)。有關上述估計的詳情請查閱在線技術附錄。由于資本收入占總收入約30%,這意味著非洲近20%的資本由外國人控制,我們在本章開始時提到的馬里卡納鉑礦的倫敦股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理解上述數據的實際含義非常重要。由于某些財富(如住宅性房地產和農業資本)很少為外國投資者所有,外資占非洲制造業資本的比例可能超過了40%~50%,在其他行業可能更高。盡管國際收支數據有諸多不足,但顯而易見,外資所有權顯然是當下非洲所面對的現實。

如果我們回溯到更遙遠的過去,我們會發現更為突出的國際失衡現象。在“一戰”前夕,作為全球最大投資國的英國,國民收入大約比國內產值高10%;這個差值在法國超過5%,法國是當時世界上殖民和全球投資第二強的國家;德國排名第三,盡管其殖民帝國并不強大,但其高度發達的工業部門積累了來自世界其他地區的大量收益權。英國、法國和德國的投資一部分流向其他歐洲國家和美國,一部分流向亞非。總之,歐洲列強在1913年擁有亞非兩大洲1/3~1/2的國內資本以及超過3/4的工業資本。換言之,1913年亞非兩大洲產出占全球的比例不到30%,占全球收入的比例接近25%。詳見在線技術附錄。

什么力量有利于全球趨同?

理論上,發達國家擁有落后國家的部分資本可以起到促進全球趨同的作用。如果發達國家國內儲蓄和資本充足,以至于沒有理由建造新住宅或購置新機器(資本的邊際產出—多投入一個單位的資本所得到的額外產量—很低),那么在落后國家投資一部分國內儲蓄將能夠提高整體效率。因此,無論發達國家還是發達國家的居民,只要有多余的資本,就能夠通過海外投資獲取更好的收益,同時落后國家能夠增加產出,縮小與發達國家之間的既有差距。根據古典經濟學理論,基于全球資本自由流動和資本邊際產出均等化的機制會導致發達國家和落后國家趨同,最終通過市場力量和競爭縮小不平等。

然而,上述樂觀的理論主要有兩個缺陷。第一,從嚴格的邏輯來說,均等化機制并不一定保證全球人均收入的趨同。如果假定跨國資本完全自由流動,更重要的是假定各國人力資本和勞動力技術水平完全一致,最多可以帶來全球人均產出的趨同,而上述假設很難成立。在任何情況下,全球人均產出的趨同也并不意味著全球人均收入的趨同。發達國家投資周邊落后國家之后,他們可能一直持有上述投資,并且其份額可能增長至相當高的比例,因此富國的人均國民收入得以一直高于落后國家,而落后國家持續將其產出中的一大部分支付給發達國家(正如非洲幾十年來一樣)。為了確定上述情形發生的可能性有多大,我們必須將窮國付給富國的資本收益和窮國以及富國的經濟增長進行比較。在進一步分析之前,我們首先必須更深入地了解一個給定國家的資本/收入比的動態變化過程。

此外,如果我們查閱歷史記錄,似乎資本流動性并不是推動富國和窮國趨同的主要因素。近年來發展水平接近西方發達國家的亞洲國家及地區沒有一個受益于大規模的外商投資,無論是日本、韓國、中國臺灣地區抑或是近來的中國大陸。本質上,上述這些國家和地區都自己投入了發展所需的實物資本和人力資本,而后者,根據最新研究表明,在長期經濟增長中至關重要。自從20世紀50年代以來,學術界在資本積累僅能部分解釋長期生產力增長,最關鍵的是人力資本的積累和新知識這一點上達成共識。尤其可參考Robert M. Solow, “A Contribution to the Theory of Economic Growth,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70, no.1(February 1956): 65-94。更近的文獻有Charles I. Jones and paul M. Romer, “The New Kaldor Facts: Ideas, Institutions, population and Human Capital, ”American Economic Journal: Macroeconomics 2, no. 1 (January 2010): 224-45, and Robert J. Gordon, “Is U.S. Economic Growth Over? Faltering Innovation Confronts the Six Headwinds, ” NBER Working paper 18315 (August 2012)。上述文章是有關長期經濟增長的浩繁卷帙中的一部分,有助于我們理解長期經濟增長的決定因素。相反,其他國家的附屬國,無論是在殖民地時代還是當今的非洲,在經濟發展方面都不甚成功,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些國家都專注于沒有發展前景的經濟領域并且受累于長期的政治動蕩。

以下可能是窮國政治經濟動蕩的部分原因。當一個國家很大程度上被外國人所占有,當地社會就有一種不可抑制且周而復始的訴求,要求沒收外國資本。其他政治力量則回應,只有在現行法律無條件保護財產權的條件下才有可能進一步投資和發展。因此窮國往往陷入無盡的革命政府(其在提高居民實際生活水平方面往往鮮有建樹)和致力于保護財產權的政府之間的更替中,從而為下一次革命或政變埋下伏筆。資本所有權的不平等在一國之內已經難以被接受和維系。而在國家之間,如果沒有像殖民統治那樣的政治掌控的話,不平等的資本所有權的維系幾乎是不可能的。

請不要誤會:參與全球經濟體系本身并沒有錯,閉關自守從未帶來繁榮。近年來追趕其他國家的亞洲國家明顯享受到了對外開放的好處。上述國家從商品和服務的開放市場及有利的貿易條件中得到的好處遠比資本自由流動來得多。以中國為例,中國迄今仍然實行資本管制,外國人不能在中國自由投資,但這并沒有阻礙中國的資本積累,其龐大的國內儲蓄足以提供充足的資本。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的資本投入都來源于其自身的儲蓄。許多研究也表明,自由貿易帶來的好處主要來自知識的擴散、開放國境所帶來的生產率提升,而不是來自和分工有關的靜態收益,后者的作用看似較為微弱。根據最近研究,印度和中國向全球貿易開放的靜態獲益僅僅是全球國內生產總值的0.5%,其中中國占其國內生產總值的3.5%,而印度占其國內生產總值的1.6%。從開放帶來的國家與國家之間以及行業與行業之間的巨大的再分配效應來看(所有國家都有很大一部分行業是受損的),似乎很難僅僅基于以上的好處來論證開放貿易(而這些國家從未實行過)。詳見在線技術附錄。

總之,歷史經驗表明,無論是全球層面還是國家層面的趨同,其主要機制是知識的傳播和擴散。換言之,落后國家是通過提高科技水平、專業知識與技能和教育水準來追趕發達國家的,而不是通過成為富國的資產。知識的擴散并不是上天賜予的甘露:是對外開放和貿易加速了知識的擴散(閉關鎖國阻礙了科技的傳播)。總之,知識的擴散取決于一個國家調動資金的能力以及鼓勵大規模教育和培訓投入的體制,這個體制同時還要確保司法系統的穩定,使得各類經濟主體能夠據此從事經濟活動。因此,這和實現一個合法而高效的政府息息相關。簡而言之,上述就是歷史教給我們的關于全球經濟增長和國際不平等的主要經驗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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