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進到房間,屋里每個人都比之前要嚴肅很多。輕漾一眼就望見了坐在席首的許南城,可看到她進來,許南城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許南城的神色淡漠,連帶著廖迎初的表情也沒緩和到哪里去。兩家公司的經理都誠惶誠恐,畢竟剛剛回國的許南城是本市數一數二的大人物,他們生怕自己哪里沒做好得罪到了這尊神。
輕漾方才坐的椅子已經被拿去給許南城坐了,沒什么地位的輕漾只好像服務員一樣站在了一旁。偏偏許南城這個罪魁禍首在這個時候忽然轉過臉說了一句:“沒有椅子了嗎?我不喜歡有人在吃飯的時候在屋里站著。”
真是存心,在許家吃飯的時候倒也沒見他有這樣的喜好。可是輕漾因為剛才的事情心虛,面上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低了頭去找服務員搬椅子進來,終于如愿坐到了公關部女同事的身邊。
“沒想到這筆單子竟能勞動許總大駕,招待不周,還請許總多多擔待。”李經理率先開了口,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許南城客氣地笑了笑,“這是天一和遠航的第一次合作,總是要有誠意一些才好。我考慮過了,遠航在運營方面也是老行家了,和遠航這樣的企業合作我們放心,所以天一愿意讓出點一個點給遠航,但是在宣傳上就要請遠航多費些心了。”
此話一出,遠航的兩位負責人均是面露驚訝的神色,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最終說道:“得蒙許總信任,這事我們再帶回遠航董事會討論一下,如果沒有什么意外的話,最遲后天會派人將合同送到天一交由許總過目。”
身份果然是身份,利益也果然是利益,剛才趙經理磨蹭了半天都沒有解決的事情,許南城到了以后兩句話就拍板了。
剩下的時間自然是吃飯,有一臉淡漠的許南城在,在場的各自都收斂了許多,場面一直沒能真正的熱鬧起來。大家很快地吃完了飯,也就散場了。
一路走到飯店門口,許南城在前面和遠航的經理說些什么。廖迎初抓住機會走到輕漾身邊,和她聊了起來。
“小輕漾,好久不見,有沒有想你哥哥我啊?”
若論起吊兒郎當和不靠譜來,廖迎初可是絲毫不輸給陳安涼的一把好手,輕漾至今還清楚地記得許南城高中時帶她第一次見到廖迎初,他一臉驚喜地看著她問許南城:“這就是你們家的小童養媳啊,長的還挺不錯的嘛!”
輕漾那時還不太能理解童養媳是個什么含義,只知道不是什么好詞,從此記了廖迎初的仇,很長一段時間,不管廖迎初怎么哄她她都不理他。
廖迎初找許南城去控告她的“罪行”,說到最后,許南城反而沒好氣地對他說:“輕漾有自閉癥,讓著她點不行啊。”
其實那時輕漾的自閉癥已經不那么很嚴重了,可是許南城還是像以前一樣小心翼翼地護著她,生怕她受到外界的什么刺激。那一副護犢子的樣子,廖迎初每一次想起,都不由得感嘆一句:“敢情一直以來是我弄錯了,被童養了的那個不是輕漾,而是許南墻。”
聽到廖迎初調侃的語調,輕漾一如既往地鄙視他:“要想也是想我哥哥,誰會想你?”
和往常糾纏于為什么不想他的廖迎初不太一樣,今天他似乎改變了路數,一聽到輕漾的話,立刻夸張地高聲重復了一遍:“你想你哥哥?”
這話落入走在隊伍前列的某人耳中,只覺得心中似乎有什么東西正一點點蔓延開來,緩緩地淌過心間最柔軟的地方。
輕漾被他的大聲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去看那個人的反應,見他并沒有什么變化,大概是沒有聽到吧。她的心中松了一口氣,可是同時有難掩的失落。
廖迎初看到輕漾的神色,心中已然有數,不依不饒地開口:“小輕漾,撒謊不是好孩子哦,五年都不打一個電話,這叫什么想嘛!”
這叫什么想?日思夜想。
輕漾很想把這句話說出來,可是她不能,唯有苦笑著回道:“打不打電話有什么區別嗎?你看,他如今很好。”
也許這樣對他才是最好的吧,事業有成、家庭和樂,她很慶幸,她不曾為他帶去不該有的困擾。
廖迎初竟難得的認真起來,沒有反駁她的話,只是平靜地問道:“你知道他今天為什么會來嗎?”
為什么會來?腦海里隱隱有什么東西露了出來,輕漾故意不去摸也不去看:“自然是為了遠航的這單生意。”
廖迎初看到她逃避的目光,不由得輕嘆一口氣:“小輕漾,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縮在烏龜殼里想問題。這種單子南城他向來不多過問的,就算過問也不會像這樣自貶身價追著讓給人家點一個點,這筆單子還沒有值錢成這樣…”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輕漾笑瞇瞇地打斷了:“時間不早了,廖副總也該回去休息了吧。”
已經走出了酒店,許南城正在和遠航的經理握手。廖迎初抬頭的時候正好趕上許南城轉過身來對他說:“迎初,我們先走吧。剩下的事就交給趙經理了。”
廖迎初氣憤,他才抓住輕漾的烏龜尾巴想要把她拉出殼子,這樣一來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于是自告奮勇:“南城,剛剛我和這個小員工聊天的時候發現我們順路,我就把她送回去好了,你走吧。”
輕漾愣住,剛想說不用,就見許南城的眉微微蹙起,看了看廖迎初,又看了看她,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找你還有事,既然她和你順路,那就一起走吧。”說完,不等兩個人反應,先去開車了。
老板開金口,輕漾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其他員工面前駁了他的面子,只好跟在廖迎初身后,老老實實地上了車。廖迎初見她老實,趁機以“不想有人和他搶地方”為由,把她塞到了副駕駛的位置,自己一個人坐在后排。
輕漾渾身不自在地坐在那里,頭自然地轉向窗外。
車已緩緩動了起來,拐彎的時候,輕漾抬頭,視線正對上站在車外的陳安涼的。他的神色看上去有幾分焦急,輕漾沒有多想,只當他在等什么人。
他們兩個,一個坐在車里,一個站在窗外,隔著一扇玻璃窗和一張深色的膜,視線相對。
他看不到她,他在找她;她看到了他,可是她不知道他在找她。
有些事情,就好像是命中注定,他明明是看著她離開的,但他卻毫不知情。
一路上聽著許南城和廖迎初聊著她根本聽不懂的公事,輕漾百無聊賴,直到廖迎初下了車,她的臉還一直朝著外面的世界,路燈昏黃的光芒透過暗色的車窗灑在輕漾的臉上,使她娟秀的面龐泛著淡淡的光暈。許南城視線微偏,正好將這一幕收入眼中。
心中有一個地方在這剎那間被溫暖填滿,輕漾觸手可及的面龐,是他五年間一直苦苦等待的東西。
狠狠地踩下了剎車,兩個人的身體都不可避免的向前傾,許南城先一步將手墊在了輕漾的頭可能會碰到的地方。
一如既往的無微不至的關心,輕漾的心不由得抽痛,可除了說謝謝,她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
離她租的公寓已經不遠,大概是因為不順路,許南城想讓她在這里下車吧。想明白了這個,輕漾也不再多遲疑,側身想要拉開車門,卻聽身旁的人沉聲道:“你難道沒有什么想要問的嗎?”
怎么會沒有?這兩天她一直在想著什么時候去找他要回手機好,可是今天這一路回來并沒有聽他提起手機的事,她一時有些吃不準手機是不是真的落在這里了。
“哥,我的手機…”輕漾試探地出聲,小心翼翼。
許南城的拇指揉著額頭兩側的太陽穴,苦笑著輕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這是你總給我的回國禮物。”
回國禮物…物歸原主?輕漾的心頭一緊,他怎么會想到哪里去?
不聽她的回答,許南城繼續說道:“輕漾,你還記得當初我給你手機的時候說過什么嗎?”
輕漾的眼簾微垂,他說過什么,她自然是記得的。
不要讓他找不到自己…這么多年,她一直記得,所以無論是居住城市也好,還是手機號碼也好,她從來沒有換過,盡管她知道,也許他不會再想找自己了。
車外下起了蒙蒙的小雨,很快便織成一張網,細密的雨點落在車前的窗戶上,滴滴嗒嗒。玻璃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光影朦朧。
許南城瞥了一眼陷入回憶中的輕漾,仰頭靠在車座上,聲音低低地,帶著說不出的沉悶:“輕漾,我找不到現在的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