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總裁是俞鴻鈞,副總裁是劉攻蕓,發行局負責簽呈的是副局長陳延祚。此一關鍵文件部分引自《民國檔案》 之《國民政府撤離大陸前向臺北廈門秘運現金一組資料 》(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從此簽呈可以看出,該次擬運黃金共2004459.506市兩,計62.64公噸,共裝箱774箱,平均每箱裝純金81公斤(約178磅,2600市兩)。如每箱里是6塊金磚,那么每塊體積只有650立方厘米(乘以純金比重19.32則近400市兩一塊)或15厘米長×10厘米寬×4.4厘米高,比一般磚墻的磚頭還小些。
此處也點明,這些金子是“金圓券庫存現金準備(金)”,還需要“密報‘金圓券發行準備監理委員會’核審”。明顯地,這批黃金是屬于全中國老百姓的國幣準備金,只是轉移“儲存地點”。后來這批黃金大半流入臺灣銀行及臺灣民間,但也支撐了臺灣在朝鮮戰爭爆發前的經濟與軍費;其余做了新臺幣的準備金,穩定了新臺幣,為開展臺灣半世紀的經濟發展和起飛打下了基礎。時至今日,臺灣國庫還存有當時大陸運來的“原金”約100萬市兩。
該批黃金擬于12月1日午夜由“海星”號裝運,“美朋”艦(后轉“美盛”號)隨行護航,首途至基隆登陸轉臺北。發行局派員四人隨艦押運,駐臺代表沈祖同負責接洽。
與此同時,俞鴻鈞又去電警備部與沈祖同,告知戒嚴及接洽事宜。且看兩則電文:
11月29日代電警備部,告知戒嚴時裝運人員活動地區,請加派警衛并協助(代總裁批發)。發電10784。
12月1日代電駐臺沈代表,告知妥密存儲、負責保管,并為協助辦事起見,派何襄理、劉副主任長川駐臺。發電10783。
因此次運金所用“海星”號緝私艇,牽涉外國人負責的海關總署,故上海最后一任外籍總稅務司美國人李度(Lester Little)成為知情人之一。1975年哈佛大學出版《中國海關總稅務司(1868—1907),羅伯·哈特信件集》,李度曾為該書做序,在第30頁,他寫道:“國民政府對海關的依賴(除了海關的收入之外)再一次顯現在1948年末,國民政府要總稅務司以小小的緝私艦把80噸的黃金(約260萬市兩)及120噸銀圓,從上海國庫轉移到臺灣。”
1948年年底1949年初的上海外灘,雖然時局動蕩,戰亂頻仍,仍然是一個非常熱鬧的地方。黃浦江碼頭邊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美國貨,除了隨處可見的可口可樂的招牌,路邊還停靠著越過重洋來到中國的美國新型普利茅斯轎車(Plymouth,1948),還有許多軍車。這次海關總署派出運金的“海星”號停泊的地方,正是中國銀行的專用碼頭。這兒附近高樓林立,行人如織,算是全上海最繁華熱鬧的地方。
位于黃浦灘路(今中山東路)23號的中國銀行,其原址是上海德國總會,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被中國接管。中國銀行后來以63萬兩銀子買進,在1922年改建為銀行營業大樓。1934年至1937年間,由國人自己設計(為外灘眾多建筑里唯一一棟)及建造成今日所見的共17層新大樓。它是外灘具有中國傳統方形樓頂的最高建筑物,地下兩層含有“遠東第一大庫”之稱的金庫。該金庫位于中國銀行后院的地下室,現有武警在外站崗,讓人無法進去一探究竟。但其中有一部分開放給一般民眾,沿著一個螺旋梯向下走去,下面豁然開朗,玻璃門上寫著“遠東第一大庫”“始建于一九三七年”,即是日寇全面侵華的那一年。中央銀行的地下金庫應該是在同一層附近。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時,運輸大隊隊長張振國率隊帶著士兵們分乘8輛卡車,直奔外灘的中國銀行,從而成為第一個進入中國銀行金庫的解放軍戰士。當張振國指揮士兵們扛著一箱箱人民幣,進入地下金庫時,立刻被這座“至少兩三個籃球場那么大”“遠東最漂亮的金庫”震住了。據上海市檔案館1936年中國銀行落成時的實況報道,這個當時亞洲最大、最堅固的金庫,光是金庫大門就重達6萬余磅,長9尺11寸,寬8尺9寸,高5尺8寸。中國銀行的金庫設計圖至今下落不明,根據宋子文的檔案記載,整個中國銀行的設計圖,在奠基大典當天,由宋子文的妻子張樂怡用時空膠囊封存在地底下,如此不但增添了后人重建金庫的難度,更增添了地下金庫神秘的色彩。1948—1949年時,其隔壁(黃浦灘路24號,今中山東路24號)即是赫赫有名的中央銀行。中央銀行原產業為沙遜所有,1923年橫濱正金銀行購入重建今樓,高六層,為英商所設計。日本投降后,為中華民國沒收,改名中央大樓,成為國民政府中央銀行行址。
中國銀行的右側,隔一條小路(滇池路)為華懋飯店(今和平飯店北樓,黃浦灘路20號)。登上和平飯店北樓頂,向東面望,就可看到黃浦江,現在是游客云集的外灘江邊公園;當年(1948年)12月1日的午夜,緝私艦“海星”號就停泊在岸邊,不遠處還有一艘軍艦“美盛”號,在巡航監視。其鄰樓中國銀行的情景亦可一覽無余。
1948年12月1日,數百公里外的淮海戰役已近尾聲,國民黨敗相已露,徐州剿總杜聿明集團棄守徐州南撤。也就在這天晚上,一隊隊荷槍實彈的軍人突然開進了上海外灘。原本熱鬧的外灘頓時一片死寂,連五光絢麗的霓虹燈影也陡然化作肅殺靜謐,唯有寒冬的黃浦江浪聲起伏。自本日晚,上海外灘發布特別戒嚴令,斷絕交通,行人車輛一律嚴禁通行;與此同時,一次與黃金相關的秘密行動,就在上海灘邊的中國銀行悄然進行。
在戒嚴的同時,海關緝私艦“海星”號被“緊急動員”到外灘碼頭待命。城隍廟“玉壺春”茶館的常客、上海海關總署的員工范元健,時年28歲,擔任海關緝私艦“海星”號的三副,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國民政府首批黃金運臺的目擊者。在這次行動中,包括他在內的所有船員,都是一臉的困惑與好奇,他們不知道黃金為何要撤離上海,也不敢去問。同樣,那些荷槍實彈正在執行戒嚴任務的士兵,也不清楚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以及它的來龍去脈。范元健參與的是第一批第一船次的黃金運送。1991年8月,他在臺灣回憶起其參與黃金運臺在船上的作業情況:
……船長是鐘福林(安徽人),5名關員及三十幾名水手都是中國人。平常,“海星”號停泊在黃浦江中央的浮桶上,和江邊的江海關(黃浦灘路13號即海關的江海關大樓)遙遙相望,除非出海緝私,否則船始終停泊江面;船員上下班或休假要“下地”(即登岸之意),都得搭海關渡船或自己雇乘民用舢板。那天應該是民國三十七年(1948)十一月底或十二月初的某日(按:第一批運離上海的國庫黃金,應該是在1948年12月1日午夜啟運),大概是下午二點光景,艦長突然神色凝肅地進入船艙,告訴大副:“我們今天要出航,任何人不準下地!”這項命令布達之后,船上人員便做好出海準備,靜待出航的最后命令。誰知道,等到當天晚上十一二點,都沒有接到開船指示,大家都覺得事有蹊蹺,誰都不敢亂跑。到深夜一點左右,船忽然開動了,但是,讓我們吃驚的是,“海星”號竟然偏向左彎。隨船人員莫名其妙,因為向左轉就是外白渡橋,也就是上海外灘岸邊,根本不是出海緝私,大伙兒都想不通船何以要靠岸。“海星”號停泊的地方,正是中國銀行的專用碼頭。這附近高樓林立,算是全上海最繁華熱鬧的地方,行人如織;然而,這晚卻是一片死寂,沒有一幢房子亮著燈,碼頭鄰近的街道上沒有一個行人,顯然已經實施局部戒嚴。幾分鐘后,中國銀行旁邊的街道內(按:即滇池路)出現了十幾個挑夫模樣的老百姓,二人一組,用扁擔挑著兩箱大約一尺半×二尺半×半尺見方的木制箱子,吃力地朝“海星”號魚貫而來。木箱子怎么看起來特別沉甸的樣子?船上同事不禁好奇地打量著,東西似乎是從銀行倉庫搬運出來的,難道是金磚不成?同人們好奇地彼此竊竊私語,艦長鐘福林這時告誡大家:“不要管里頭裝著什么,反正只管完成任務就是了!”船員們雖不敢問,私底下都猜出那是國庫黃金。約莫一個小時之后,上來一位著便服的男人,很客氣地和我們打招呼。原來,他就是中央銀行派來押運黃金的人(按:應該就是央行職員劉光祿),鐘福林還派人在大廳為他準備了一具行軍床。等黃金全部送上船,“海星”號即在夜色的掩護下,駛向長江口。茫茫江洋,沒有人曉得船要駛向何方。
等船開到舟山群島附近江面,鐘福林才透露:“我們這趟去臺灣!”顯然,這是一項極度機密的運金行動,沒有任何軍艦護航。若干數據記載海軍總司令桂永清派了兵艦護航……“海星”號在海上航行了一天一夜(按:上海、基隆之間的航距是419海里,而船速約每小時12海里,與范的回憶航行時間契合),終于平安抵達基隆港二號碼頭。看起來,基隆沒有什么警備;但,行動還是隱秘的。幾部大卡車早已靜候多時,一個小時左右卸運完畢,大卡車便在央銀人員押送之下,朝臺北絕塵而去。
在基隆待了兩天,“海星”號便又折返上海。可惜,“海星”號在京、滬相繼失守后,并未隨政府到臺灣來;這艘老舊巡防艦已經在那次偶然的任務中,寫了中華民國金融史。
范元健作為親歷者記錄下這歷史的一幕,他這段回憶是非常可貴的史料。但《黃金秘檔——1949年大陸黃金運臺始末》一書的作者吳興鏞博士,卻對挑夫的人數和卡車數目有少許疑問:
“只有十幾位挑夫來挑(700多箱)黃金,似有記憶的錯誤,如第三章所述(包括一項1948年11月29日中央銀行的發行局簽呈)共約200萬兩,平均是2500市兩一箱,是81公斤。就算20位挑夫(兩位挑一箱)跑20個來回,也不過200箱。會不會分批運出?不會的。一方面,上海外灘戒嚴不是輕易的事,12月1日夜晚的黃金外運已是舉世皆知的新聞,不可能為節省幾位工人,就一兩天內再重演一次外灘戒嚴。另一方面,其他可靠的資料都沒有分批運的記錄,包括第3章的《民國檔案》中‘國民政府撤離大陸前向臺北廈門秘運現金一組資料’(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也許范在‘海星’號上是比較基層的船員,工作主要在甲板下,短暫觀察到的只是海邊的一角,不夠全面。同樣,以偏概全,船抵臺灣后,在基隆也應不止幾部大卡車;200萬兩是62噸,即使是當時最新型的美式軍用十輪大卡車,載重量是兩噸半,包括人員在內,至少應需二三十部大卡車。近代史上,許多史料都須交叉求證,更須用些常識,不能偏信孤證或閉門造車。”
然而,盡管俞鴻鈞保密工作做得幾近完美,上海外灘也實行了武裝戒嚴,還是出現了意外。就在黃金裝箱啟運的次日,“國民政府央行偷運黃金”的消息就幾乎傳遍了大街小巷。首先傳布此消息的人是《字林西報》一位名叫喬治·瓦因的英國記者。
《字林西報》的辦公地點就在緊鄰中國銀行的華懋飯店。前天深夜,就是黃金秘密裝船啟運的那天晚上,凌晨一時左右,喬治·瓦因無意間從辦公室窗戶目睹了全過程。他看到相鄰的中國銀行側門(今滇池路74號)突然走出一群苦力挑夫,二人一組,用扁擔挑著木制箱子,沿滇池路,吃力地朝海邊走去。此時,一艘500噸級的海關緝私艦“海星”號正停靠在東面的黃浦江邊上;不遠處,還有一艘軍艦在巡航監視。憑借新聞記者的敏感性,再聯系到徐蚌會戰(淮海戰役),他斷定挑夫所挑的那個體積小而沉重的擔子里,必定是貴重的黃金,國民政府要有新的安排。于是他連夜趕稿:“我幾乎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下面是一個充滿苦力的銀行,我甚至可以判斷出他們帽子和制服,湛藍色的上衣和寬松的短褲,扁擔的兩端裝滿著包裝的金條。”并立刻把中國銀行內運出黃金的目擊情況,向倫敦、向世界發出以下電訊:“……中國的全部黃金正在用傳統的方式——苦力運走。”
喬治·瓦因發出電訊的次日,英國報紙就刊登了這條新聞,路透社也發布以下新聞:“國民政府央行偷運黃金。”香港左派的《華商報》(1948年12月3日)及其他報紙也迅速轉載了這條消息。此后,“運金行動”迅速轟動上海,也震驚了全國;上海人心惶惶,民怨沸騰,沒過幾天,就在中國銀行門前發生了震撼世界的黃金擠兌事件。而“無辜”參與運金行動的“海星”號船員范元健,在回到“玉壺春”茶館喝茶時,也受到茶客們的紛紛譴責,甚至謾罵,這讓他感到非常委屈與難堪。
這里,很多人會有一個疑問:黃金歸中央銀行所有,為什么當時卻是從中國銀行運出來的呢?其實道理很簡單,由中國銀行與和平飯店之間小路(今滇池路)步入中國銀行的后院,答案就浮現出來了:原來中央銀行大樓沒有金庫設備,所以大部分國庫黃金、銀圓都存在中國銀行后院地下室的“遠東第一大庫”里。
歷經一天一夜的航行,“海星”號平安抵達基隆港二號碼頭。基隆海關(即當時臺北海關)秘書課主任王樹德(江蘇太倉人,后任“總稅務司”),在運金當夜零時許即得到上海海關總署的緊急密碼通知,即刻向稅務司張申福報告,安排與臺北中央銀行負責人員沈祖同辦理陸地上基隆往臺北的運輸及入庫手續。他于1975年12月回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