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我在辦公室都會覺得很不自在。羅鎧沒有再提過那天的事，可我總是覺得他看我的眼光有些不一樣。他要是呆在自己辦公室里還好，只要他一出來從我面前走過，我就會想到自己曾經醉得不省人事被他帶回家，我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在他的沙發(fā)上，他給我換了衣服……然后就會忍不住的面紅耳赤。于是后來一看到他辦公室的門打開，我就假裝起身去倒水或者去洗手間，盡量避免讓他出現在我的視野里。

星期五下午，我正在打電話，看到羅鎧辦公室的門開了，慌忙掛了電話，拿起水杯就往茶水間走去。身后有人叫我：“Tina！”

“啊，我去倒水！”我不但沒停反而加快了腳步，結果端著杯子的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撒了一地，我這才發(fā)現杯子里的水原來是滿的。我慌忙從附近同事的桌上抽了幾張紙巾把地上的水擦干凈，一抬頭，羅鎧正抱著雙臂靠在辦公室的門框上看著我。

剛才的動靜太大，周圍已經有不少同事抬起頭詫異地看著我，我不好再別扭下去，只好乖乖地跟著羅鎧進了辦公室。

“你又發(fā)什么神經？”羅鎧邊說，邊指著他辦公桌前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沒有啊！這幾天太忙了，糊里糊涂的，剛才去倒過水了也不記得了。”我努力辯解。

羅鎧看著我，郁然吁了口氣，說：“這個星期你明顯在躲著我。”

“哪有？”我有些神經質地坐直了身子，否認：“哪有？沒有！”

羅鎧的目光垂了一下，問：“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一個壞上司？”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如果僅從工作上來說，羅鎧其實是一個不錯的上司，他對下屬要求高，但給下屬的幫助和支持也很多。跟著他的確能學到很多東西。如果沒有酒會之后的事，我一定會立刻跳起來熱辣辣地表達一下忠心。可是……雖然我一直想要說服自己酒會之后他的所作所為都沒有過錯，可對于他給我換衣服這件事，我始終覺得很難平靜地接受。

羅鎧見我沒有回答，自嘲地嘆了一口氣，從桌子上拿起一個信封遞給我，說：“看看這個，不知道會不會讓你對我的印象有所提升。”

“這是什么？”我將信將疑地伸手接過信封，打開，抽出一張印著公司Logo的信紙。快速地瀏覽了一遍，驚訝地長大了嘴：“這個……你不是在忽悠我吧？”

羅鎧無奈地笑道：“看來在你心里我真的不是一個好上司，做點好事都要被懷疑。”

“哦，不是這樣！”我思維有些跟不上，只是忙不迭地擺手，“我只是覺得我剛進英迅才大半年，就被升職，有點不合常理……”

羅鎧十指相對，向后靠在椅背上，唇角微翹：“我從普通的程序員做到項目經理，只用了一年的時間。”

“從項目經理到高級項目經理呢？”我突然有些好奇。

羅鎧輕挑了一下眉毛，回答：“不到三年。”

我掰著手指算了算：“那你已經有三四年沒有升過職了哦！”

他顯然沒想到我會突然這樣不知死活，神色略滯了一下，但又很快釋然，微笑著說：“做到項目經理，重要的是看能Hold住什么樣的項目，職位已經不那么重要了。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我要考慮是不是該去和總監(jiān)談談升職加薪的事兒了。”邊說邊遞給我一支筆，“沒什么問題的話，在下面簽個字。”

我接過筆，又仔細地看了一下職位調整通知函，我被升任項目助理，薪資漲幅百分之三十。我還在心算增加百分之三十意味著多少月薪時，羅鎧已經在手邊的計算器上啪啪啪地按了一通，然后掉轉計算器的方向遞給我，說：“一萬零四百。”

我盯著計算器上的五個數字發(fā)愣，我居然也有一天能拿到五位數的月薪！若不是我極力控制著，只怕我會當場喜極而泣。

我提筆在信函的下方簽字，簽了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抬頭問道：“你不會是以權謀私吧？”

羅鎧正在喝水，差一點嗆到。他放下杯子，古怪地看著我：“你是我的‘私’？”

“不不不！”我斟酌了一下，試探著問：“我只是想，這會不會是你因為看到什么不該看的而給予我的補償？”

羅鎧眉頭一皺，像是要怒，但突然又松弛開，一揚眉，目光中含了幾分挑釁：“那你是簽還是不簽？”

我咬咬牙，惡狠狠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反正已經被占了便宜，不簽豈不是更虧？

我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羅鎧突然問我：“你這些天和Lydia聯(lián)系過嗎？”

我有些黯然：“我給她發(fā)過微信，她回的很少。大概是那天我的態(tài)度太差，讓她覺得不舒服了。”

羅鎧欲言又止，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她有沒有跟你說過她在去斯坦福的路上發(fā)生了交通事故？”

“什么？！”我愣住。

“你先別緊張。據我所知，Lydia應該什么大事，因為她現在每天都還在正常上班。”羅鎧大概看我臉色變得難看，先給我打了一針鎮(zhèn)定劑。“交通事故的事Lydia沒有向美國的同事提起，是公寓管理處的管理員告訴我的。據說Lydia回公寓的時候，額頭上有傷。送她回去的也是個華人，據他說是因為Lydia不熟悉加州的交規(guī)，變道的時候和他的車發(fā)生擦碰。”

“怪不得她沒有及時和我聯(lián)系……”我喃喃道，“果然是我錯怪她了。”

從羅鎧的辦公室出來，我顧不上計算時差，拎起電話就撥了丫丫的號碼。鈴聲響了很久，就快要被自動切斷的時候，丫丫接了電話。

“Hello？”電話那頭丫丫的聲音慵懶無力還有點煩躁，顯然是因為睡得正香被吵醒了而滿腹牢騷。

“丫丫，是我。”

“甜甜？”丫丫的聲音清醒了幾分，“出什么事了？”

“親愛的，”我抱歉地說：“我……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出了事故，我不該那么說你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說：“你都知道了？”

“是。”我心里一陣難過，“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訴我呢？你頭上的傷嚴不嚴重？別的地方還有傷嗎？聽說在美國看醫(yī)生很貴的，對方有沒有賠你醫(yī)藥費？你怎么不多休息幾天呢？”

丫丫默默地聽完我連珠炮一般的一串問題，安慰我說：“你別這么緊張，只是額角擦破了一點皮而已。這兩天已經結痂了，很快就好了。不告訴你就是怕你瞎緊張。那場事故是我全責，不過對方見我是初到美國，沒跟我計較，已經是我的運氣了。”

我稍微放心了一些，說：“那天我實在是急壞了，所以對你態(tài)度那么糟糕。你罵還我吧！”丫丫笑著打了個哈欠，說：“說什么傻話？你的脾氣難道我不知道嗎？甜甜，我明天早上要參加一個階段性的測試，要睡了。等我考完再和你細說好嗎？”她的語氣難得的溫柔客氣，我卻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生分。

掛了電話，我坐在座位上發(fā)呆。丫丫從來不會對我這樣客氣，雖然聽聲音那確實是丫丫無疑，可是我實在很難把電話那頭的人和我認識的丫丫畫上等號。

我們之間不是沒有吵過架，比這次厲害的也不在少數。可每次吵完，過了一晚，丫丫就會指著我的額頭兇巴巴地說：“我懶得和你一般見識，算我讓你！”然后我們就又會和好如初。可這一次，她越對我客氣，我就越覺得我們之間正在漸漸形成一道看不見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