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傷并沒有大礙，那日不過是下馬時，沒有站穩險些摔倒，不小心崴到了腳，幾日不能下床走動罷了。

雖說是小傷，但宮人們卻一個個忙得不可開交，原因是綽瑤公主悶在寢殿覺得無聊，非要鬧著出去玩。大王當然不許，便令宮人們想盡了法子哄公主歡心，好讓她暫時忘記外面的熱鬧，安心留在宮中養傷。

不過她這么一傷，可把大王嚇得不輕，各種珍稀藥材滋養著，連專門給他看病的姜雪羽，都被指派到公主的宮中。

這天，姜雪羽跪在大殿之中，等待著為綽瑤診脈，忽聽身后傳來喊聲：“公主……”

認出這人的聲音，她面露欣喜，連忙抬首，卻見秦錚看都不看她一眼，徑直走向了內殿。

姜雪羽有些愣神，隱約又聽到秦錚的聲音：“微臣取來了好玩的物什，公主可不許再鬧著出去玩了。”

綽瑤咯咯的輕笑聲響起來，像是悅耳的銀鈴：“秦錚哥哥，你又帶來什么好玩的了？”

秦錚哥哥……曾幾何時，她以為這是只有她才能有的稱呼，甚至為此歡喜安慰，心想即便秦錚所愛他人，又有什么關系，至少在這一點，旁人都羨慕不來他們的關系。

姜雪羽跪在殿中，目光透過輕紗薄屏，默默注視著殿內，此刻公主正靠在美人榻上練習投壺，笑靨如花，越發顯得精靈可愛，而秦錚陪在一旁，握著箭尾細心調整著她的姿勢，眉梢間盡是寵溺和笑意。

殿內的石磚陰寒似鐵，硌得膝蓋酸疼，她卻一動不動，冰涼的觸感透過衣服傳入身體中，很疼，疼痛到麻木。

不知不覺，兩個時辰過去了……

傷寒還未痊愈，頭腦昏沉沉的，幾近暈厥，這時殿內傳出來一些動靜，她勉強凝住心神，仔細辨識去聽。

碧綠的衣擺，外籠著一層輕紗，抬首時卻是一個宮女，低聲囁喏道歉：“雪羽大人，公主正在興頭上，奴婢們也不敢去打擾，你……”

姜雪羽的臉色有些發白，耳畔聽著綽瑤銀鈴般的歡笑聲，不由苦澀的笑了，她默默頷首，語氣謙卑而溫和：“沒有關系，我可以等。”

這宮女生怕打擾綽瑤，惹得主子不高興，然而在姜雪羽這邊又拉不下臉來，現在聽她這樣說，自然滿心歡喜，向她歉意施禮道：“那就委屈雪羽大人了……”

身邊頃刻又沒有了人，殿內回蕩著生冷的氣息，姜雪羽渾渾噩噩的跪著，不知耳畔的聲音究竟是她心中所想，還是真的確有其事，心底卻漸漸化作一片冰涼。

委屈？什么是委屈呢？

人家是君，她只是個卑微的臣，臣子給主子請脈，便是跪上一天一夜又有什么關系？

良久，殿內的歡笑聲才終于停止，她恍惚聽到秦錚訝異的聲音：“雪羽，你什么時候來的？”

姜雪羽緩緩抬起頭，望著秦錚的目光陌生而蒼茫，片刻之后，微微笑了：“剛來不久。”

秦錚也跟著笑了，傾身去扶她：“你是來為公主請脈的吧？公主就在里面，我帶你進去。”

姜雪羽點了點頭，任憑他將自己扶起，由于跪了太長時間，雙腿麻木到沒有知覺，仿佛行走在云里霧里，每走一步，便是難以忍耐的疼痛。

她注視著秦錚的背影，不知不覺落下了淚，漸漸地，似乎有些東西，正在慢慢遠去，再也、再也抓不住了。

經過幾日悉心診治，公主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今日本是來診最后一次脈，姜雪羽留下一個調養的藥方，簡單吩咐宮女幾句，便躬身告退。

她從寢殿內走出，頭腦昏沉沉的，只覺得膝蓋疼如針刺，連腳步都有些虛軟，剛走了幾步，就有些頭暈眼花，踉蹌了一下，扶住旁邊的柱子休息。

這時，秦錚從寢殿內追出來，闊步趕上她：“雪羽……”

他走到跟前，從懷中拿出一只玉佩，笑容燦爛：“這是公主賞賜給你的，謝你這幾日細心為她診治。”

姜雪羽原本的欣喜瞬間黯淡下來，她扯出一絲苦笑，語氣里帶著疏離：“不用了，你去回稟公主，這是雪羽應該做的，不敢討要賞賜。”

秦錚拉起她的手，將玉佩塞進她的手心：“既然她給了你，你好好收著就是了，不然以公主的性子，恐怕也不依。”

姜雪羽點點頭，將玉佩緊握在手心：“那……請你代我多謝公主了。”

秦錚見她不再推辭，俊美舒展笑著道：“好，那我回去了，你也小心一點。”

回廊中，姜雪羽目送秦錚的身影走遠，眼前還恍惚閃過他燦爛的笑容，臉上溫熱一片，似乎有淚劃過，她的長眉微微蹙著，極力壓抑著情緒，淚水卻如何也止不住。

她嘔了一下，唇角隱約流露出血跡，勉強轉過了身，踉踉蹌蹌的走到了藥廬。

神思混沌，眼前模糊一片，前所未有的疲倦之感，無心辨識周圍的景致，只是憑著感覺繼續走著。

“噗——”

腳步一軟，她倒在藥廬的石桌旁，再也支撐不住的吐了一口鮮血，那枚公主賞賜的玉佩，如象牙般皎白，本是純凈圣潔的顏色，現今沾染上血跡，卻是觸目驚心的駭人。

壓在心口的積血吐出，神思清明了許多，她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周圍的景致，杏花翩然飄落，鋪在地上厚厚的一層，桃木正值花期，嫣紅的花朵開得旖旎艷麗。

姜雪羽落寞失神，回想著過去種種，心中的傷痕無聲蔓延，沉悶壓抑在心口，難以忍受的生疼，臉色蒼白如雪，一雙美麗的眼眸中全然不見絲毫生氣，像是風刀霜劍下，窮途末路、即將枯死的花兒。

無言芳菲飄落，沾在肩頭帶著清香，良久之后，院中悄然落滿了夕陽，緋紅顏色，染出赤血般的凄涼，她嘆了口氣，手指扶著桌沿想要站起來，身形晃動，艱難移著腳步，眼前的景象卻模糊連成一片。

疲憊合上雙目，無知無覺朝向一邊昏了過去，然而下一刻，卻倒在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中。

銀時月的表情怔怔的，側首看了一眼懷中的女子，微微蹙起了眉，神情若有所思，慢慢的、試探的收緊了自己的手。

藥廬中，藍色的光點瞬間乍起，寧靜唯美，升騰在半空，猶若漫天飛舞的流螢，光點越來越多，游走的速度亦是越來越快，幾乎將整個庭院都掩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