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桃花窅然

疾風驟雨催的落木紛忙，到了夜里雨勢稍緩，稀疏點滴間朦朧了一空夜景。她又佇立窗前，清眸秋波中倒映的還是那本茶花。

“小姐！小姐！”杏兒從雨中跑來遮不住臉上笑意，黃衫浸濕大半也毫不在乎。

她輕聲咳嗽一陣，櫻唇微啟：“什么事？”

杏兒喘著粗氣似欣喜萬分：“王……王媽媽說有客人翻你的牌兒了！”

心神一蕩，玉白的臉上隱約間多了點緋紅，眸光流轉(zhuǎn)中輕聲問：“哪里的客人？”

“帝城來的！”

低呼一聲，臉上終于綻出了淺淺的笑，好似冰雪消融般溫暖，捂住胸口，心兀自跳個不停，腦海中回蕩的滿是方才那句話：“帝城來的？帝城來的……！”

換了衣衫，披著斗篷，發(fā)髻上插著一枝碧玉合棱雙花簪，淡妝薄彩，連花黃都忘了貼，饒是這般走過長廊時仍是驚起一片嘩然。

有人驚呼：“快看，快看！是玉姑娘！？”

有人問：“誰這么大的面子，竟然請得動春暖閣的頭號花魁？”

有人說：“她三四年不再這煙花地露面了，今天乍現(xiàn)，真是暗淡了這班庸脂俗粉啊！”

有人道：“單是這綽約氣質(zhì)，便能讓百花羞澀啊！”

可聽到她耳里卻只是淡淡搖頭，心中一聲嘆息：“都是些文不能興邦，武不能定國的人，只能來此煙花地消磨時光。”

桃花閣在春暖樓東手，此時夜色淡抹，秋雨停歇，聽一個男子念道：“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走了兩步不由贊嘆，“將軍，沒想到蜀郡亦有豪客，能將這大梅花篆寫的這般灑脫！妙筆，妙筆！”

閣中另一人四十來歲，面容粗魯，瞥了一眼，漫不經(jīng)心的灌了口酒，咂舌道：“嗯，是玉姑娘的手筆！”說罷眼里閃過一絲精光，又笑了一聲：“更難得這一句詩乃是兩手一起題成！”

青年人大驚，“雙筆梅花篆？”一雙劍眉擰緊，躊躇開口：“李將軍，這位姑娘到底是何許人啊？難不成真如傳言所說，是獨孤大帥想納妾了？”

“哈哈哈哈哈！”李將軍笑聲爽朗，搖頭指著他道：“柳金國啊柳金國，虧你想得出！獨孤大帥和獨孤夫人朝夕相處，赤誠以對，豈會對旁人生出二心！只因此女乃我孤嵐國第一奇女子！她不僅精通音律，還深諳兵法！可曾記得三年前帝城一戰(zhàn)有位高人獻策于當今圣上，今日你不妨猜上一猜那人身份！”

“難不成……是這位玉姑娘！？”柳金國心中一凜，暗暗思索：“不對，一屆青樓女子怎么會隱沒沙場！”可轉(zhuǎn)念一想：“獨孤大帥這般器重她，一定自有道理！不然怎會派遣我與李將軍快馬加鞭來此重請！”

李將軍看他滿腹疑竇，嘆道：“正是她！”

雖然早知結(jié)果，可還是有些驚詫。

“只可惜后來圣上未曾聽她勸誡，這才讓妖妃挾持先帝，逃出帝城！”李將軍話語中竟有幾分遺憾，說著又浮一大白，道：“當年獨孤夫人父親為撫遠將軍因遠征滄溟國貽誤戰(zhàn)機被斬，獨孤夫人一家老小都受到牽連，被發(fā)配為官妓官奴。而后多虧獨孤大帥多方疏通才將獨孤夫人贖回！這位玉姑娘便是獨孤夫人的表妹，因受舅舅連累淪落青樓。雖是說淪落風塵，但玉姑娘卻是一直賣藝不賣身！一度還是這春暖閣的魁首！只是歲月不饒人，如今這光景也冷清些！”

“將門之后！”柳金國對獨孤夫人之事也略有耳聞，此時聽李將軍講起來，更心生欽佩。

方想說什么，卻聞到一股若隱若現(xiàn)的暗香，幽幽淡淡，不著蹤跡。

“玉姑娘來啦！”李將軍一聲低呼，立馬站了起來甚是恭敬。他也不敢怠慢，回眸看去，珠簾后面宛然走進一個淡雅脫俗的女子，只是不知為何，臉上多了分失落。

她凝眉強笑，寒暄道：“李將軍，三年不見依舊器宇軒昂！”說著眸中淡淡映出另一個人影，綾織的翠衣配著云錦青氅，朗眉星目透些儒雅的書生氣，高挺的鼻梁與溫和的笑，顯的俊秀非常。

“這位是？”她輕聲開口，自有一股淡然氣質(zhì)。

李將軍忙引薦：“這位是圣上新任命的副都指揮使柳金國柳大人！”

“哦……玉雪盈見過柳大人！”她淡淡含笑，低身做福。李將軍哈哈一笑，從懷中拿出封信來，笑道：“獨孤夫人近幾日對姑娘十分掛念，特派我二人前來探望！這里有家書一封交予姑娘親啟！”

接過信，隱約聞到一股淡淡的墨味。不知為何，心中更陰郁了一重。嘴上道：“辛苦二位大人了！”說罷拆開薄紙，淡淡看著。

“哪里話！我們這群粗人風吹日曬的早就練的皮糙肉厚！這點辛苦不算什么！”李將軍雖是久經(jīng)沙場，卻也粗中有細看她神情越發(fā)黯然，忙笑道：“信里內(nèi)容姑娘想必也知曉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她凄婉笑著，其中滋味又有誰懂？

可任憑胸口悶疼，口中還是說：“雪盈自小父母雙亡，寄養(yǎng)在舅舅家中，而后家道中落便與表姐相依為命。我二人雖是中表之親，但我心里卻一直敬她為家長！既然姐姐這般說了，我自然不能違抗……只是……”她終究還是停了下來，強忍著失落，收斂愁腸，哽咽著：“只是……只是雪盈曾與一位故人立有三年之約，如今還有三月才能滿約！因而，雪盈懇請大人再等我三月，若三月后那人還未來玉雪盈便聽從姐姐吩咐！”

李將軍爽朗笑著，似乎在意料之中，擺擺手道：“姑娘這般重情重義李某豈有不幫之理！不過李某軍事纏身不能久等，不如讓柳大人在此陪同！這一來你二人互相有個照應，二來柳大人初至蜀郡也好四處走走，欣賞欣賞周圍風光！”

倒是柳金國先是一愣，再是有些驚慌，還不待自己開口，李將軍已經(jīng)壓著他附耳道：“這是獨孤大帥的軍令！到時那人若未能赴約你便接玉姑娘來帝城！知道了嗎？”

柳金國聽了“軍令”二字，只好苦著臉對玉雪盈道：“看來要打擾姑娘清凈了！”

玉雪盈微微一讓，“哪里話，還望柳大人多多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