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梧禁地,茂密繁雜。
寧遠之在崆梧山八年,許多次都摸到了崆梧禁地的門檻,但是每到門口,隨即想起阮純風語氣急切地教誨:“禁地,非圣階不能進入,否則有生命危險!”
從第一次得知禁地的存在,到現在已經幾年了。寧遠之心里一直保持著一種好奇。他好奇地是以師父圣階巔峰的層次依然對這禁地心有余悸。那禁地之中到底有什么危險的東西?既然禁地有這么危險的所在,為什么禁地處在崆梧深處,而禁地和鳳樓卻能相安無事?這些疑問一直伴隨著寧遠之成長。他只等著自己突破圣階以后能獨自前往禁地查探,沒成想今日竟提前了。一路茂林掩映,入眼全是濃濃的綠葉。這一片禁地梧桐,竟然粗壯異常,乍一看,竟都有萬年以上。
寧遠之越走就越是心驚,這里空氣中充滿了濃烈的氣息,說不出是什么,但卻明明感覺地到。等到走出一里左右,前面突然出現一座涼亭,亭狀古樸,染了厚厚的灰塵。林蔭之下顯出幾點光影,照在涼亭中間一方石桌之上。但見桌上塵土高出一截,堆砌厚重,竟是下面放有某物。寧遠之一眼望出下面可能是一具古琴,欣喜之余,用手輕輕撥去上面覆蓋的塵土。一會之后,一具銅色古琴映入眼簾。那琴長約兩尺,琴身固定在石桌之上。琴頭雕有一只鳴鳳,竟與山門左側鳴鳳一般無二,琴尾幾片翎羽,根根分明。琴玄有五,竟是色澤各異,粗細不同。寧遠之用手輕撫一弦,一聲清脆在四周回繞徘徊,久久不散。當下心里泛奇,俯身看那琴身之處,做工并不十分出彩。繞琴轉了一圈,忽見琴身側面刻著幾個小篆:吳絲蜀桐張高秋。吳絲蜀桐,想來便是這琴的名字吧。正欲再試琴音,突想起尋找黑衣人要緊,于是不舍地朝深處追去。追出約莫又是一里左右,前面竟又現出一座涼亭,大小形狀和第一個一模一樣,只是石桌上的古琴變成了另外一具。寧遠之伸手輕撫琴弦,那樂音叮嚀一聲,空間瞬時停滯。這一下他心里更是極具驚奇,俯身看那琴身處,又是一行小篆:空山凝云頹不流。空山凝云,想來便是這琴的名字吧。顧不得細想,轉身又往深處追去,大概過了一里左右,面前又是一座涼亭,樣式一樣,同樣擺放著一具雕有鳴鳳的古琴。寧遠之停下了腳步,俯身看那琴身一側,簡單但卻端莊地刻著兩個篆字:娥皇!這具古琴與前面的兩具古琴不同,前面的上面遮滿了塵土,但這一具卻一如剛剛洗刷過的鮮明。琴體泛出一絲碧綠的幽光,在這涼亭中本身就顯得格外突出。寧遠之望了望周圍,高聲呼喊了三次“有人么”,見周圍沒有動靜,于是便坐了下來。
面前的娥皇古琴通體碧綠,仔細看去,琴身上竟不斷地有波紋涌動。琴體貌似透明,隨著波紋的涌動,讓人覺出琴身內似乎有水流過。寧遠之只覺得面前的古琴極其特別,但想了許久卻捉摸不到什么。“是什么呢?為什么這古琴給人一種特別的感覺呢?”
他用手輕輕地摸了下琴身,那古琴竟似感應般地顫抖了一下。琴弦相應“嗡”的發出一聲。
“啊,是了!原來這琴竟是有生命的!”這個發現讓寧遠之大吃一驚,隨即直直站了起來。低頭細細看那古琴,琴體在一觸之后嗡聲不覺。剎那之間,琴體由琴頭至琴尾竟泛起了波浪,嗡聲之中夾雜了海浪拍岸的聲音。那琴體波紋越轉越快,琴弦竟然越繃越緊,隨著波紋往琴弦中間凝聚,寧遠之突然感受到一種強大的威壓。
“不好。”一聲驚叫后,轉身飛出涼亭。卻聽身后嘭一聲,四根涼亭木柱竟瞬間折斷。廳頂落下的一刻,琴身竟發出一線綠光,硬是將那廳頂撞出老遠。四周的空間飛速變化,眼前遮眼濃密的梧桐樹林突然間消失得一干二凈,亭子沒有了,草沒有了,連天上偶爾灑下的光點也突然沒有了。寧遠之突然感覺一陣眩暈,直直坐了下去。
良久之后,寧遠之感覺一陣微風吹來。微風帶著咸濕的味道,拂面而過。一陣樂曲驟然響起,周圍海浪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徹底消失了。那樂音壓制了海浪,竟然越來越顯得高昂,曲調憑空直上,將人的聽覺帶出塵世繁雜。一個女聲陡然傳來:“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陣陣,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這聲音委婉動聽,如泣如訴,伴著樂音飄忽傳來。寧遠之只覺得心下忽生出些許憂傷來,止不住回念著剛才女聲念過的詞句。
曲調高昂著回旋了一會兒,琴音又是一轉,轉而低沉有力起來。四周海浪的聲音越來越大,似乎壓抑著,壓抑著,轉而就將暴怒一樣。那女聲適時而起:“九曲流觴動纏綿,八荒江水惹離愁!”琴聲輾轉,繞耳不絕。彷如一個女人,端坐在一具古琴之前,面對著自己心愛的男人,娓娓道來:那一年的時光竟是那么令人難忘,你我觥籌交錯,把酒言歡。九曲這樣的流觴,讓人覺得歲月短暫,纏綿的過往,止不住涌上心頭。傳聞江水泛濫了,水漫田野,浸傷百姓。夫君你突然憂愁起來。寧遠之只覺得自己腦海中幻化出一幕幕情景。說不清道不明般地續演著。那女聲依然娓娓而談,“寒流千尺浪無邊,山掩木動盡汗顏。”寧遠之腦海中的畫面陡然一變,突然漫天升起幾千尺的巨浪,夾雜這冰冷無邊無際地蔓延,那洪流掩去了崇山峻嶺,卷起了森林草地,經行之處,山河變色,人人汗顏。漫天的洪水如猛獸般席卷著這片土地,人們哭喊著,奔跑著,漫無目的地漂流著……寧遠之看著看著心中著急起來,嘴角不自覺地抽動著。“憂思國難君心懸,美酒佳羹竟無言。”面對這樣的國難,夫君你日夜心懸前方,茶飯不思。“蠟炬空對夜闌珊,晨明獨醒兩鬢斑。”啊,這晚晚孤獨的蠟燭,映照這晚晚闌珊的夜空,一個人索無心趣,悄然睡去。等到天明的時候,依然是一個人醒來,卻發現對面的男人,已是兩鬢斑斑。
琴音彈至此處,卻是突然轉至哽咽,音調斷續,似斷還續。寧遠之仿佛看到一個空守燈下的閨中貴婦,早已泣不成聲。昏黃的燈燭映襯出一個氤氳的光圈,寧遠之仿佛置身其中,內心悲憫越是強烈,竟有心思去安撫下那女子抖動的雙肩。這樣斷續哽咽不知幾時,寧遠之只覺得時間突然漫長起來,一絲空明映入腦海,“啊”寧遠之竟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好險,好厲害的空間幻境,差點沉迷此中,幸好這空間沒有演變。”寧遠之心下震懾,昔年他曾于鳳樓中閱覽過先機子的《造化圖》,先機子在此書中專設“幻境篇”,曾對大千世界萬般幻境都有總結。相傳遠古曾有一人,神力通天,適逢有人挑戰,一怒之下,造出一玲瓏空間,空間內萬物都極真實,那挑戰者竟在空間內迷途若干年。后來那挑戰者的好友尋至,聯合若干上古高人,還是沒有將那空間幻境打破。所以該幻境被譽為幻境之皇。而同樣吸引寧遠之的還有另外幾種幻境,其中一種便是器靈自主演化的幻境。先機子對此并沒有特殊的說明,只是標注上古神器,器靈強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能夠自我演化幻境,但是凡能化境的器靈,實力定是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因為器靈本無本體,實力上借助神器本身才能有所提高,但是化境的器靈,本身一定是突破了神器的限制,也有可能獸類器靈可以化形。
寧遠之正冥思這幻境之法,耳邊卻聽得一聲清脆低吟:“你很強大,你是唯一能從我幻境之中覺醒的人類。”寧遠之心里一震,看來真是碰到了化形的器靈,而那娥皇古琴,定是上古神器之一,而且還是相當強大的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