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事交換者
- 失業本科生的都市觀察日記
- 作家c0kzs7
- 2183字
- 2025-09-01 08:53:46
凌晨一點十七分,我與那個叫“逆旅行人”的網友約好了見面地點——城南一家二十四小時書店。出門前,我看了眼桌上最后的三十七元現金,毅然全部塞進口袋。
書店角落的閱讀區只亮著幾盞暖黃臺燈。我到的時候,她已經坐在那里了,面前放著兩杯冒熱氣的綠茶。
“我猜你會需要這個。”她推過一杯茶,手腕上有細細的銀色手鏈閃爍,“我是林薇。”
她比我想象的年輕,約莫二十七八歲,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眼睛亮得驚人,像是能看透人心。
“你看過我寫的故事了?”我開門見山。
“不止看了,還打印出來了。”她從包里拿出幾張折疊整齊的紙——正是我寫陳明的那篇,“你捕捉到了一些很真實的東西。”
我們沉默地喝了一會兒茶。我等著她講述自己的故事,她卻從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冊。
“這是我的‘人間觀察’,”她翻開相冊,里面不是照片,而是各式各樣的車票、門票、甚至超市小票,每張票據旁邊都寫著簡短注釋,“每張票據背后都有一個故事。”
她隨機指著一張電影票根:“《星際穿越》,去年十一月三日下午場。整個影廳只有我和一個一直在哭的中年男人。散場后,他問我電影里父親最終回來沒有,他說自己女兒五年沒跟他說話了。”
又指著一張藥店收據:“買了安眠藥,卻在藥店門口猶豫了二十分鐘,最后把藥扔進垃圾桶,轉身買了旁邊小吃攤的煎餅果子。那天是我生日。”
我怔住了:“這些...都是陌生人的故事?”
“有些是,有些是我自己的。”她合上相冊,“現在,我想用我的一個故事,換你繼續寫下去的決心。”
她的故事關于遺忘與記憶。
林薇曾是一家科技公司的數據分析師,兩年前,她母親確診阿爾茨海默癥。“最可怕的是她開始忘記重要的事情,卻清晰地記得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比如二十年前鄰居家狗的名字。”
于是她開始記錄,最初只是記錄母親殘存的記憶碎片,后來擴展到所有遇見過的人。“我想證明,即使被當事人遺忘,那些瞬間也值得被記住。”
她辭去工作,用所有積蓄開發了一款名叫“記憶銀行”的APP,讓人們上傳想要永久保存的記憶。“但投資人說這沒有市場價值,沒人愿意為記憶付費。”
現在,她靠兼職維持生活和照顧母親,但仍堅持運行著那個幾乎無人問津的APP。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我問。
“因為你那篇文章里有一種 raw的真實感,”她直視我的眼睛,“而這正是大多數人所缺乏的勇氣。”
我們聊到天空泛起魚肚白。離開時,她在門口停下:“如果你想繼續寫下去,周一早上七點,到中山地鐵站A口。帶好筆記本。”
周末兩天,我沉浸在一種奇特的亢奮中。把那篇關于陳明的文章擴展成了更完整的敘述,發布后收到了更多回應。有人分享自己的失業經歷,有人訴說親人患病的掙扎,甚至有人問是否可以做志愿者幫我收集故事。
周日晚上,房東來敲門。“最后一天了,小李。”他語氣緩和了些,“不是我想逼你,我也要還房貸啊。”
我數出最后的一千元遞過去:“再寬限一周,一定湊齊。”
關上門,我意識到自己付掉了最后的租金,而下一餐還沒有著落。
周一清晨六點,我準時出現在中山地鐵站。林薇已經在那里,遞給我一個紙袋:熱騰騰的包子和豆漿。
“觀察時間,”她壓低聲音,“看那個穿藍色襯衫的男人。”
目標人物約莫三十五六歲,提著一個略顯陳舊但擦拭干凈的公文包,站在固定位置等車。每當地鐵進站,他都會整理一下領帶,深吸一口氣才邁步上車。
“他怎么了?”我問。
“連續觀察他三天了,”林薇說,“每天這個時間,他都會在這里等車,上車,坐三站后下車。但奇怪的是...”她頓了頓,“他下車后并不出站,而是在站臺長椅上坐整整四十分鐘,再上車往回坐兩站,走向一棟寫字樓。”
我們悄悄跟著這個男人。果然,他按林薇描述的路線行動:上車,下車,坐在長椅上發呆,然后重新上車。
“為什么這樣做?”我忍不住低聲問。
“去問他。”林薇輕輕推了我一把。
我鼓起勇氣走上前:“先生,打擾一下...我注意到您每天都會在這里坐一會兒,我在做一個人間觀察的項目,不知能否...”
男人警惕地看著我,隨即苦笑:“被發現了啊。”他拍拍身邊的位置,“坐吧。”
他叫張偉,曾經是那棟寫字樓里一家公司的部門經理。兩個月前被裁員,但沒敢告訴家人。
“每天還是按點‘上班’,在這里消磨時間,然后‘下班’回家。”他自嘲地笑,“妻子以為我還在上班,甚至還在抱怨我為什么又不加薪。”
“為什么不說實話?”我問。
“女兒先天性心臟病,需要做手術。”他眼神黯淡,“存款撐不了幾個月了。妻子全職照顧孩子,我不能...我不能再讓她擔心。”
回程的地鐵上,林薇輕聲說:“現在你明白了?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堅持著。”
那天下午,我寫了一篇新文章:《地鐵站里的四十分鐘》。發布不到兩小時,一條留言引起了我的注意:
“作者您好,我是心希望慈善基金會的項目負責人。我們有一個針對兒童先天性心臟病的援助項目,或許可以幫助文中提到的那個家庭。如果您能聯系到當事人,請與我們聯系。”
我的手微微發抖,截圖發給林薇。她很快回復:“看吧,這就是記錄故事的意義。”
通過早上的交談留下的聯系方式,我聯系上了張偉。當他得知有幫助機會時,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最后聲音哽咽:“謝謝...謝謝你注意到了我。”
晚上,我收到林薇的消息:“明天有時間嗎?帶你去個特別的地方——我的‘記憶銀行’總部。”
她發來一個地址,附言:“也許,你需要的不只是一份工作,而是一個使命。”
我盯著那條消息,直到手機屏幕自動變暗。鏡子里,我的眼睛依然帶著血絲,卻有了不一樣的光彩。
窗外又開始下雨,但這次,我感覺到的不是壓抑,而是萬物等待煥新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