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古剎懸謎】

隴西有奇寺，名曰“倒懸”。其寺依絕壁而建，殿宇倒垂如蝠棲巖，檐角鐵鈴終年哀鳴。寺中僧眾皆以苦行為修行圭臬，謂曰：“肉身愈痛，功德愈深；血淚愈多，佛光愈近。”寺門立一墨玉巨碑，高逾三丈，鐫“痛苦即功德”五字，字縫滲血，乃歷代僧人以掌心血漬浸染而成。

【苦獄·自虐成規(guī)】

寺中戒律森嚴(yán)，皆以自殘為修行：

寅時(shí)，眾僧赤足跪冰階，膝下鋪棱石，直至鮮血染青磚；

辰時(shí)，以鹽水煮荊棘為食，喉舌潰爛仍強(qiáng)誦《金剛經(jīng)》；

午時(shí)，懸身“懺悔崖”，任山風(fēng)剮骨，背脊血肉模糊；

申時(shí)，攀“天梯棧道”，稍有不慎即墜深淵，寺中謂之“舍身證道”。

尤以“苦行日”為甚——僧侶需倒懸于絕壁鐵索，三日不飲不食。去歲有沙彌力竭墜崖，住持竟撫掌稱善：“此子已登極樂(lè)，當(dāng)覆哈達(dá)賀之！”

【悟真·疑竇暗生】

少年僧悟真，原為避戰(zhàn)亂入寺，初時(shí)篤信苦修可消業(yè)障。然三載間，目睹諸般荒誕：

?慧明法師白日以荊條自笞，夜半偷食香客供品；

?了塵師兄為證“辟谷境界”，餓至形銷骨立，嘔血仍稱“菩薩垂憐”；

?明覺師弟因冰面裂墜湖，反被罰“心志不堅(jiān)”，倒掛崖壁三月。

某夜，悟真潛入藏經(jīng)閣，翻檢泛黃古經(jīng)。忽見《楞嚴(yán)經(jīng)》夾頁(yè)批注：“佛說(shuō)‘應(yīng)無(wú)所住’，何曾教人自戕？執(zhí)著皮肉之苦，反墮魔障！”墨跡清峻，似為前輩高僧所書。

【裂變·懸壇驚魂】

立春苦行日，悟真被派至天梯最險(xiǎn)處。狂風(fēng)撕扯僧袍，鐵索割裂虎口，血珠墜入云霧。忽聞驚呼——身側(cè)明覺腳下石板崩裂，身子急墜！悟真撲救，抓住其衣袂，兩人懸于萬(wàn)丈深淵之上。

“師兄放手吧……”明覺慘笑，“舍身……是功德……”

話音未落，住持厲喝自崖頂傳來(lái)：“苦行須有苦行相！明覺若舍身，便是大造化！”

悟真仰首，但見住持立于“功德碑”下，碑文血字在烈日下猙獰如鬼目；眾僧垂首誦經(jīng)，麻木如泥塑。

【破妄·鐵錘碎碑】

電光石火間，悟真袖中鐵錘滑入掌心——此錘乃采石匠遺物，被他暗藏多日。

他縱身躍回棧道，踏血走向墨玉碑。住持怒叱：“逆徒！敢褻瀆祖師圣物？”

悟真錘指碑文，聲震幽谷：“佛陀教人慈悲，未教人互戕！此碑吸食血肉三百年，早成魔障！”

錘落！

“砰——！”

“痛”字應(yīng)聲迸裂，碎石濺入碑前銅盆。盆中血銹經(jīng)年，竟被震出蛛網(wǎng)裂痕。

眾僧嘩然，住持暴喝：“拿下！”

悟真第二錘砸向“功”字：“今日碎此碑，便是碎這吃人的規(guī)矩！”

錘擊如雷，碑文寸寸龜裂。那些銘刻“功德”的姓名，隨石屑紛揚(yáng)——原是歷代自殘者的墓志銘！

【悟禪·倒懸新生】

碑碎剎那，異變陡生：

?明覺踉蹌爬起，摸著臉頰血痕喃喃：“我……不想死……”；

?素衣女子（曾被迫戴假面）自香客中走出，撕毀人皮面具；

?眾僧胸中郁結(jié)忽散，竟有幾人偷偷解下腿間鐵鏈。

住持跌坐在地，佛珠散落。忽見碑底露出半截殘碑，刻著初代祖師遺訓(xùn)：“應(yīng)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原來(lái)倒懸寺本為警世而建，警示“執(zhí)著形骸反墮苦海”，卻被后人曲解為虐身之道！

【尾聲·青燈真諦】

三年后，倒懸寺依舊云霧繚繞，卻再無(wú)哀嚎之聲。

山門墨玉碑殘骸猶在，孩童嬉戲其間，以碎石拼成“慈悲”二字；

悟真于寺后結(jié)廬，種松煮茶，常有迷途者叩門求問(wèn)：“大師，如何是真修行？”

答曰：“昔年碎碑求自在，如今方知——心燈不滅，何須倒懸？”

檐角鐵鈴輕搖，其聲清越，穿云而去。

異史氏曰：

世人常惑于形骸之苦，以為血淚可換福田。然觀倒懸寺事，可知：

以痛為功，痛終成枷；

以苦作筏，苦反為淵。

佛說(shuō)“放下”，非只放下貪嗔，亦須放下對(duì)“修行”之執(zhí)念。

恰如古德云：“春來(lái)花自青，秋至葉飄零——自然之道，何曾自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