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用衛生間內，夢顏經歷著她人生中最漫長、最尷尬、最羞恥的幾分鐘。

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門外是死一般的寂靜，但這寂靜反而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審判，放大著她體內發出的 every single sound。她死死咬著下唇，指甲掐進掌心，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一半是生理上的痛苦，一半是精神上的巨大折磨。她恨不得當場化作一縷青煙，從排氣扇飄出去，永遠離開這個讓她社會性死亡的地方。

終于，那陣翻江倒海的危機暫時過去了。

夢顏虛脫般地靠在冰冷的瓷磚墻上，渾身都被冷汗浸透，臉色蒼白得像紙。她甚至沒有立刻起身的力氣，巨大的羞恥感讓她無顏面對門外的一切。

怎么辦？沖水的聲音會很大……會不會驚動臥室里的那位？他會不會又覺得她在搞什么破壞？

可是不沖水……那味道……

她絕望地閉了閉眼。最終，還是顫抖著手指，按下了沖水鍵。

“嘩——”巨大的水流聲在寂靜的套房里如同驚雷般炸響！

夢顏的心隨著水聲猛地一縮！

果然，幾乎是水聲剛落下的瞬間，臥室里就傳來了謝辭極其不耐、帶著明顯嫌惡和怒意的低吼，聲音穿透門板，砸在她的耳膜上：

“吵死了！又在搞什么鬼？！”

夢顏嚇得渾身一抖，差點從馬桶上滑下去。她手忙腳亂地整理好自己，用冷水拼命沖洗臉頰，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雖然她知道這根本無濟于事。

她磨蹭了足足五分鐘，才鼓起畢生的勇氣，擰開了衛生間的門鎖。

門一打開，首先對上的是管家那張依舊努力維持平靜、但眼角微微抽搐的臉。那雙常年訓練有素、慣于掩飾情緒的眼睛，此刻卻泄露了一絲難以壓抑的波動。他站在門口，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尊恪守職責的石像，可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著西裝褲縫，暴露了內心的緊繃。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她，如同精密儀器般檢視著每一個細節——濕了一角的裙擺、微亂的發絲、還有那雙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的耳朵。他在確認，確認她沒有在里面拆了水管或者藏了武器，更確認她是否……又惹出了什么無法收拾的亂子。畢竟上一次，她把整瓶安神精油倒進浴缸，差點引發火災；再上一次，她砸碎了主臥的古董花瓶，碎片扎進掌心，血染紅了波斯地毯。每一次，都是謝先生親自處理，而每一次，謝先生的臉色，都比前一次更冷。

夢顏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他，像一只被捉奸在床的鴕鳥，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毯里。那一刻，她太需要那一點冷水了。她推開門，指尖微顫，水龍頭剛擰開，金屬碰撞聲便如利刃劃破寂靜，緊接著，是管道沉悶的轟鳴，仿佛整棟宅邸都在震顫。水流嘩然傾瀉，濺在瓷盆上，發出清脆又刺耳的回響，像在嘲笑她的冒犯。

她捧起一掬水，潑向臉龐——

就在那一瞬，身后傳來極輕的一聲“咔噠”。

門，被推開了。

她僵住，水珠順著發梢滴落，滑進后頸，冷得她脊背一縮。鏡中映出門口那道身影——謝辭站在那里，一身黑衣未換，像是剛從夜色中走出。他面容冷峻，眉峰微斂，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怒，卻比怒更令人窒息。

空氣仿佛凝固了。

夢顏的手還懸在半空，指尖滴著水，心卻沉到了深淵。她想解釋，可喉嚨干澀，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知道，任何辯解在此刻都顯得蒼白可笑。她闖入了他的禁地，觸碰了他的隱秘，哪怕動機再無辜，也已越界。

謝辭沒有說話，只是緩緩走近，皮鞋踩在大理石上的聲音，像鐘擺，一下一下，敲在她緊繃的神經上。他在她身后停下，距離近得她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溫度，卻又冷得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我說過，”他終于開口，聲音低而沉，像從地底傳來，“這間浴室，你不該來。”

夢顏閉上眼，睫毛輕顫，像風中將折的蝶翼。她想說“對不起”，可話到唇邊，卻被更大的恐懼壓了回去——她怕這句話，會讓他徹底轉身離去。

良久，謝辭抬手，關掉了水龍頭。

水聲戛然而止，世界重歸死寂。

他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話：

“下次，別碰不屬于你的東西。”

門輕輕合上，鎖舌“咔”地一聲扣緊，像一道判決，將她獨自關在了這場禁忌的余溫里。

她想盡快回到那個屬于她的“囚徒”沙發角落，那個被安置在客廳最邊緣、背對著落地窗、永遠籠罩在陰影里的單人沙發。那是她的位置，是她被默許停留的地方。不多一步，不少一寸。

然而，就在她經過臥室門口時，那扇緊閉的門猛地從里面被拉開了！

門軸發出一聲低啞的呻吟，像是某種野獸被驚醒的怒吼。冷風裹挾著室內沉郁的雪松與檀香氣息撲面而來，夢顏渾身一僵，腳步瞬間釘在原地。

謝辭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幾乎填滿了整個門框，像一座驟然降臨的山岳，壓迫得人無法喘息。他只穿著一件未扣完的黑色絲質睡袍，領口微敞，露出鎖骨下方一道若隱若現的舊疤。他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墨來，眉峰緊鎖，下頜線條繃成一道冷硬的直線。顯然，他被那陣水聲和之前的動靜徹底惹怒了，光敏反應帶來的不適和此刻被打擾的煩躁疊加在一起，讓他那雙墨黑的眸子里燃燒著冰冷的火焰。

那不是憤怒，至少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憤怒。而是一種更深的、近乎厭惡的審視，仿佛她是什么玷污了圣殿的異物。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嫌惡地、審視地上下掃視著夢顏，從她凌亂的發梢，到微微顫抖的指尖，再到那雙因緊張而失去血色的唇。他的視線在她濕漉漉的袖口停留了一瞬，眼神驟然一厲。

“誰準你碰那里的？”他的聲音低啞，卻字字如刀，切割著空氣。

夢顏喉頭一哽，想解釋，卻發現聲音卡在喉嚨里，像被無形的手扼住。她張了張嘴，最終只擠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對不起”。

謝辭沒有回應。他只是冷冷地盯著她，仿佛在衡量她是否值得多看一眼。片刻后，他緩緩抬起手，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勾，便將門徹底拉開——那一瞬，夢顏眼角余光瞥見臥室深處，床頭柜上靜靜躺著一支銀色注射器，針尖泛著幽冷的光。

她的心猛地一墜。

下一秒，門“砰”地一聲關上，將她徹底隔絕在外，如同被遺棄在寒冬的孤島。

走廊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和那久久不散的、屬于他的壓迫氣息。

“你……”他剛開口，似乎想厲聲質問，但突然，他的鼻翼極其輕微地抽動了一下。

由于夢顏剛剛從那個“事發地”出來，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形容的、但絕對不輸于高級香水或者老干媽的氣味。

這對于嗅覺敏銳、且有嚴重潔癖的謝辭來說，簡直是精準的精神攻擊！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污穢不堪的東西，猛地后退了半步，用手捂住了鼻子，眼神里的嫌棄和厭惡幾乎要化為實質！

“你身上這是什么味道？！”他的聲音因為捂著鼻子而顯得有些悶，但其中的驚怒和惡心卻毫不掩飾，“你剛才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

夢顏：“！！！”

她的大腦“轟”的一聲一片空白！臉瞬間紅得像要滴血，隨即又變得慘白！羞憤、尷尬、恐懼……無數情緒像海嘯一樣將她淹沒，她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我……我沒有……”她徒勞地試圖辯解，聲音細若游絲，帶著哭腔。

“閉嘴！”謝辭根本不想聽她任何解釋，那絲若有若無的氣味已經在他的腦海里自動補全了最惡心的畫面。他感覺自己的胃部一陣翻滾，剛剛壓下去的癢意似乎都因為這番惡心而重新抬頭！

“滾去洗干凈！立刻！馬上！”他指著客用浴室的方向，聲音因為極度的嫌惡而有些扭曲，“用消毒液！把你碰過的東西全部給我消毒三遍！不！五遍！”

他的咆哮聲在套房里回蕩，充滿了對一個“移動污染源”的零容忍。

夢顏被他吼得魂飛魄散，眼淚徹底決堤。她再也受不了這種羞辱，捂著臉，跌跌撞撞地沖回了客用衛生間，“砰”地一聲再次關上門，打開了淋浴噴頭。

巨大的水聲掩蓋了她壓抑不住的、崩潰的哭聲。

管家站在一旁，面無表情，但內心也是五味雜陳。他默默地去儲物柜拿出了最高級別的消毒液和清潔工具，放在了衛生間門口，然后眼觀鼻鼻觀心地繼續扮演雕像。他知道，先生這次的潔癖和怒火，是真的被觸到逆鱗了。

謝辭站在臥室門口，胸口劇烈起伏，感覺整個套房空氣都變得污濁不堪。他惡狠狠地瞪了衛生間的門一眼，猛地甩上自己臥室的門，發出巨大的聲響。

他回到床上，拿起內線電話，直接接通療養中心的經理，用冷得能凍死人的聲音命令：“立刻！馬上！送一臺最高規格的空氣凈化器過來！要能除菌除異味的那種！十分鐘內送不到，你們明天就不用開門了！”

掛斷電話，他依舊覺得渾身不適，仿佛那看不見的“污染物”已經彌漫了整個空間。他煩躁地用手扇著風，盡管知道這毫無用處。

五分鐘后，一臺嶄新的、看起來就功能強大的空氣凈化器被工作人員戰戰兢兢地送了進來。管家沉默地接過，放在了客廳中央，立刻打開了最高檔位。

機器發出低沉的轟鳴聲，開始瘋狂地運轉，試圖凈化這經歷了老干媽、香水、檸檬水以及最新“生化危機”多重洗禮的空氣。

然而，心理上的污染，是再強大的機器也無法凈化的。

夢顏在衛生間里，用幾乎搓掉一層皮的力度，反復清洗著自己。消毒液刺鼻的氣味混合著沐浴露的香氣，彌漫在狹小的空間里。她一邊洗一邊哭，感覺自己的人生已經跌入了無可挽回的深淵。

洗完澡，她看著鏡子里眼睛紅腫、皮膚發紅的自己，感到一陣深深的絕望。她沒有換洗衣服，只能再次穿上那套沾染著恥辱氣息的原有衣物（雖然實際上已經很干凈了）。

她做足了心理建設，才再次打開門。

客廳里，空氣凈化器在賣力工作，但謝辭臥室的門依舊緊閉著，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著她的不受歡迎和被隔離。

管家指了指地上那瓶消毒液和清潔工具，又指了指她剛才坐過的沙發區域和經過的路徑，意思不言而喻。

夢顏認命地拿起消毒液和抹布，含著眼淚，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她接觸過的所有地方——沙發扶手、茶幾邊緣、衛生間門把手、甚至她走過的地板……

她像一個被罰做苦役的清潔工，機械地、麻木地重復著動作，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擦拭自己破碎的尊嚴。

而臥室內的謝辭，雖然看不到外面的情景，但能聽到那細微的擦拭聲和消毒液噴出的聲音。這并沒有讓他感到安慰，反而更加煩躁。那個女人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個持續的污染警報。

他拿起電話，再次打給管家，聲音冰冷：“讓她弄完立刻滾回角落待著！別再發出任何聲音！也別再到處亂走亂碰！”

于是，當夢顏終于完成第五遍消毒（她不敢少一遍），累得幾乎直不起腰時，管家面無表情地轉達了謝辭的最新指令，并示意她回到那個離臥室最遠的沙發角落。

夢顏如同行尸走肉般走過去，蜷縮起來，把自己抱成一團，不再動彈，也不再發出任何聲響，仿佛真的變成了一件沒有生命的家具。

套房里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空氣凈化器低沉的轟鳴聲在持續作響。

這場因檸檬水引發的腸胃危機，最終以夢顏身心遭受巨大創傷、謝辭潔癖和精神受到嚴重刺激而暫時告一段落。

它成功地讓夢顏的“囚徒”生涯雪上加霜，也讓謝辭對她的厭惡和嫌棄達到了一個新的頂峰。

調查仍在繼續。

噩夢，遠未結束。

只是此刻的兩人都不知道，這場荒唐的“污染”風波，竟會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為后續的故事，埋下一個微小卻關鍵的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