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教授的研究所坐落在一棟頗有年代感的紅磚小樓里，藤蔓攀爬，環(huán)境清幽，與不遠處商業(yè)區(qū)的喧囂仿佛是兩個世界。

葉暖暖第二天一早便過來了。周教授親自帶她熟悉了環(huán)境，將她引到一間寬敞的檔案室。室內光線充足，排列著高大的檔案柜，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墨水和一絲極淡的防蟲藥水的混合氣味。幾張寬大的實木桌子上，已經堆放了好幾摞牛皮紙文件夾和一些絲絨襯里的老舊珠寶盒。

“這些就是你爺爺早些年捐贈過來的一部分手稿和早期設計圖，還有不少是他收集的同行資料和行業(yè)年鑒，很雜亂，但都是寶貝。”周教授拍了拍一堆文件，眼中滿是珍視，“你就從這些開始整理吧，分類、編目、數字化掃描，有什么不確定的隨時問我。”

“好的，周教授，您放心。”葉暖暖看著這些承載著歲月和爺爺心血的物件，心中涌起一股使命感。

工作很快上手。她戴上白手套，小心地翻開那些已經泛黃脆弱的紙張。上面是爺爺年輕時繪制的設計草圖，線條流暢，構思精巧，旁邊還有密密麻麻的注解，涉及材質、工藝、靈感來源。每一筆每一劃，都讓她感覺離爺爺更近了一些，也仿佛觸摸到了中國珠寶設計發(fā)展的脈搏。

時間在靜謐中流淌。她沉浸其中，幾乎忘了外界的紛擾。

直到下午，檔案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葉暖暖抬頭，以為是周教授或者助理，隨口應了聲：“請進。”

門開了，逆著光，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深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線條，氣質冷冽，與這間充滿書卷氣的檔案室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是陸時光。

葉暖暖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拿著鑷子的手僵在半空。

他怎么來了？而且……來得這么快？

陸時光的目光在室內掃過，最后落在她身上，眼神深邃，看不出什么情緒。他手里拿著一個平板電腦，步伐沉穩(wěn)地走進來。

“周教授讓我過來看一下早期‘玲瓏’系列寶石的鑒定報告原件，做數據比對。”他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公事公辦的口吻，聽不出絲毫波瀾，仿佛昨天機場那冰冷的對視從未發(fā)生。

葉暖暖垂下眼簾，繼續(xù)手上的工作，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同樣平靜自然：“鑒定報告應該在第三排靠窗的那個檔案柜里，標簽是‘葉氏-玲瓏系列-技術文件’，您需要的話可以自己找一下。”

“謝謝。”陸時光淡淡地應了一聲，走向她所指的檔案柜。

檔案室很大，兩人一個在東頭整理手稿，一個在西頭翻閱文件，互不干擾，空氣里只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彼此幾乎不可聞的呼吸聲。

然而，這種刻意的平靜反而讓氣氛變得更加微妙和緊繃。葉暖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存在感極強的目光，偶爾會從檔案柜的間隙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審視和探究，讓她如芒在背。

她強迫自己專注于眼前的圖紙，那是一張爺爺設計的藍寶牡丹胸針，華美異常。

突然，陸時光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沉默，依舊是不帶什么感情色彩的語調：“這份報告第三頁的微量元素數據，和周教授數據庫里錄入的有細微出入。”

葉暖暖抬起頭，看到他正拿著幾頁泛黃的報告紙看向她。

她微微蹙眉，放下鑷子走過去：“出入？不可能，爺爺的記錄一向非常嚴謹。”她接過報告，仔細比對了一下他平板電腦上的數據。

“這里，”陸時光的手指劃過平板屏幕上的一個數據項，他的指尖修長，骨節(jié)分明，幾乎要觸碰到她的手背，但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數據庫錄入的是0.073，但原始報告上是0.078。”

葉暖暖湊近仔細看，果然發(fā)現了一個極小的錄入錯誤。她有些驚訝于他的敏銳和仔細，這種細微差別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到。

“確實是錄入錯誤，謝謝指出，我會備注更正。”她語氣平淡地承認，心里卻閃過一絲異樣。他對待這些檔案的態(tài)度，似乎過于認真了。

“嗯。”陸時光收回平板，沒再多言，繼續(xù)翻閱其他文件。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他偶爾會提出一兩個類似的專業(yè)性問題，語氣始終疏離而客氣。葉暖暖也一一公事公辦地回答。

直到周教授推門進來，笑呵呵地問：“怎么樣時光，找到需要的資料了嗎？暖暖沒給你添麻煩吧？”

陸時光合上最后一份文件，語氣緩和了些許：“找到了。葉小姐很專業(yè)，幫了不少忙。”他頓了頓，看向周教授，“后續(xù)還有一些比對工作，可能還需要過來幾次。”

“沒問題，隨時歡迎。”周教授笑道。

陸時光微微頷首，目光最后在葉暖暖身上停留了短暫的一秒，依舊看不出情緒，然后便轉身離開了檔案室。

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葉暖暖暗暗松了口氣，但心底的疑云卻更濃了。

他今天的行為，挑不出任何毛病，純粹是工作往來。甚至可以說，因為他，發(fā)現并修正了一個數據錯誤。

可是，為什么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他那份過于專注的嚴謹，那雙偶爾落在她身上、深不見底的眼睛，還有那句“可能還需要過來幾次”……

這真的，只是巧合嗎？

這個研究所，似乎從她踏進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無法真正平靜了。而陸時光這個“常客”，他的頻繁出現，究竟是為了檔案，還是另有所圖？

葉暖暖走到窗邊，恰好看到陸時光的身影走出小樓，坐進一輛黑色的轎車，絕塵而去。

她輕輕握緊了窗欞，目光變得復雜而深沉。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