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消毒水氣味濃郁得化不開,像一層無形的膜,包裹著每一寸空氣,壓抑著呼吸。
葉暖暖跟著陳叔,快步穿過安靜得只剩儀器滴答聲和零星腳步的走廊。她的心跳得很快,幾乎要撞破胸腔,手心里沁出薄汗,不是因為疲憊,而是源于一種近鄉情怯般的恐懼——害怕見到爺爺虛弱的樣子,害怕面對可能到來的最壞結果。
高級病房外的走廊格外空曠。陳叔停下腳步,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掩飾不住的沉重:“大小姐,老先生剛做完治療,這會兒可能睡著了。醫生說他情況……暫時穩定,但需要絕對靜養,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葉暖暖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動作輕緩地推開病房門。
柔和的燈光灑滿房間,各種精密儀器無聲地運作著,顯示著跳動的數字和曲線。病床上,那位曾經精神矍鑠、笑容洪亮的老人,此刻正安靜地躺著,身形似乎縮小了一圈,花白的頭發稀疏地貼在枕上,臉色蒼白,呼吸微弱而費力。
鼻尖猛地一酸,視線瞬間模糊。
葉暖暖捂住嘴,強忍著不讓哽咽溢出喉嚨。她輕輕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驚擾了老人的睡眠。
她伸出手,顫抖著,輕輕握住爺爺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手曾經溫暖而有力,能穩穩地握住刻刀,能慈愛地撫摸她的頭頂,此刻卻布滿針孔和皺紋,冰涼而脆弱。
“爺爺……”她無聲地喚著,淚水終于忍不住,悄無聲息地滑落,滴在潔白的床單上,洇開一小片濕痕。
仿佛感應到了什么,葉景庭的眼睫微微顫動了幾下,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起初是渙散的,蒙著一層病態的霧靄,過了好幾秒,才逐漸聚焦,看清了床邊的人。
“……暖暖?”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幾乎氣若游絲,卻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喜和微弱的光彩。
“爺爺,是我,我回來了。”葉暖暖連忙擦掉眼淚,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俯身靠近他,“您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葉景庭緩緩搖了搖頭,目光貪婪地描繪著孫女的臉龐,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沒輸液的手。葉暖暖立刻握住它,貼在自己臉頰上。
“回來……好……回來了就好……”他斷斷續續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力氣,“瘦了……我的暖暖,在外面……吃苦了……”
“沒有,爺爺,我很好,我拿了獎,現在是很厲害的設計師了。”葉暖暖語氣輕快,努力讓氣氛輕松起來,“您要快點好起來,看我拿獎杯,還有很多很多新的設計稿,您得幫我看看。”
葉景庭嘴角艱難地向上彎了一下,露出一個極其微弱卻欣慰的笑容。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祖孫倆靜靜待了一會兒,空氣中彌漫著溫情與悲傷交織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葉景庭似乎積蓄了一點力氣,眼神變得清明了一些,他看著葉暖暖,語氣變得有些急切,甚至帶上一絲難以察覺的憂慮:“暖暖……剛回來?見到……什么人了嗎?”
葉暖暖的心微微一沉,瞬間明白了爺爺的暗示。機場那一幕不受控制地閃回腦海,陸時光冰冷的眼神,林薇安虛偽的笑容……
她垂下眼睫,掩飾住眼底的情緒,輕聲回答:“剛下飛機就直接來看您了。沒見什么人。”
葉景庭凝視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么。他沉默了片刻,呼吸又變得有些急促,護士之前囑咐的話回響在耳邊——不能再讓爺爺情緒激動。
葉暖暖連忙說:“爺爺,您別操心這些,好好休息最重要。我會處理好的。”
葉景庭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情緒復雜,他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他極其緩慢、卻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聲音更低了,幾乎含混不清:
“暖暖……別怕……時光那孩子……他……”
話未說完,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葉暖暖嚇得連忙按鈴,護士很快進來檢查情況。
一陣忙亂之后,葉景庭因為疲憊和藥物的作用,再次沉沉睡去。他未說完的話,像一片羽毛,輕輕落下,卻在葉暖暖心里激起了千層浪。
爺爺想說什么?時光那孩子……他怎么了?他后面是想為陸時光辯解嗎?還是想提醒她什么?
看著爺爺沉睡中依然緊蹙的眉頭,葉暖暖的心亂成一團。三年前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陸時光機場的冷漠猶在眼前,可爺爺那未盡的言語,卻又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讓她死寂的心湖,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漣漪。
她輕輕替爺爺掖好被角,目光落在床頭柜上放著的一本舊相冊和一副老花鏡上。那里,或許也塵封著許多過去的時光和秘密。
病房門被輕輕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陳叔探頭進來,低聲道:“大小姐,周教授聽說您回來了,想來探望老先生,順便……也想見見您。”
周教授?爺爺的摯友,也是國內珠寶鑒定界的泰斗,她學術上的引路人之一。
葉暖暖收斂心神,點了點頭:“快請周教授進來。”
也許,從周教授這里,她能了解到更多這三年來,她所不知道的事情。關于爺爺的病情,關于葉氏的現狀,以及……關于那個她不愿去想,卻無法徹底從生命里抹去的人。
迷霧似乎更濃了,但微光,也正在一點點試圖穿透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