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癡兒從那種仿佛靈魂被撕扯又硬生生摁回去的痛苦中緩緩蘇醒。

腦子像是被最徹底的清道夫掃蕩過，不僅沒多出什么東西，反而感覺……更空了。之前雖然失憶，但至少還記得自己叫“劍癡兒”（容老板起的），記得欠容老板很多錢，記得涂山有幾個不好惹的狐妖和一個總來蹭飯的小子。

但現在……

他茫然地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涂山容容那張笑瞇瞇的臉，只是這笑容今天看起來似乎格外……昂貴？

“醒了？”容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放心，診療費我已經幫你記在賬上了，都是熟人，給你打折。”

劍癡兒眨眨眼，下意識反問：“賬？什么賬？你是誰？我……我這是在哪？”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簡陋卻干凈的小屋里，完全陌生的環境。

容容臉上的笑容不變，但瞇起的眼縫里精光一閃：“哦？不記得了？那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涂山容容，這里是涂山。你叫小劍，是我新招聘的臨時工。”

“小劍？臨時工？”劍癡兒努力回想，腦袋卻傳來一陣輕微的抽痛，仿佛在阻止他挖掘什么，“我……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我只記得……我好像會用劍？”他看向放在床邊的那柄古樸長劍，一股熟悉的心安感傳來，下意識地握住了劍柄。嗯，手感沒錯，這確實是我的劍。

“看來是上次工作的后遺癥，導致了一些短暫的記憶缺失。”容容面不改色地解釋道，語氣充滿了令人信服的惋惜，“你之前為了完成我交付的艱巨任務，精神力損耗過度了。真是個盡職盡責的好員工啊！”

（遠處的東方月初打了個噴嚏，嘀咕道：“容容姐又在忽悠那個失憶傻大個了……”）

“艱巨任務？”劍癡兒被“盡職盡責”四個字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茫然，“我完成了？”

“完成得非常出色！”容容肯定地點頭，隨即嘆了口氣，“就是過程有點小小的事故，導致場地和一些設施的損壞……不過沒關系，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人沒事，而且為我們涂山的偉大事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劍癡兒被夸得有點暈乎乎，雖然完全不記得自己干了啥偉業，但聽起來自己好像是個很厲害很負責的人？

“所以，”容容話鋒一轉，不知從哪摸出一個小巧的算盤（天知道她是不是一直揣在袖子里），噼里啪啦地打了起來，“鑒于你的突出貢獻，以及本次工傷導致的失憶，涂山決定給予你最好的治療和照顧。相應的，治療費、營養費、誤工費、以及上次任務造成的設備損失費、環境修復費……嗯，零頭給你抹掉，承惠，一共三百兩銀子。鑒于你是員工，允許你分期付款，按揭利息就按涂山最低標準來算好了。”

劍癡兒：“！！！”

多少？三百兩？！他差點從床上跳起來！雖然對金錢概念也有些模糊，但三百兩聽起來就是個能壓死人的數字！

“我……我欠了這么多？”他聲音都顫抖了。

“是的呢。”容容合上算盤，笑容甜美，“不過別擔心，小劍員工，我們涂山最人性化了。你可以通過努力工作來償還債務。我看你身體恢復得不錯，正好，食堂那邊缺個劈柴的，后山水道需要疏通，苦情樹下最近落葉比較多……這些工作報酬都很豐厚哦！”

劍癡兒聽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識覺得有哪里不對，但空蕩蕩的腦子根本無法支撐他進行復雜的邏輯推理。而且“盡職盡責”的人設剛剛被立起來，他也不好意思立刻反駁。

“……好吧。”他咽了口唾沫，認命地從床上爬起來，“我……我去干活。”至少，有活干就有飯吃，還能還債……吧？

于是，劍癡兒（再次）開始了他在涂山的打工生涯。

這一次，他忘掉了關于“王權”二字的劇烈反應，忘掉了那恐怖的精神沖擊，也忘掉了債務具體是如何疊加到天文數字的。他只記得自己叫小劍，是涂山容容手下的臨時工，欠了老板很多很多錢，需要努力干活。

他劈柴的劍法依舊精準高效，一根粗大的木頭在他劍下瞬間變成大小均勻的柴火，引得食堂大娘連連稱贊。他疏通水道，劍氣縱橫間，堵塞的淤泥雜物被清理得一干二凈，還能順便用劍氣把水道內壁刮得光滑如新。他打掃落葉，劍風卷起，所有落葉乖乖聚攏成堆，一片都不帶散的……

他成了涂山最卷的臨時工，一個人干了十個人的活，而且質量極高。

東方月初時不時跑來圍觀，嘖嘖稱奇：“哥們，你這效率，快趕上妖力驅動的自動化法寶了！容容姐到底給你開了多少工錢啊？能讓你這么拼命？”

劍癡兒一邊揮汗如雨地劈柴，一邊老實回答：“不知道具體多少，但容老板說干得好能減債。”

東方月初：“……減債？你原來欠多少？”劍癡兒：“三百兩。”東方月初倒吸一口涼氣：“三百兩？！你怎么欠下的？！”劍癡兒茫然搖頭：“不記得了。容老板說是我上次做艱巨任務時弄壞了東西。”東方月初以手扶額，看著劍癡兒那任勞任怨的樣子，眼神充滿了同情：“完了，沒救了。容容姐這是逮著一只肥羊……呃，一個老實人往死里薅羊毛啊。”

就連偶爾路過的涂山紅紅，看到在各個崗位上揮劍如飛、認真努力的劍癡兒，清冷的眼眸中也閃過一絲極淡的詫異，隨即化為一絲了然，輕輕搖了搖頭，卻沒說什么。

而涂山容容，則每天心情愉悅地巡查著劍癡兒的“工作成果”，算盤打得越來越響。“不錯不錯，照這個進度，下個月就能還清利息了……嗯，看來偶爾給他‘重置’一下記憶，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和積極性呢。”容老板的算盤精本質暴露無遺。

只有劍癡兒自己，在夜深人靜獨自一人時，偶爾會對著手中的劍發呆。他會無意識地撫摸劍身，總覺得這劍……似乎比記憶中更沉了一些？仿佛里面藏著很多很多沉重的東西。有時候，他會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悸，或者一股沒來由的悲傷與不甘，卻完全找不到源頭。“是干活太累了嗎？”他只能如此歸結。

他忘了“王權”帶來的痛苦，但那無數意志沖擊留下的空洞與情感的殘渣，卻如同水下的暗礁，悄然影響著他。而被他遺忘的債務巨石，正被涂山容容微笑著，越壘越高。

他的劍依舊鋒利，他的身手依舊超凡，但他腳下的坑，似乎也越來越深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