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載而歸的隊伍在天亮前回到了黑云寨。

糧食的到來暫時驅散了籠罩寨子的絕望氣氛。人們圍攏上來，看著那十幾袋沉甸甸的糧食，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發出陣陣歡呼。陣亡者的悲傷被饑餓暫時壓了下去。

黑刀臉上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親自查看了繳獲，尤其對那盒金銀細軟很滿意。

“干得不錯！兄弟們辛苦了！每人多分半斤糧食！死了的兄弟，撫恤加倍！”黑刀大聲宣布，引來更熱烈的歡呼。

疤臉得意洋洋，大肆宣揚著自己如何勇猛撞開門，如何帶人殺得趙府槍手屁滾尿流，對于過程中的驚險和傷亡則輕描淡寫，仿佛一切都是在他的英明領導下完成的。一些不明就里的隊員圍著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趙老二沉默地安排人處理傷員和死者，將糧食入庫，臉色依舊凝重。

林朔同時內心也無比忐忑，并沒有去爭功，而是幫著安置傷員，尤其是照顧山貓子。老秀才找來一些草藥，給山貓子清洗包扎了傷口。

黑刀把趙老二、疤臉叫到屋里，詳細詢問行動經過。疤臉搶著說話，把功勞大都攬在自己身上，只含糊提了一句“林小子那計劃也還有點用”。

趙老二張了張嘴，想說明當時的混亂和林朔的臨機決斷，但看到黑刀聽得頻頻點頭，似乎很滿意疤臉的“勇猛”，最終只是嘆了口氣，什么都沒說。

林朔在外面隱約聽到一些，心中并無太多波瀾。他早就料到會是這樣。在這個實力至上的地方，沉穩和周全往往不如表面的勇猛更容易被認可。

然而，他低估了疤臉的心胸。

下午，疤臉故意晃悠到林朔面前，陰陽怪氣地說道：“林小子，聽說你那計劃差點把兄弟們坑死啊？要不是老子帶人拼死撞開門，又殺進去速戰速決，等你這慢悠悠的法子弄完，鬼子早把咱們包餃子了！以后啊，沒那金剛鉆，就別攬瓷器活！”

幾個疤臉的跟班也跟著哄笑起來。

林朔擦著手里的柴刀，頭也沒抬：“疤臉哥厲害。下次還指望你打頭陣。”

疤臉碰了個軟釘子，哼了一聲，悻悻走開。

但疤臉的話卻在一些隊員中傳播開來，加上行動確實死了人，有些人開始覺得林朔的計劃“花里胡哨”、“不頂用”，還是疤臉那種猛打猛沖更實在。

林朔感受到了一些異樣的目光。他并未辯解，只是更加沉默地干活。他知道，語言的辯解是蒼白的，唯有事實才能證明一切。

真正的危機，并非來自內部的流言蜚語。

第二天傍晚，山貓子不顧傷勢，找到了黑刀和林朔——他似乎開始習慣在有重要情報時也叫上林朔。

他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嚴肅：“當家的，林小子。情況不對。”

“我今天勉強出去轉了轉，河源鎮那邊風聲很緊。趙保長沒死，跑去縣城的鬼子那里哭訴了。另外，山下多了不少生面孔，像是便衣隊的探子，一直在打聽咱們黑云寨的具體位置。”

黑刀的笑容僵在臉上：“狗日的！還真被鬼子盯上了？”

林朔的心也沉了下去。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夜襲趙府雖然成功，但動靜太大，徹底暴露了黑云寨的存在，引起了日偽的重視。

“還有，”山貓子補充道，聲音干澀，“我回來的路上，發現……發現通往咱們寨子的一條隱秘小路旁邊，被人用刀在樹上做了記號，很新，手法很隱蔽，不像獵人干的。”

內鬼？！

這個詞如同冰錐，瞬間刺入林朔和黑刀的心頭！

寨子里有日偽的眼線？一直在向外傳遞消息？

難怪日軍的巡邏隊能摸到那么近的地方！難怪這次便衣隊這么快就鎖定了大致區域！

“查！給老子查！”黑刀暴怒，一拳砸在桌子上，“老子倒要看看，是哪個吃里扒外的王八蛋！”

恐慌的情緒開始在山寨蔓延。原本剛剛緩解的生存危機，迅速被更可怕的軍事威脅所取代。每個人看身邊的人，眼神都帶上了懷疑和警惕。

內部的不信任感如同毒菌般滋生。

黑刀加強了內部管控，派趙老二暗中調查可疑人員，但一時間毫無頭緒。

又過了兩天，一個更壞的消息傳來。

負責在山口瞭望的隊員連滾爬爬地跑回寨子，臉嚇得慘白：“當……當家的！鬼子！好多鬼子！還有偽軍！正朝著咱們這邊過來！看不清人數，起碼好幾百！帶著鋼炮和機槍！”

該來的，終于來了！

日偽的報復性清剿，開始了！

黑云寨瞬間炸了鍋。人們驚慌失措，女人和孩子哭喊起來，男人們則臉色慘白，紛紛抓起武器，如同無頭蒼蠅般亂竄。

“慌什么！都給老子穩住！”黑刀聲嘶力竭地怒吼，試圖控制局面，但他自己的額頭也滲出了冷汗。

面對正規軍的進攻，黑云寨這群烏合之眾，憑借簡陋的工事和低劣的武器，能撐多久？

“當家的！撤吧！趁他們還沒合圍，趕緊從后山小路撤！”趙老二急聲道。

“往哪撤？后山地形復雜，咱們這么多人，根本走不快！帶著糧食和老弱婦孺，很快就會被追上！”疤臉雖然也慌，但還保持著兇悍。

“那怎么辦？難道留下來等死？”

眾人爭論不休，絕望的氣氛彌漫開來。

林朔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走到黑刀面前，沉聲道：“當家的，不能硬拼，但也不能盲目撤退。必須有人留下來斷后，依托地形節節阻擊，拖延時間，掩護大部隊和物資轉移！”

“斷后？”黑刀看向他，“誰斷后？留下來就是死！”

“我留下。”林朔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給我二十個人，熟悉地形、槍法好的。我們在險要處設伏，層層阻擊，能拖多久是多久。”

所有人都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身材依舊瘦弱的少年。

斷后，幾乎是十死無生的任務！

他竟然主動請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