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被一塊半舊的橡皮砸醒的。

不是驟醒的疼，是鈍麻感順著手背慢慢爬上來——橡皮棱邊沾著點淺灰色的橡皮屑，蹭過皮膚時帶著塑膠的涼意，像有只剛爬過草稿紙的小螞蟻輕碰了一下。他費力地睜開眼，右胳膊還壓在桌肚里，麻得發木，指尖能摸到校服袖子上的細褶，是昨晚刷題時壓出來的，混著媽媽上周剛換的薰衣草洗衣液味，淡得像晨霧貼在鼻尖，吸一口氣，還能聞到洗衣液里藏著的一點皂角香。

“林野！別揉眼睛了，張老師的目光都快粘你身上了！”

同桌蘇曉棠的聲音壓得極低，氣音裹著薄荷護手霜的甜香，輕輕撞在他耳邊。她手里的透明筆桿懸在筆記本上空，淡藍色的墨水在筆尖積了個小水珠，沒等滴下來，就被她飛快地劃在紙上——林野順著她的筆鋒瞥過去，筆記本上用橙色熒光筆圈著一行刺眼的紅筆字：“近三年市高三生覺醒失敗率：12%→13%→15%”，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哭臉，寫著“陳陽（隔壁2班）：0.25活躍度→電子廠定向班，12h/天站班”。

林野的腦子還卡在上個世界的“周末約定”里——他明明記得，昨晚睡前還跟發小周宇發消息，約好這周六去小區東邊的球場打半場，連球鞋都擺在了門口的鞋架上，是去年生日媽媽送的那雙白色運動鞋，鞋邊還沾著上次打球蹭的草汁；早上出門前，媽媽把熱牛奶塞進他的帆布書包，還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別又把校服蹭臟，上周剛給你洗干凈的。”

怎么閉眼再睜眼，連“陳陽”都跟“電子廠”扯上關系了？

他下意識地往桌肚里摸，想翻出那本夾著球星卡的籃球雜志——雜志是上周從周宇那借的，封面是他最喜歡的球星，封三還夾著張限量版的球星卡，他昨天特意放在桌角，想著早讀課間隙摸出來看看。可指尖觸到的不是雜志軟韌的紙頁，是硬挺的紙板，表面有細密的壓紋，像砂紙輕輕蹭過指腹，帶著點冷涼的金屬感，完全不是紙張該有的溫度。

林野心里咯噔一下，把那東西抽了出來。

晨光斜斜地切在封面上，深靛藍色的底色上，銀亮的燙金字刺得他眼睛發花：《高中異能基礎教程（高三上冊）》。右下角用黑色水筆寫著“林野高三（2）班”——字跡是他的，筆鋒處還帶著他慣有的勾撇，連最后一筆的小彎鉤都和他平時寫的一模一樣，可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時候在這書上寫過名字。封面上嵌著個小小的銀色圖標：一支細矛懸在半透明的盾牌上方，下面一行極小的字寫著“警惕覺醒失敗，科學激活異能因子”，冷白的金屬色在晨光里泛著細閃，陌生得讓他心慌。

“這書……不是我的。”林野捏著封皮，指腹反復蹭過“異能”兩個字，冰涼的燙印透過指尖傳進來，讓他打了個寒顫。

“你睡糊涂啦？上周班會課發的教材，你自己去講臺領的，還跟我說封面顏色比數學練習冊好看。”蘇曉棠把自己的課本推過來，封面上也有她的名字，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太陽，筆鋒軟乎乎的，“你沒看班級群？張老師昨天晚上十點發了‘覺醒儀式倒計時’，還有今天要測‘異能因子活躍度’的通知——低于0.3的話，失敗率能到80%！林野，你別不當回事，陳陽上次檢測才0.25，現在每天放學都在實驗室補練冥想，他媽媽上周還來學校給張老師送過蘋果，眼睛都是紅的。”

“異能因子活躍度？覺醒儀式？”林野的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啞，像喉嚨里卡了團沒化開的棉花。這些詞他一個都沒聽過，更不知道“0.3”和“80%失敗率”意味著什么，只覺得蘇曉棠的話像在說一門他沒學過的外語，每個字都懂，連起來卻一片模糊。

蘇曉棠見他還懵著，嘆了口氣，把自己的手機遞過來。屏幕上是班級群的聊天記錄，張老師發的一條長消息還釘在頂部：“下周三上午九點，操場舉行高三年級異能覺醒儀式，今日第三節課全體去實驗室測異能因子活躍度。注意事項：1.穿寬松校服，勿戴金屬飾品；2.檢測前擦干手汗，汗漬會干擾儀器信號；3.未按時檢測者視為自動放棄補練機會。”下面跟著三十多個“收到”，連平時最不愛回復群消息的陳默，都發了個“OK”的表情。

林野的手不受控制地摸向自己的褲兜，指尖碰到手機的瞬間，心里松了口氣——至少手機還是他的舊機型，殼子右上角磕掉的一塊漆還在，是上個月打球時摔的，當時他還心疼了好幾天，用透明膠帶小心翼翼地粘過，現在膠帶的邊角已經卷了起來。

可按亮屏幕的那一刻，他的呼吸突然頓住了。

屏保不是他存了半年的籃球明星壁紙，是一片半透明的暗紫色霧靄，像蒙了層薄紗的夜色，正中間懸浮著一行紅色的數字，一秒一秒地跳：【異能覺醒儀式倒計時：30天07小時22分】。下面用淺灰色的小字標著“林野待檢測”，字體小得像螞蟻，卻像針一樣扎在他眼里。

林野的手指開始發抖，他飛快地解鎖手機，點開相冊——原來存的打球合照（他穿著紅色球衣，臉上沾著汗，比著勝利的手勢，周宇在旁邊比了個鬼臉）、媽媽做的紅燒肉（油汁在白瓷盤里泛著光，旁邊放著他愛吃的白米飯）、模考后拍的草稿紙（上面寫滿了三角函數公式，還畫了個小小的哭臉），全沒了。

相冊里只有兩張陌生的圖片。

一張是學校操場的航拍圖，上面畫著十幾個白色的圓圈，每個圓圈里都標著“異能引導儀放置區（覺醒儀式專用）”，箭頭清晰地指向主席臺；另一張是Excel表格，列著班里每個人的“異能因子活躍度初測預估”，蘇曉棠的名字后面寫著“0.45（良，失敗率20%）”，后排王浩的名字后面是“0.32（中，失敗率55%）”，而他自己的名字后面，只有一個灰色的“待檢測”，像個沒填完的空，孤零零地掛在表格最后一行。

“這不是我的手機……”林野喃喃自語，手指反復劃著相冊的界面，指甲都快蹭到屏幕了，可原來的照片始終沒冒出來，只有那兩張陌生的圖，和屏幕頂端不斷跳動的暗紫色倒計時，像在催著他接受一個荒誕的事實。

“叮鈴鈴——”

早讀課的下課鈴突然響了，尖銳的鈴聲像針一樣扎進林野的耳朵里。張老師拿著一個銀色的儀器走進教室，儀器像放大版的體溫計，表面刻著細密的螺旋紋，開機后泛著淡藍色的光，紋路里的光像水流一樣慢慢淌，在黑板上投下一道細碎的光影。

“測異能因子活躍度的同學現在跟我走！”張老師的聲音比平時高了點，手里的儀器晃了晃，“林野、陳默、李萌，你們三個昨天沒填檢測確認表，先去實驗室門口集合，別耽誤全班進度！”

林野還沒從手機的沖擊里緩過來，就被蘇曉棠拽著站起來。帆布書包帶蹭過后背，里面的熱牛奶還帶著溫度，隔著布料暖了一塊皮膚，是媽媽早上特意用保溫杯裝的，可現在這溫度卻讓他覺得不真實——媽媽明明該叮囑他“別把球星卡弄丟了”，怎么會突然冒出個“覺醒儀式”？

走廊里飄著其他班的背誦聲，斷斷續續的，像沒調準的收音機：“異能因子激活三要素：穩定的環境能量、不低于60的精神力閾值、清晰的情緒錨點……”林野盯著地面的瓷磚縫，腦子里反復閃著兩個畫面：一個是昨晚擺在門口的白色運動鞋，鞋邊還沾著草汁；一個是手機屏上的暗紫色倒計時，紅色的數字一秒一秒地減少。

這是夢嗎？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清晰的痛感傳來——不是夢。手背上傳來的橡皮砸過的麻意還在，課本上的名字是他寫的，手機殼的磕痕也是真的，連書包里熱牛奶的溫度，都真實得讓他心慌。

走到實驗室門口時，林野突然停住了腳步。實驗室的門是磨砂玻璃做的，里面飄出一股淡淡的金屬味，混著消毒水的冷味，從門縫里鉆出來，讓他胃里一陣發緊。“我……我還沒準備好。”他的聲音發顫，不知道自己要“準備”什么，只覺得那扇門后面的世界，陌生得讓他想逃。

蘇曉棠愣了一下，隨即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指尖帶著點暖：“不用準備，就把手指放在儀器上就行，我陪著你，很快的。”

林野被她半拉半拽地推進實驗室。冰涼的空氣裹上來，他機械地按照張老師的要求，走到一張白色的桌子前，把手放在水龍頭下沖了沖，又用紙巾擦干——指尖的水跡還沒完全干，就被張老師催促著放在了儀器頂端的凹槽里。

指尖碰到儀器的瞬間，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讓他打了個哆嗦。儀器的螺旋紋慢慢亮起來，淡藍色的光一點點從底部往上爬，像在數著什么，最后停在了“0.28”的數字上，紅色的數字在淡藍色的光里，刺眼得厲害。

“0.28。”張老師皺了皺眉，拿起筆在表格上畫了個圈，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在安靜的實驗室里格外響，“低于0.3，覺醒失敗率80%。課后留下來補練冥想，我給你發《基礎呼吸指南》，每天早晚各練半小時，下周再補測一次。”

林野盯著那個“0.28”，腦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0.28”意味著什么，也不知道“補練冥想”是做什么，只覺得眼前的淡藍光像一團霧，把他的腦子裹得更亂了。張老師把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塞進他手里，封面上印著一個簡單的坐姿示意圖，下面寫著“通過呼吸調節，穩定精神力，激活潛藏的異能因子”，紙頁邊緣有點卷邊，像是被很多人翻過。

林野捏著那本小冊子，指尖都在抖。

走出實驗室時，蘇曉棠跟在他旁邊，小聲安慰：“別擔心，補練兩周說不定就能漲上去，我姐去年剛開始檢測也才0.31，后來每天早上六點去操場練冥想，兩周就漲到0.38了，最后還覺醒了治愈類異能呢……”

林野沒聽進去，他走到走廊的窗邊，推開一點窗戶，冷風灌進來，吹得他后頸發涼。他掏出手機，又點開了相冊——還是那兩張陌生的圖，暗紫色的倒計時還在跳，已經變成了“30天07小時20分”。

他抬頭看向操場，梧桐葉被風吹得晃了晃，陽光很亮，卻照不進他心里的茫然。他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不知道周宇在這個世界里還在不在，不知道媽媽會不會還在他放學回家時，端出熱乎的飯菜，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那個能安心約著打球的高三。

風把窗戶吹得“哐當”響了一下，林野蹲下身，把臉埋在膝蓋里，手里還攥著那本《基礎呼吸指南》。小冊子的紙頁蹭著他的臉頰，糙糙的，像在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多希望，這只是一場沒睡醒的夢。等他再睜開眼，就能看到桌肚里的籃球雜志，看到夾在里面的球星卡，聽到周宇喊他“林野，周六打球別遲到”。

只是他不知道，這場“沒睡醒”，還要持續好幾天，才會讓他慢慢意識到——世界真的變了，他再也回不去那個熟悉的高三了。